他活到现在,第一次产生这种危险念头。恶魔告诉他“现在不能后退,你得把她从壳里拽出来”,天使劝他就此罢手。在快意与痛意的拉锯中,恶魔占了上风。
“……”
——他们确实是十分般配的。
如果有这样的女孩住在隔壁,生活必定事事遂心。他不需要收拾她带来的一系列麻烦,也不需要隔三差五做饭,就为了填饱一个生活残疾的肚子。
他们还有数不清的共同语言,能从工作谈到人生,从友情谈到婚嫁……
“真好啊,好高兴有这样的邻居。”
艾比竭力笑出弯弯的眉眼,她终于抬头看他,反复说高兴和恭喜。但心里有块被生生剜去,剩下的大洞空空,怎么填也填不好了。
史蒂夫的眉心薄怒地抽动收拢,耸出个小小的尖峰。
他突然哑笑:“你是不是早考虑好了?”
艾比愣愣地看着他。
他条条陈述,逻辑清晰:“如果你不需要我,只要你对我开口 ,我绝不会死缠烂打。也许我们会从互有往来的相交线变为平行线,各自恋爱、谈婚论嫁。我身边的女孩可能是莎伦,可能是艾莲娜。”
总之不会是阿比盖尔·斯卡曼德。
艾比的鼻腔突然涌上酸意,她茫然地张了张嘴。
史蒂夫的瞳仁完全被阴影淹没,面容覆盖冰雪,看得人一阵冻。他已经冷静下来,声线近乎冷酷:
“所以,你想要我吗?”
恍惚间,他的声音和弗雷德的声音刹那重叠,犹如火山爆发:
“自己的想法要大声说出来,否则没人会知道。”
她整个人就像泡在冷水里又从天降下一锅沸水,烫得她僵死的心又重新活过一遭。耳膜阵阵轰鸣,仿佛用肉身直撞枪口。
这只冬眠的动物苏醒过来,听到外面有榔头敲着她不甚坚实的小窝。
她瑟瑟地抖了下嘴唇。
史蒂夫走近一步,几乎把她贴住。他的手指扳过了这姑娘的脸颊,在她下巴轮廓上反复摩挲。他的声音连同他的脑袋一同低下来,重新变得疲倦而温和:
“只要你说——你想要我。”
这声是复活预告,是最后通牒。艾比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木棍,再不愿撒手。眼底泛出温热的潮水,如同暴发的山洪。
她受不了地大哭出声,背在身上的壳被榔头敲碎了:
“我、我想要你——!我喜欢你——”
终于忍无可忍,史蒂夫把她往墙壁一推,头垂了垂捕捉到她张开的唇。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艾比连哭都忘记了,从头顶灌注的烈酒让她整个人都熊熊燃烧,头脑发晕;枪口对准心口,扳机终于扣下。
“轰”地,炸开一团颜色混乱的烟火。
这个吻分量十足,仿佛两条舌头打仗。是史蒂夫的舌头不打招呼直捣而入,率先咬住了她的舌头。艾比被他牙齿磕碰,整个人都往上一提,差点喊叫出声;但松开的间隙又给了他更多空当,吻渐渐变得黏着而湿漉。
眼窝兜不住的眼泪从脸颊滑下来,流到嘴角的时候尤带热度。史蒂夫仿佛被那滴泪珠烫到似的,侵略的攻势陡然放缓,轻扫唇瓣,如同抚慰的春风。
过了良久两人分开。艾比突然膝盖一软,才发现自己刚才双脚都离了地。
史蒂夫把她扶住,他刚抬起的脑袋又重新低下来,蹭住了她的颈窝。金发交缠。
凶兽重新变回了金毛犬。
榔头被丢在一边,碎了壳的冬眠动物终于被一双温暖的手抱了出来。
脖颈边有沉甸甸、黏糊糊的热量,艾比用脸颊小心地蹭了蹭,感觉腰部环上一双手,把她揽紧。
她抽吸鼻子,半晌打了个不好意思的哭嗝。
……
两个人沉默地抱着,大冬天的,居然抱出一身汗。
艾比早就不哭了,就是脸红得像螃蟹。她怕身上的微汗惹史蒂夫不愉快,轻轻推推他,推不动。
再下了点手劲儿推一推,还是不动。
她余光一扫,突然看到他的耳廓也红了,红得像虾子。
“……”
初吻就伸舌头什么的,谈、谈恋爱好像不是这样子的。
威武刚强的美国队长此刻仿佛没了骨头,整个巴在她身上,手臂却索性更收紧,几乎想把她揉成一团。
这姿势对两个大胸来说真是尴尬,为了调整得更舒适两个人少不得又折腾一番。
终于安分了,两个人也不知道接吻后该干什么,好像刚才死去活来的狂热被抽干,只剩下彼此暖烘烘的体温。
——和两张大红脸。
艾比结结巴巴地:“再抱、抱会儿吗?”
