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英俊的国王只是微微一皱眉,便扭头离开。等长大了一点儿后,奥萝拉才从闲言碎语中隐隐明白了自己和其他王族子孙的不同。比如父王一年到头不会见自己几次,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那双,和生母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漂亮眼睛;又比如曾被称为弗雷凡斯第一美人的生母在生下自己后不甘寂寞,背弃忠贞,最终按照王族律法被处以死刑;再比如阿洛耶娃的母亲,也就是另一位王妃,十分不喜欢自己,曾经百般阻挠阿洛耶娃和自己来往,为此,阿洛耶娃经常和王妃闹矛盾。
她努力地学会安静,学会收敛,让自己成为像雪花那样飘忽透明不引人注意的存在,希望这么做,阿洛耶娃受到的非议能少一点。
奥萝拉喜欢看阿洛耶娃在漫天白雪的射击场里练习武艺,左手搭弓右手放箭的模样显得非常帅气。也喜欢看阿洛耶娃趴在桌台上认真琢磨恶魔果实能力的模样,她记得阿洛耶娃曾经笑嘻嘻地告诉自己,有一次她马术训练回来饿得不行了,所以狼吞虎咽地误食了仓库中形似水果的恶魔果实。
那时候奥萝拉不满四岁,挥动着自己的短胳膊短腿吃力地爬上书桌,研究着阿洛耶娃笔记上的字迹,但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洛耶娃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她轻而易举地把奥萝拉抱到自己怀里,指尖拂过工整的字迹,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奥萝拉念,“呐,‘牢不可破的守护’。”
奥萝拉不太明白,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在施展诅咒的时候,施咒者的意志会附着在某个物体上,这个物体就是媒介,对施咒者有特殊意义的东西。”
阿洛耶娃温柔地笑,“这个诅咒很厉害的,假如作为诅咒果实能力者的我死了,只要我施咒时的意志力够强大,旁人就无法销毁承载着诅咒果实力量的媒介,这个诅咒也可以随着媒介的存在一直延续下去。”
她没怎么听明白,但还是急急忙忙地去捂姐姐的嘴。死亡这种说法,对一个三四岁的小不点来说,有点过于吓人了。
阿洛耶娃温和地捉住她的手,笑着说只是举个例子而已,奥萝拉体质偏凉,阿洛耶娃索性就把她的手指捧在掌心捂着。
“诅咒果实力量也是有正反之分的。你看哦,假如施咒的时候是心怀善意的决心,那么‘牢不可破的守护’对于守护者和被守护者来说,都是一份美好的羁绊。但如果……”
如果施咒者心怀怨恨,那么这份“牢不可破的守护”将为成为守护者和被守护者之间的魔障。
当守护者伤害被守护者时,守护者自身将会遭受更大程度的伤害反弹。最终,当被守护者死亡时,守护者也会,一同死去。
“那,如果要解除‘魔障’的话。”
“我想应该是需要唤起一些美好的回忆吧。”
奥萝拉认真地思考着。
什么是美好的回忆呢?
窗外是铺天盖地的纯净银白。
奥萝拉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有些困了。
阿洛耶娃笑笑,合上厚厚的书本,一把抱起娇小的小不点,放到柔软温暖的床上。
阿洛耶娃温柔地哼唱着,弗雷凡斯广为流传的安眠童谣。
奥萝拉摘下自己额角的白玫瑰,在睡着前迷迷糊糊地递给姐姐。
“给你。”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的。
“美好的回忆。”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皮肤一点一点变白,身体内部总是会传来间歇性剧痛。
当珀铅病这个病症名称疯狂席卷弗雷凡斯时,原先照顾她的老奶奶被病魔夺去性命。当她的珀铅病症状初现苗头时,弗雷凡斯国王立刻将她扔进中心医院。
从此她被迫和王室断了联系。为此阿洛耶娃和国王大吵了一架,国王一怒之下将长公主派去外界进行国家外交活动,三年之内禁止回国。
每天睁眼看到天花板时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陈旧的日历上抹去一个日期。
再过多久才能见到姐姐。
以及,还能活多久。
在医院的生活平静祥和,没有人会在她开心微笑的时候平白无故对她甩脸色,也没有人会对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冷嘲热讽。修女姐姐亲手制作的小蛋糕很好吃,隔壁病房叫拉米的小妹妹折的纸花很漂亮。而当拉米的哥哥,那个比自己大一岁的特拉法尔加家的男孩站在自己面前满脸通红局促不安地说“你的眼睛真好看”的时候,奥萝拉有生以来,头一回为自己拥有一双好看的眼睛而感到高兴。可她不太擅长表达,说不出什么漂亮的话,只好努力地微笑,希望这么做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心情。
她深知王族不会允许自己离开医院一步。因此,当罗兴高采烈地邀请自己去看帕希米亚长公主加冕仪式时,她只能婉言拒绝。
当战火燃遍整片弗雷凡斯,当炮弹轰鸣着击向医院。她躺在手术台上,紧闭双眼。周边的医护人员倒在血泊之中,那一刻她想她可能没法活着见到姐姐了。
——等病好了,咱们一块去看烟火吧?
