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毫无疑问,木制的旧门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暴力。维奥拉顺势冲出。
不知为何紫罗之绯没有上前阻止,似乎是笃定她找不到拉斯。警惕地投去短暂几瞥,维奥拉凭感觉转身朝一个方向跑去。左右是散发霉气的潮|湿墙壁,一排昏暗的烛火延伸到望不到头的幽深处。
虽然说不真切,但她感觉现在的身体和从前的不太一样,缺少了一种类似第六感的无形之物。跑到半路,维奥拉猜疑地摸自己的右肩,那里被还是雾的紫罗之绯咬伤没多久。
一滴黏稠温热的液体掉在后颈,同时留意到投在身上的阴影,她机警地躲避,侧目探去——
浑身赤|裸,湿|滑的皮肤布满暗绿色的条纹。这个像人类和壁虎杂交后的生物从天花板顺着墙壁爬到地上,匍匐不动。唾液滴答的红舌甩在嘴外,细长的尾巴贴在地上。一对眼球过分凸出仿佛要随时掉在地上,晶状体咕噜咕噜转动。
恶心感大过了战栗。维奥拉用余光寻找周围可以拿来充当武器的一切东西,无果。头顶传来了另外的骚|动。她注视游走在地上不规则的影子,悄声朝墙壁靠拢。
另外三只壁虎人扭摆着滑腻的身体从另一侧墙壁爬到地上。他们围在一起好似在交流什么。四双各自朝不同方向、以不同角度转动的眼睛,那细如针眼的瞳孔若隐若现。
维奥拉试着移动一步,他们没有行动。把缠在肩膀上的带血绷带都扯下,在手里绕了几圈,拧成更短但更结实的简陋绳索,她再面对着他们,一步步朝后退。
他们都没动,可能是真的看不到自己。维奥拉舒了口气,捏紧绳索的手放松些。大着胆子,她转过身小跑。
没跟过来,头都不转一下。
见状,维奥拉迈大步子继续朝前跑,一连拐了好几个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单纯在耗费体力,可心里太过不安怎么都不愿停下。
无意闯入一间仓库,里边有一口近十平米的福尔马林池子,味道刺鼻的深黄色液体里不知道泡了什么。战战兢兢的,她把门大力关上,又跑了起来。
不一会儿,她看到了一个生锈的铁笼子,里边有两具蜷缩在一起的小骷髅,两组从头骨侧方延伸出的弯角几乎一模一样,并都缺少了最靠近心脏的三根左肋。
维奥拉猜想遇害的该是一对年纪美好的波塔利亚双胞胎。唯一的安慰是他们可以结伴而行。
赤着脚在凹凸不平又潮|湿的地上跑了很久,很疼,很疲乏。身体一会儿发抖一会儿又热得厉害。搓|着胳膊在这对可怜的小骷髅前驻足许久,维奥拉总算意识到自己失去的那种感觉是和拉斯之间的特别感应。只要距离稍微靠近,神经就会发出细微的震颤。
又或者自己的身体感官其实安然无恙,只是他已经……
这一瞬,她的心情如凛冬过境后被摧折的草木,异常悲切。
并不需要特地搜遍实验基地的每个角落,仅仅通过偶然目睹到的、惊悚的寥寥几幕,维奥拉就可以深切理解涅西尔的狂热残忍。而紫罗之绯残留下的执念正在沿那个疯子走过的轨迹,朝泯灭人性的方向前行。
哒…哒…
皮靴踢踏坚硬的石头发出了声响。维奥拉视线朝声音的源头望去——
紫罗之绯不紧不慢,以胜利者的姿势朝她走来了。
端详他渐渐清晰的高大身影,那双噙着微笑的宝蓝色眼睛里映出自己的影子,他只看得见自己。此刻,维奥拉的心不禁为之胆寒,并深深悲哀着。
“你不是真的紫罗之绯…”她看着他,脑中却在回忆那个总是隐忍的骑士长。
“我不会强行改变你的想法,能继续保护你就好。”他在她面前虔诚半跪,像是在起誓。
“保护?”维奥拉生硬重复这个字眼,只觉得好笑。“你伤害了我珍视的人,只是为了保护我?”
