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泊比亚微微皱眉,盯着维奥拉若有所思。
可维奥拉的注意力没有放在苏泊比亚身上,她只是好奇这两个人到底商议了什么?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但多半不会让外人插手的吧。维奥拉宝蓝色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巴斯汀捕捉到她的失落,又顾忌什么似的欲言又止。
苏泊比亚见状,颇具深意地眯起异色瞳,迈步离开,头也不回地提醒道:“尽快行动吧,巴斯汀。”
见他走远了,维奥拉指着自己的右手,对巴斯汀不太满意地抿嘴。“如果你的烦恼有关棘手的犯罪者或者怪物,就不要向我隐瞒了,终归是藏不住的。还是说你想要给自己多找点麻烦?”
“…败给你了。”巴斯汀苦笑摇头,把书房的门替她拉开。“进来吧,我慢慢告诉你。”
巴斯汀意外的坦率让维奥拉忽的踌躇起来,明明自己不止一次进他书房了。为什么要感到紧张,自己在期待什么?他到底又在琢磨些什么?这俩天积累的猜疑和压力开始爆发,纷乱的想法在心中乱碰,呼吸随之急促起来。
巴斯汀端详她片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而走到维奥拉身前,面带诚恳地伸出手。
维奥拉睁大眼睛,困惑地看巴斯汀。
“现在你可以不用做我的近侍官了。你现在是维奥拉,而我需要借助你右手的力量。”
“等等,你说的是‘需要’而不是‘命令’…我可以理解为,我身为拉维的时候,就不能以你部下的身份暴露右手的力量吗?”
巴斯汀歪起头,问:“为什么你要这么想?”
“因为你说我现在恢复真实身份了。”
“哈?”巴斯汀失神一笑,转而把维奥拉轻轻推入书房。“那你是误会了。”
复杂的心情绞缢着维奥拉。见此刻是两人独处,她没有什么顾忌地开口:“巴斯汀殿…不,巴斯汀。我现在这么称呼你可以吗?我暂时不把你视作高人一等的王族,那样会使我出于礼节顾虑说不出心里话。”
巴斯汀神情自在地坐在沙发上。“讲讲,你什么时候又真害怕过我?”
维奥拉胸口一紧,情绪被搅得更乱了。“或许是这样没错,我的确也会碍于你的威严和权力努力扮演拉维。那为什么现在又说我是维奥拉了?”
“因为不珍惜生命的人不是拉维,是你,维奥拉。”
维奥拉被巴斯汀眼里责备的神色怔住,仿佛是被紧紧锁住一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珍惜生命的本质是觉得自己毫无价值。既然这样,那我来赋予你活下去的意义。”巴斯汀把维奥拉每个细微的动作都看得真切,嘴角微微浮现得意的笑。
“…非要借助拉维这么个身份吗?”维奥拉喃喃地问,心底颤出悸动。
“这不好吗。你的成熟和稚圌嫩,表象和真实都归我一人所有。你既可以作为拉维去积极的过日子,又可以随时做回不成器的维奥拉,尽管向我发泄好了。当然,我肯定不会把如此绝赞的计划告诉第三个人。”
维奥拉眼神一亮,像有一种突破的憬悟,拧紧裤管的手不自觉慢慢松开。
巴斯汀惬意地眯起眼睛,又忽的惊醒道:“不对,这么一说我完全没有输给苏泊比亚。我给你准备的名为‘拉维’的衣服,可比世界上任何一件军装都要完美!我才是真正的天才!”
维奥拉平静地笑他。一种奇异的热度却源源不断涌圌出心里,蒙蒙春雨般又湿又热。“我知道了,知道了…现在我完全了解到你的一番苦心了,巴斯汀殿下。”维奥拉扭过头,要是让他发现自己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就丢脸了。
“有什么好躲藏的,大大方方的哭出来吧,我会安慰你的。”说罢,巴斯汀真的打开了双臂。
“你真是…不要总是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啊,我会想要揍你的。”维奥拉噗嗤一笑,眼泪又倒流回去了,问:“你还没正式回答我,为什么说我现在是维奥拉,还有为什么要借助我的力量?”
“因为我认为你的状态不佳。虽然身体素质到位了,但精神强度不足以胜任我想要安排下去的任务。”
“意思是,排除右手客观存在的力量。我精神好的时候就是拉维,精神不好的时候就是维奥拉?”
“…我发现这种解释也很有道理!”
维奥拉嘴角一抽,抬手揉了揉眉宇间皱起的并行线。“我说,你判断我状态依据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直觉。”
“什么?”