想起那时小男孩小心翼翼的期待神情。
心口有点疼。
她愧疚地庆幸着自己的视而不见。
因为如果答应了,然后就这样死掉。
罗,会更难过的吧?
她躺在火海中安静地等待自己的死亡,正如曾经她安静地习惯父亲的冷漠一样。
当阿洛耶娃持剑踹开被封的医院大门时,她愣在原地,看着三年未见的姐姐将自己紧紧拥进怀里。肩膀湿润一片。她看着被全弗雷凡斯奉为女英雄的人狼狈地抱着自己毫无形象的大哭。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只好拍拍姐姐的背,试图去听清她呜咽的话。
——奥萝拉,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当阿洛耶娃高兴地带自己乘上通往瓦伦丁王国的船时,她告诉奥萝拉,瓦伦丁国库里有全世界各地的奇珍药物,他们一定有机会能找到珀铅病的治疗药物的。她说帕希米亚王族也暂时前往瓦伦丁王国避难,等奥萝拉的病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所以我们奥萝拉一定要坚强。一定会有希望的,知道吗?
她想努力坚强。
可是当瓦伦丁国王猖獗笑着用剑挑断阿洛耶娃右手筋脉并给她拷上奴隶项圈的时候,当阿洛耶娃为了治疗自己的病,舍弃全部尊严和骄傲在那个人渣面前卑微祈求的时候,当瓦伦丁国王将弗雷凡斯国王——那个对奥萝拉从未有过一丝温情的父亲——的血淋淋的脑袋扔到她和阿洛耶娃面前的时候。
她还是哭了。
戴着面具,即使咬破了嘴唇,她也不敢出声。
答应姐姐的事情,她一定要做到。
要坚强。
要活下去。
……
16年前,夏,北海,唐吉诃德家族总部。
Baby…5和巴法罗头疼地挡在柯拉松先生的房门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半年前少主领着迪亚曼蒂和托雷波尔去屠了瓦伦丁王国的城镇——据说那个瓦伦丁国王脑子有点问题,而且好死不死地占了唐吉诃德家族毒品交易的路子,交涉态度还十分恶劣。少主一不做二不休就带两个高级干部去把人老窝端了,结果回来的时候,居然带回来了一个右手残废的女奴隶,一个戴面具的哑巴小女孩,和一帮被俘虏的瓦伦丁医生。
少主不光屠了城,还抢了他们国库里一大把珍稀药材,以及交易链上所有情报,可谓是收获颇丰,唯一的意外就是不小心放跑了精神有问题的瓦伦丁国王以及小部分军队士兵。
当得知少主抓一群医生回来是为了给那女人治手的时候,Baby…5和巴法罗吓得下巴都要掉了——要知道少主对女人可从来都没什么耐心。几个月后女人右手情况稍有好转,同时开始练习左手握刀,精湛得令人称绝的武艺让Baby…5和巴法罗感叹少主看人的眼光果然是一流。除了拥有高强的武艺外,女人似乎还是诅咒果实能力者——熟练运用恶魔果实能力对一位优秀的战士来说简直如虎添翼。又过了没一段时间,少主就给了那女人一个隐藏干部的位置,代号对应的扑克牌是“黑桃皇后”。
人活着总不能没有名字。介于姐姐代号是“黑桃皇后”,Baby…5和巴法罗也就顺口管那女人的妹妹叫“小黑桃”。
小黑桃很安静,安静到Baby…5和巴法罗以为她不会说话——大概是在瓦伦丁的奴隶生活中受了很大刺激以至于心理封闭。她几乎不和除了姐姐以外的人亲近——当然如果经常被柯拉松先生以各种恶劣玩笑捉弄也算是交集之一的话,那么小黑桃跟柯拉松先生也算是有很多交集了。
直到此时,小女孩倔强地站在柯拉松先生房门前,低声细语,小心翼翼说着“让我进去”的时候,Baby…5和巴法罗才发现,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呃,虽然你开口说话了我很高兴。但是你真的不能进去。”Baby…5连忙摆手,虽然她也不知道小黑桃为什么老想找柯拉松先生,但她可真不敢让女孩进去,“柯拉松先生一向不喜欢小孩,要是你又被从阳台上扔下去受了伤,你姐姐就会不高兴,你姐姐要是不高兴,少主也就跟着不高兴,这锅我和巴法罗真的不敢背——”
话音刚落,门缝里便滑出来一张纸片。
'让她进来。'
是柯拉松先生苍劲有力的字迹。
Baby…5和巴法罗对视了一眼,认命地望天叹息。不得不让道放行。
奥萝拉挪着步子进了屋,动作轻缓地关好门。