“你并不知道人心有多危险。”紫罗之绯慢慢握住维奥拉的手,掌心被拉斯的戒指挤压出伤痕的那只。“你指引白犀牛给生前的我最后一击时,你哭了,朝我伸出的手抬起又放下,反复不停的。后来你决定销毁我堕落的证明,火焰包围了那片山林。你望向我还在哭,又在把手抬起、放下……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的时间还可以继续流动,和你的一起流动该有多好。”
“…这个世界的确不太平,这是客观现实。”维奥拉咬牙挣脱他的手。“那个时候我的确也怀有和你一样的想法,不想你就这么死去,甚至想要冲进火海里再也不出来。”
“但你,最终你留下来了。”不知是遗憾还是欣慰,紫罗之绯垂下手,慢慢阖上眼睛。
“是的,我选择活下去,就算你不在身边我也要继续活下去。尽管艰难,走过很多弯路、摔过无数跟头,我必须活下去。”
“维奥拉,你很勇敢,也很鲁莽。”紫罗之绯眼睛看向她手里用绷带缠成的绳索,又端详她的右肩。“一年前,你和我一样不慎感染上梦蚀。我让涅西尔把我残留在人间的灵魂,以结晶的方式封入你的体内去抵制邪物的侵蚀,本来该和它同归于尽的。或许是我实在太放心不下你,我并没有完全消失,尽管存在感很微弱,甚至连真正的自我意识都没有,我仍在你的体内沉睡。”
维奥拉捂住右肩后退了好几步。
紫罗之绯站起来,没有走过去。“从那天开始,我替你留意潜伏在周围的一切危险。并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对你造成伤害,但我多疑不安,总是先下手为强。”
维奥拉脑中自动回闪着血淋淋的画面。“是你…每次都是你在操纵我的身体,强迫我展开‘狩猎’,哪怕对方只是普通的人类。就算他身负重罪,但根本轮不到我进行单方面的制裁!”
紫罗之绯紧紧拧眉。“关于你,我不敢冒任何风险,哪怕只是我一厢情愿在臆想。我不想再第二次失去你。”
“但我不要做那种沉浸在你的阴影里走不出来的人!”维奥拉情绪有些失控地瞪大眼睛。“我不需要你的庇护,我可以一个人面对未来,可以一个人做出选择,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对周围的人负责!”
“维奥拉。你不够成熟。想想看,这一路要是没有我,你会走到今天这步吗?”
“你藏在我的身体里,让我以为自己真的被诅咒了,迟早要变成没有人性的怪物。”
“让那帮肤浅的人随便说去吧,你平安无事地活着就好了。对我而言,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维奥拉怔然,涅西尔的影子在紫罗之绯的身上一闪而过。“你太执着于我,已经彻底迷失了。”摇摇头,闭上的眼睛倏地睁开,她用紫罗之绯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抽走他腰间的长剑。手中冰凉而微微沉重的触感让心里溢满力量,维奥拉直视他。“五年前,我只是拯救了你的肉体,现在我要解放你的灵魂。”
紫罗之绯并不忌惮对准自己的利器,他急切解释:“你就是我的一切,我再次复活的全部意义。只要你还留在这个充满危机的世界,我就不会离你而去!”
“意思是…”锋利的刀刃紧贴柔软的侧颈皮肤,维奥拉看向面庞骤然失色的紫罗之绯。“只有我的死亡能阻止你吗?”
“…住手。”身体颤抖着,紫罗之绯仿佛在竭力遏制某种强烈的情感,用手死死按住自己的脸。“如果你消失的话…我就会……”
脚下的影子如潮水般翻涌起来,走廊内的空间随着他散发出的崩坏情绪而扭曲动荡。
维奥拉想要后退回避。但从紫罗之绯的喉咙里猛然爆发出的连串嘶吼,让她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人的身影。仿佛是被点醒了,维奥拉的心跳稳定下来,眼神恢复了方才的坚定。她双手握剑,毅然朝前迈步。
在这种空间行动,像是在看不清方向的深海里奔跑。肺脏的机能似乎逐渐丧失,身体快要被挤扁。
透过指缝和凌|乱的头发,紫罗之绯瞪直双目,视线紧贴那个逼近自己的身影。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接受我?”他不可置信。那个曾朝自己反复伸出手的人,怎么可能会用剑指着自己、要杀了自己?
“我想和紫罗之绯在一起,但那是从前。”在起伏动荡的空间里,维奥拉克服了身体不适,出击的速度快得诡异。“子女并非没有父辈就活不下去!”