“你状态一直都不好,只是偶尔会露出让人满意的表情…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全然信任我?”巴斯汀收敛笑容,发出郁闷的轻叹。
“…这很重要吗?”
“当然。你不会在波塔利亚乃至全世界中,找到第二个可以教你如何正确活下去的人。”
维奥拉忘记言语,巴斯汀的话就像从云层里突破而出的阳光,一下子就闯进心里,却也触动了记忆的创伤。眼前自动闪过紫罗之绯的身影,可他已是过去式,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是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
相信巴斯汀吧…越来越洪亮的声音在耳边响彻。维奥拉深深呼吸,用力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小心舒展花瓣的苞蕾,她缓缓朝巴斯汀伸出右手。
不等手完全抬高,巴斯汀就一把握住。“这就是你的选择吗?”他的笑容里有着不容抗拒的气势。
维奥拉点头默认。感受从手心传来的温度,只觉得置身在和煦的光照中。
信赖关系正式建立。巴斯汀心情大好,摆手示意维奥拉跟着坐下。可她却坐在离巴斯汀最远的单人沙发上。像一只新生的幼鹿,诱人又怯生。
敞开心扉后却反而谨慎拘束,这才是真性情吗?巴斯汀哑然失笑,只觉得有神秘的东西在胸膛骚圌动,滋味妙不可言。“我知道你曾经想死,但我说过既然被我收入囊中,你的性命就不再属于你了。”
回味他的话,维奥拉垂首静默。再次抬头的时候,她眉眼舒展,粉色的嘴唇旋开落落大方的笑。“好,我听你安排。”
苏泊比亚和巴斯汀讨论的,是近期在两族领土上频繁发生的事故:有人在不制造伤亡并留下目击证据的情况下,半路劫走犯人。照在场士兵所言,明明有人守夜,罪犯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眨眼就不见。
明显不可能是被押送的罪犯所为,而是有人搞鬼。如果真存在如此高明的手段,一旦发生牵涉人数众多的劫狱,后果不堪设想。波塔利亚的七大监狱里,还关押着不少无法让大众知晓的骇人存在。
“按照你的描述,你的右手就像探知犯罪者还有邪物的检测仪。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对方绝对逃不出你的追查。”巴斯汀见维奥拉已经浏览过苏泊比亚的报告书,分析道。
维奥拉有些迟疑。“这样的人可以算是狩猎对象,但也有可能追踪失败。”
巴斯汀挑眉。“这话怎么说?”
“和它相处的这一年里,我把这家伙脾气也摸得差不多了,但也还不全面。目前能确定食梦兽、被食梦兽侵染后的生物、包括患上‘梦蚀’的人类、罪行性质极为恶劣的犯人,这几类存在都会激起它的强烈反应,我基本压制不住。”
“难道劫走犯人不算性质恶劣?”
“的确可恶,但他像小偷似的把犯人悄悄盗走,没有制造出流圌血伤亡事件。如果只是这样就能激怒右手,那我就要成全世界最危险的存在了。”
“能不能要求它为你战斗?”
“我还真没这么做过,基本都是我努力配合,好快点结束。”
“这不对,你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是,我也是这么认为。但它冲动起来我的确吃不消,就别提主动激起对方的斗志了。”
巴斯汀没目睹过维奥拉和她右手协同战斗的场面,只凭想象,拟定不出完美的作战计划。两个人静默着坐了一会儿后,他率先打破沉默。“这样,我带你去监狱外围走走。”
维奥拉条件反射地捂住右肩。“监狱?如果靠得太近,这家伙会不安分的。”
“但这里可是波塔利亚,排除监狱里的犯人,还会有人源源不断从外押送到国内,你不得不经常接触到他们。”
“意思是,我要尽快全面夺回身体控制权?”
“而且是越快越好。”
维奥拉浑身血液为之沸腾。明明呆在安全的书房里,但心情却比面临任何劲敌时都要紧张。
巴斯汀沉声问:“能做到吗?”