身披黑色羽毛大衣,穿着花衬衫,画着小丑妆容的男人站在落地窗前。
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在那道影子边上,小女孩的身躯显得瘦小又可怜。
“我知道你对小孩子凶,是因为你想赶他们走。”
她细弱嗓音吐出的第一句话,就让原本背对着她的柯拉松转过身来。
仔细听的话,女孩的声音在颤抖。但她依旧坚强的挺直背脊,握紧了没什么肉的拳头。
“可是,姐姐想留在这里的话,我要和她一块呆着。”
面具后闷闷的声音,带了些许鼻音,像是在请求。
“所以你不要赶我走,我一定不会给你们家族带来麻烦的,我们……好好相处,好不好?”
柯拉松一时间抿了下唇,迈前了一步。
深邃的眉眼轮廓,平静无波。
小女孩明显在害怕,声音都抖得不行,但她那副站直了身体不愿意低头的模样,却真的倔强得很。
想起眼前沉默着的男人是个哑巴,她慌忙掏出一只旧钢笔,和一团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小心翼翼地递上前,“那个,你要不要写……”
话没说完。
头顶传来温暖的触感。
她的瘦胳膊僵在空中,不敢动弹。
带着帽子的金发男人温吞地揉了揉小女孩的发,然后蹲下身子,和她平视。
拇指和食指间捏着一张平滑的纸片,递到她的面具前。
'好。'
声声果实的能力让她在安静时的听力异常敏锐,柯拉松递出纸片的那一刻,他喉咙间一道轻微的细响让奥萝拉猛地睁大了眼睛——
或许普通人无法听见。
可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
金发男人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飞快伸手捂在她的面具上,盯着她的眼睛,重重地摇了摇头。
她一愣,想要拿纸笔给他写。但柯拉松没接,指尖一挑,房间内顿时被一层附着着淡紫色光芒的透明屏障笼罩。紫光闪动几秒,随即褪去颜色。
紫光从薄冰般透明屏障上褪去的瞬间,男人的喉咙间溢出了清冽冷淡的声音——
“你怎么听得见?”
惊讶之余,小女孩一板一眼地回答,“我也是能力者。”看男人一皱眉,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声声果实。”
柯拉松烦躁地哦了一声,懊恼得扒拉了一下金发。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男人站起身,没走几步,她还未来得及喊出小心,那人脚下一滑,就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呃……别说出去。”
小女孩欲言又止,“是你走路会平地摔,还是……”
“能力者的事情。”男人扶额,似乎有些懊恼自己的窘态被一个像纸片人一样的小不点瞧见,“我是静寂果实能力者。”
想到方才那道紫光,大概是柯拉松先生静寂果实的能力。
他似乎在隐瞒些什么。
而她似乎无意撞破了柯拉松先生的秘密。
看着男人复杂微妙的表情,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下去的好。
她嗯了一声,在男人略带惊讶和疑惑的凝视中补上一句,“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稚嫩的嗓音,咬字清晰。
她举起细瘦的胳膊,五指伸直,像在是笨拙地表达诚意。
她的手又小又瘦,如果他就这么握上去,感觉稍一用力就会握断。
半晌,柯拉松屈膝蹲下,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小女孩的掌心——
“好吧。”
他无奈地笑了。
☆、白雪残花
16年前,冬,北海,唐吉诃德家族总部。
小黑桃正绞尽脑汁想使用能力劈开一块大石头——虽然说柯拉松答应了要教她如何使用能力,但女孩碰到问题的时候向来不怎么问他,总喜欢一个人闷在那儿自己解决。
她天赋和悟性都很强,跟她姐姐一样,所以通常她想自己解决难题,柯拉松也懒得去插手,乐得清闲。
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