手起刀落,银光一闪。
“不,你不能!现在我脱离了你的身体,你感受不到危险的逼近,无从回避!”紫罗之绯双臂交叉,坚硬得不似常人的皮肤挡住了维奥拉的攻击。
“把亡|魂寄生在女儿的身体里!这哪里是个父亲该做的事情?”维奥拉继续发起凌厉的攻势,身体已经越来越适应在异空间里作战。
“眼睁睁看她被心怀不轨的男人欺骗羞辱,又有哪个父亲甘愿忍气吞声?”紫罗之绯似乎是被激怒了,蓝色的双瞳立即变得通红。指头末端的骨骼延伸而出,定型成利爪的模样。和他五年前失控后的姿态几乎一致。
一定要阻止他!维奥拉拉远些距离,弓起腰背把剑横举。“是你想得太多,我周围没有那么不知廉耻的存在。”
“和你一体的时候我时时刻刻都感受到来自那些人的强烈恶意!贪婪的、猜忌的、嫉妒的、鄙夷的、仇视的、渴求的,各种各样的!不可饶恕!!”紫罗之绯狂躁地用巨大的骨爪猛砸地面。脚下一阵剧烈震颤,仿佛天摇地撼般。
半蹲下|身体保持平衡,维奥拉挥剑劈开迎面射来的飞石。“我不是圣人,怎么可能让每一个人都对我敞开心扉?”
“正因如此我才要留下来!我必须保护你!只有血亲对孩子才是毫无保留的深爱!”紫罗之绯停下对地面的猛击,如野兽般四肢着地朝维奥拉扑过来。
“嘴巴上说要保护我,下手倒是毫不留情。”维奥拉正面扛住一击,过于悬殊的力量让她有些站不稳。
“不管你有多不肯认可我,我也要把你同这世上危险的一切彻底隔绝。”
“你想□□我?!”维奥拉心里一惊,一脚踹向他坚硬的腰|腹,利用反冲力得以拉开距离。“我不会认同的,我还有没履行的承诺。”
“承诺?”紫罗之绯嗤之以鼻。“那都是男人欺三瞒四的花言巧语。”
维奥拉脚底生风般,步伐带动长剑在空中狂乱凌舞。“在你眼里就没谁还有个人样!我也不要做你的金丝雀!”
挡住从右砍来的长剑,青筋暴起的拳头疾跟而至,狠狠朝他下颚骨揍去。紫罗之绯一个趔趄,他身形稍微一晃,紧贴外部骨骼的剑刃就顺势朝下,锐利的尖端挑破衣料,在胸膛的皮肤上切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刺眼的鲜血汩|汩流淌。
突击衔接得行云流水。紫罗之绯本以为她失去灵体的加护,不应该还能做出如此迅捷的动作。
“我和卡里巴恩约定了,等这一切结束后,就去阿瓦隆要回自己的头发;我也答应过巴斯汀要活着回去找他;更重要的,我还等着拉斯那家伙替我找到麦色的三色堇!”胸腔内高涨的决意和感情相互激荡,她除了和紫罗之绯速战速决外,无心顾及其他。
紫罗之绯脸色铁青,只觉得浑身的血液要沸腾起来。他双爪一张一振,脚下鼓起凌风,威势非同小可。
可就在这时,维奥拉忽的感觉右脚脚踝一烫,低头看去竟发现裤管里透出紫色微光。心里发出一声惊呼,她撩起一看——属于拉斯的信物被细链子串起,紧贴在自己踝上!被维奥拉捏在手中,戒指骤然爆发出更灼眼的光辉。
忌惮王族的强大力量,紫罗之绯止住了前冲的趋势。
光明溢满走廊的一瞬,不停扭曲的空间刹那间安分。仿佛湖面的涟漪最终趋于平静,墙壁上不安摇曳的黑影也回归地表。
蓦地,一缕显眼的光束仿佛花朵般绽开了绚烂的弧度,朝着身后直直射去。维奥拉心口一颤。好像透过这束光,自己和谁连接起来了!
立即,紫罗之绯朝她的后方投去厌恶的视线。
“抱歉了,骑士长。我还活着呢。”拉斯的话中带有他标志性的轻快尾音。
“我也不是那种会擅自抛下所有物不管的人。”巴斯汀略微低沉的话语接着响起。
维奥拉转身望去,看到了浑身布满伤痕、相互搀扶着的两人。她手中拉斯的戒指和巴斯汀的戒指,两个王族的信物以一紫一红的两束光相互连接起来。
“多亏拉斯把戒指留在你身上,我…我们才能找到你。”巴斯汀并不甘心,但接受现实的器量还是有的。
原来是这样。仿佛总算了却一桩心事,维奥拉感觉欣慰,可很快她又陷入困惑。“为什么你跑这里来了?你本来就还没痊愈,我听说你受了重伤。”
拉斯看向身边表情紧绷的人。“不是哟,维奥拉。这家伙也是被对方故意传送过来的。”
维奥拉朝巴斯汀的腹部看去。他一直捂着那里,显然是伤得不轻,准确的说是伤上加伤。当然,同样落入敌手的拉斯也好不到哪儿去——左眼被自额头淌下的血完全糊住,裸|露的皮肤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手臂上……
“我闻到了肉被烤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