“……嗯。”
阳光晒进来,两个人又不动了。
第33章 红脑袋
史蒂夫在艾比家赖了一上午。
两个人在床边坐着; 不是排排坐; 而是一个人被另一个抱在怀里的那种。史蒂夫好像突然患上了皮肤饥渴症; 他两只胳膊自后往前伸出; 圈住了艾比的腰;脑袋埋在她的后脖颈; 脊背微弓,鼻梁则蹭住了那一小块白皙的皮肤。
牛奶质感; 甜的; 软的。史蒂夫觉得自己都快融化进这小块凹陷里了。
艾比被他圈在膝盖之间; 背后就是他温热的身体。她动也不敢动; 像被大型金毛扑倒的小可怜。
但心里开心,整个胸腔都要爆炸了,心跳的声音怦咚怦咚; 大得吓人。艾比庆幸现在是背后抱的姿势; 史蒂夫总不至于被她擂鼓般的心跳声吓着。
但是他半天没动,艾比又开始胡思乱想。
是不是……睡着了呀?
史蒂夫没睡着,不过也差不离。冬日偶尔的阳光很暖,一点也不晒。史蒂夫像一张绷紧的弓,慢慢把自己放松成了懒洋洋的直线。
艾比被他长手长脚地缠着,有点透不过气儿。头稍微偏一偏; 想要喘口气,却被他的动作强行扳回:他本来沁凉的鼻尖现在早已捂得温热; 从那段白腻的脖颈往上蹭; 试图蹭她满身的荷尔蒙; 把气味长长久久地留住;下巴再一低; 搁在了她的头顶。
狮子又醒了,但依然固守领地。
这姿势让人根本无法动弹!金色粒子从窗里飞进,艾比僵硬地看着它们飘来荡去,心脏倒很灵活,也跟着飘来荡去的,触不到实地。
“——刚才你出门,是不是为了找我?”
他突然低头开口,气息喷在她头顶。似乎因为有段时间没说话了,声音变得醇而低。更像是情人絮语。
艾比被他折磨得腰眼发酥。她一边红脸一边暗自哀嚎:这笔旧账居然还没被翻过去!
她小脖子一梗:“没、没呀。”
史蒂夫似乎又哑笑了一声,他的下巴在她头顶磕了磕:
“撒谎。”
艾比整个人像漏了气的皮球,软塌塌的。她低头用手去戳他圈住她的手臂,一下又一下。
片刻声音化成了糖:“你总说我骗人……我再也不骗你了,我就是去找你的。”
史蒂夫不动声色地引诱:“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说这话嗓音松弛,像狮子磨了磨牙齿。
艾比这回学聪明了,她上半身一跳,用头顶去撞他下巴,话说得蔫耷耷:
“刚才都说啦。”
其实远不止这些,不过她这会儿太害羞了……如果要用这种姿势、这种距离说她预演过无数遍的台词,她整个人会炸掉。
骗不过她了。为着没得手的一句“我喜欢你”,史蒂夫心里还有点遗憾,正想着换个套路,又听到她松松软软地叹了口气。
她的手指搭在他的胳膊上:“其实我觉得我配不上你呀。你这么好,我不自信。”
她很少这么直白地袒露心声。因为不再害怕,总觉得史蒂夫什么也能包容,再迟钝的冬眠动物也可在他的天地里自由驰骋。
史蒂夫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始罗列她的优点:“如果我肤浅,我会对你一见钟情。你有那样好的脸蛋和身材;如果我深邃,我会对你日久生情。你待人善良、真诚,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爱护生命。”
他突然情话这么一筐一筐地往外冒,艾比只觉得快被捧到天上去了!她顺着云梯连滚带爬,爆红了脸想去捂他嘴巴:
“不、不要——”
不要再说啦!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这么多优点呢!
话还没说完,往上伸的手被他攥住了,在摊开的掌心印下一个羽毛般的亲吻。
柔软而轻,转瞬即逝。
艾比“呜”了一声,赶紧抽回手,握成一个紧紧的小拳头。
短时间内这拳头是不敢松开了!
仿佛开启了什么奇奇怪怪开关的史蒂夫依然抱着她,像抱一个毛绒玩具。他慢慢思索着牵出话头:
“……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
艾比丧气:“可是你就是完美的。”
她近乎直白的执拗让他的心脏瞬间化成了冰淇淋,耳边都能听见绵绵的滴答滴答。他把手臂收了收,让自己和她贴得更紧:
“莫非你一直以为我刚出生就是超级英雄?”