维奥拉肃然点头。“全力以赴。但如果发生意外…你就想尽一切办法穿刺我的右肩,或者直接杀了我。”
巴斯汀震惊失声,瞪大双眼。
维奥拉放缓语速,解释道:“这是我无意发现的。有一次,一个患梦蚀的流浪汉为了躲避军队的搜查躲到了麦田里。那时候我刚好在家,右手立即对他做出反应。可我不能冲出去,当着追兵的面暴露右手的秘密。实在没有办法,我脑子一热到厨房用菜刀朝肩膀砍了两下…”
巴斯汀立即用手按住维奥拉的右肩,捏了又捏。
“哈哈,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伤早好了。”维奥拉笑着安抚。
“后来呢?”巴斯汀急切地问。
“后来我只想让它停下,没心情管在意别的。结果失血过多,刚进地窖把门锁好我就昏过去了。”
巴斯汀一句话也说不出,长眉紧皱怎么都舒展不开。
维奥拉叹了口气,拍拍他紧绷的肩头。“原先就算我沉睡过去,右手也会操纵身体。但那次我醒来依旧躺在原地,等爬出地窖后已经是晚上了。我印象尤为深刻,心想这也算是一种强行阻止它的办法。”
“太乱来了。”巴斯汀眼神渐渐凝重,责备出声:“你家人…你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没有哦。右手恢复力强得惊人,醒来后伤口完全结痂了,不再渗血。至于厨房里那滩血渍,我谎称自己准备杀偷吃庄稼的野猪但给它跑了,这样把妈妈糊弄了过去。”
巴斯汀面露不屑。“哼,但你休想拿那样蹩脚的谎话搪塞我。”
“是是。”维奥拉乖巧点头。“总之,让这家伙遭受重创是可以阻止它的,虽然只是暂时。”
“就像逼工匠在艺术品上留下瑕疵…太残忍了。”
“得啦,你想眼睁睁看着我把监狱里的重刑犯都杀光不成?”
“不行,有些人…不,那只能说是生物而已。我不会给你接近他们的机会。”
维奥拉欣慰地眯起眼。“我知道了,所以我会竭尽全力不输给这只右手的。”
就这样在夜幕降临后,巴斯汀没有给亲信和典狱长提前通知,只身带着维奥拉去了贪婪之罪的大监狱。
监狱的轮廓在夜幕中显得更加黝圌黑庞大,只是远远看着就让人脊背发凉。监狱外有三堵高墙,一队又一队士兵穿梭巡逻,守备极其森严。
巴斯汀紧紧握住维奥拉的右手,以为就能在她失控前强行带她离开。但维奥拉总担心到时候巴斯汀反而硬生生被卷入麻烦中,何况他还是贪婪一族的王子。
两个人各怀心事,谨慎缓慢地靠近大监狱。
距离最外围高墙一公里的位置,或许是心理作用太强烈,萦绕心头的焦虑越来越重,维奥拉忍不住停下脚步。
“这就是你的极限?”巴斯汀怀疑地问。如果真是这样,那维奥拉还差得极远。
“不是的…你真的能做到毫无顾忌的朝我一刀子捅过来吗?”
巴斯汀沉默看她,唇线绷得笔直。
“拜托了。为了你的子民千万别手软。”维奥拉叹了口气,继续朝前走。
越是靠近,越是不能暴露行踪。巴斯汀不得不在自家领地和巡逻兵周旋。好在维奥拉反应也足够机敏,俩人屡次有惊无险地躲过搜查。他既自豪,又忍不住为这些军人感到气愤和失望。
“你不是很贪婪吗,完美和不完美只有全盘照收咯。”维奥拉掩嘴一笑,宝蓝的眼在夜中盈盈闪烁。
“也是…”巴斯汀恍然点头,继续和维奥拉研究她的忍耐极限。
没多久,森严到可以用变圌态形容的守备让两个人止步于第二高墙。巴斯汀不得不亮出真实身份,俩人得以通过。最终,在抵达距离大监狱主体建筑仅有半公里远的第一高墙时,维奥拉竟觉得右手的不适仍是可以忍受的。她和巴斯汀都大吃一惊。
简直就像是站在罪恶深渊的崖上,右肩竟没有为此逼圌迫她纵身一跃。
维奥拉说不明白原因,问巴斯汀到底要不要继续前进。她是愿意继续挑战的,想战胜右手的斗志越发强烈。但巴斯汀思忖后,出于对维奥拉还有整个监狱的安全考虑,决定就此打住,带她返回城堡。
路上,两个人顺便到夜市铺子吃了点宵夜,喝了些酒,权当是庆祝维奥拉取得历史性的突破。
“我猜,这可能跟波塔利亚本身有关系。身体本能的去适应一个氛围更为紧张的环境,所以右手能力发动的条件也跟着变苛刻。”店里的烧烤很好吃,维奥拉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一边分析。她喝下半杯冰镇的果酒,看向巴斯汀。“不过没想到你也会逛庶民的夜市,看样子经常来这家店。”
“王族也是人类,对美食自然有追求。我更不会错过任何一道佳肴。”或许是包厢的隔音效果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