艾比孩子气地接话:“那你肯定也是超级英雄的后备。”
史蒂夫摇了摇头:“我连超级英雄的边都摸不着。理想曾经遥不可及。”
“征兵入伍那会,我身高仅仅五英尺四英寸,还是个不足九十磅的痨病鬼。因为身体素质不达标,我甚至无法通过最基本的体能检查。”
伴随他平和的声音,一场绒布下的美国往事被揭开了。他把他所经历的娓娓道来,包括参加实验、注射超级士兵血清——
而红骷髅和九头蛇的事被他一语带过。并不代表这段记忆不重要,实际上与邪恶势力的博弈占据了他的大半时光。但他本能地把过去和现实分开,仿佛它们本来就该泾渭分明。
他低头,艾比仰头。他看着她好奇的圆眼,无辜剔透。他想就这样吧,这样很好。阳光不必听见黑夜,更不该染上污浊。
“……后来,我就遇见你了。”
他用童话式的口吻结尾。
艾比还张着嘴巴,说的却是不大相干的东西:
“原来史蒂夫已经九十多岁了——”
她的眼神又不一样了,覆上一层对老人家的敬畏。
史蒂夫:“……”
他心口堵塞,故意沉声作灰心状:“所以要说配不上,兴许我才是更有资格的那个。”
艾比果然手忙脚乱地扭过身子,去捧他的脸:“不是不是!老人家我也喜欢的!”
又骗到一句喜欢。老人家依旧垂着眼,蓝色瞳孔隐匿在密长的睫毛里。
艾比更急,语无伦次:“不对不对!我再也不提老人家了,哪有老人家有你这样的肌肉……的呢……”
她不留神把真心话说出来了,一时间窘迫到头皮发麻,赶紧转移话题:
“总之,我、我会很珍惜史蒂夫的,非常珍惜!因为我最喜欢你了!”
她索性闭着眼睛,大声地喊出告白。
可爱。史蒂夫只有在遇到毛茸动物时才会有这种感受,心尖麻痒难当。她的话语、声音连带发抖的眼睫毛,都可爱超标。他简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那真是……麻烦你了。”
老人家已经浑身粉红泡泡。他捂住乱跳的小心肝,在艾比的发顶颤巍巍亲了一下。
……
“弗雷德,你知道吗?我有对象啦。”
“是个很好的人,特别好!他长得很好看,声音很好听,性格很温柔……”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天底下肯定没有比我更幸运的人了。”
艾比絮絮叨叨,跟坩埚说话。自从送走了史蒂夫,她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说归说,手上的动作还没闲着,不停地往坩埚投放各种药剂,临了把剩下的最后一点嚏根草粉末加进去,然后混合搅拌。
做出来的药剂依然是紫色,只不过比先前的颜色要浅。
她把坩埚抱起来,像抱一个宝宝,并摇晃着它喃喃自语;脚一踮一踮,在房间里轻盈地旋来转去,不知道的人准以为她得了失心疯。
她做药的过程很愉悦、很放松,喝药的过程也是。自己都没察觉是什么时候,一管药剂已经被喝完了。
她抹抹嘴巴。
一秒、两秒——
什么也没发生。
好吧……艾比低头摸了摸胃,她早该知道没效果了。毕竟那只是嚏根草残余的一点粉屑,跟完整的一朵没法比——
她不经意一回头,“咚”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背后的地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飘起一颗头,姜红的、鼻梁上的小雀斑一跳一跳……
“弗、弗雷德?”
她打着磕巴。
一颗头!只有一颗头!真是把她吓坏了!
仔细看似乎还有半截胳膊,总之不是完整的身体啊!!
弗雷德茫然地左右转着脑袋,似乎还不甚清醒地发出嚎叫:
“梅林的三角裤衩我刚才在做我的超级无敌霹雳爆炸发明是哪个脑袋被金色飞贼砸过的混球把我叫到这里来的!”
他气喘吁吁,视线往下一低。
又是一阵几乎可以冲破屋顶的尖叫:
“啊!!我的腰我的胳膊和我的腿!你们上哪儿去了?”
“哪个臭乌贼小子!哪头八眼巨怪竟然敢对堂堂韦斯莱做这种事情——”
结果就看到了床边上,缩着的小小一团。熟悉的金发熟悉的怂,昨天刚见过的。
艾比战战兢兢地抬头。
弗雷德用仅剩的半只胳膊哐哐捶墙(尽管那根本毫无作用),脑袋上的红发也根根竖起!
“——阿比盖尔·斯卡曼德!!”
伴随着他低咆的死亡预告,艾比尖叫一声从地板上爬起来往房间外冲。后面晃晃悠悠跟着一个红脑袋,一人一脑袋在客厅疯狂绕圈。
艾比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