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恒本来想把脸上的污泥抹去,好让看门人看见他的真实面孔,确认他就是苏恒。可是这一抹却把脸上抹得更花了,不仅原来有污泥的地方没有抹干净,原来没有污泥的地方也染上了大片的污泥,导致整张面孔只剩下两只眼睛还露在外面。我相信看门人更加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了。
果然,看门人说道:“谁知道你是真的苏恒,还是假的苏恒,即使是真的苏恒,这么深更半夜的,如果没有技术部主管的签字同意,也不能进入大楼。”
苏恒见看门人仍不买账,怒气更盛,说道:“你要……你要技术部主管同意,是不是,这很……很容易。”说着,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他面前,说道:“这位就是技术部的主管,她亲自在此,还……还有什么话说。”
看门人呵呵地笑道:“别诳我了,她是技术部主管?嘿嘿,我还是呢。”
苏恒听看门人这么说,愣了一下,不禁说道:“你什么时候成了技术部主……主管,主管可是个女……女的。”
看门人笑道:“男的又如何,难道男的就不能当技术部主管了?”
苏恒还想再说些什么,我却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他不让我们进去,那是他的职责所在,他只是在认真地履行他的职责罢了,我们不必再强求了,否则让他也难做。”
看门人道:“你看看,这个小姑娘倒比你更明事理。你们快走吧,快走,快走。”
我对苏恒道:“你住的地方离这里远吗?要不,我到你住的地方看看去。”
苏恒看了看我,说道:“不……不远,走过去大概十……十几分钟。”
我笑着点点头,道:“好吧,我就到你那儿去过夜了。”
说完,我就拉着苏恒的手离开了技术部大楼。当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见那个看门人捡起了被苏恒抛在地上的那根棍子,摇着头叹着息,慢慢走回了他的门房。
一路上我和苏恒说着话,回忆着刚才在技术部大楼门前的事情,有说有笑,不觉路程长短、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苏恒住的地方。他住的地方是基地员工宿舍区,在这个区域里有几排整洁漂亮的小楼房,是提供给基地的单身男女和一些结婚不久的小家庭居住的。楼房的四周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看上去也很宜人,只是在这夜晚的清风中,这些美丽的植物都已经睡熟,发出了它们那安静而柔和的鼻息声。
苏恒走到房门边,伸手按动大门旁边的指纹锁,房门便静悄悄地滑了开来,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房间里的灯亮起来后,我就看见这间房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十分干净整齐,绝不像我印象中的一个单身男子住的地方,因为我常听说单身男子的房间里衣服会扔得到处都是,长期没有洗过的鞋子和袜子也会东一只西一只,吃完饭的碗都乱糟糟地堆在一起,只有到下次吃饭的时候才会简单地在水龙头下冲一冲,翻起被单或沙发上的某块毯子,会在下面发现一些内容露骨的成人杂志或着某些有色照片等等。但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苏恒的房间里全部不存在,地面干净得没有一点灰尘,被子在床上叠得整整齐齐,床单洁白如雪,地上看不到任何鞋子,同样,碗也是看不见的,被整齐地码放在橱柜里。
“这真是你的宿舍?你不会把我带到其他地方吧?”我笑着问道。
“是的,这……这的确是我……是我住的地方。”苏恒很认真地回答道。
我走进苏恒的房间,苏恒急忙从他的衣橱里捧出一套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对我说:“卫生间在那里,戴主管,您……您先去吧。这是……是我的衣服,您……不要……”
他还没有说完,我就从他的手里抓过衣服,莞尔一笑道:“好的,那我就先去了。”说着,便往卫生间走去,到了卫生间门口,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还怔怔地站在那儿发着呆,不禁觉得非常有趣,“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赶紧捂住嘴,拉开卫生间的门,钻了进去。
第116章 我为飞鸟谁可寻
我洗过澡,套苏恒拿来的衣服。他的衣服可真大,他的衬衫在我身松松垮垮的,像一件长袍子,可也只能如此,在他的衣橱里绝不会出现一件女人的衣服的。不过衣服长归长,我可以拿一根衣带在腰间一束,下对照,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我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为自己的滑稽模样而感到好笑,而且越看越可笑。但我终究没有笑出声来,否则一定会被屋子外面的人当做是个疯子呢,苏恒的房间里什么时候藏了一个女疯子!
我穿好衣服,拉开卫生间的门,却见苏恒依然站在那儿,傻愣愣地盯着卫生间的门看着,好像从我进入卫生间之后他一直没有移动过,还呆立在原地,甚至连我走到他身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可爱的傻家伙!
我悄悄地绕到他背后,伸出手忽然在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一下,嘻嘻地笑道:“嗨,你两眼直直地在看什么呢?”说着,我学着他的模样装模作样地也朝卫生间里张了张,笑道:“都有些什么呢?什么都看不见啊。”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好可惜啊,嗯,真是可惜”
苏恒吓了一跳,好像突然从梦中惊醒似的,用力眨了眨眼睛,忙说道:“我在哪里?在哪里?这是……这是怎么啦?啊,对了,洗澡,要洗澡了,我要去洗……洗澡了。”
只见他说完这句话,便神不守舍、慌慌张张地走到衣橱前,打开衣橱,从里面胡乱地拿了几件衣服出来。在拿衣服的时候,竟然不小心把其他的几件衣服也顺带了出来,掉在地。他看见后,急忙把掉在地的衣服抱在怀里,竟和他先前拿出的衣服一起糊里糊涂地又都塞进了衣橱。等到他发现不对头时,才又在那堆衣服中乱翻一气,找到自己要换洗的,使着劲儿抽出来,抱着衣服一跳一跳地往卫生间蹦了过去。
我起初看见他如此慌里慌张的模样,觉得甚是有趣,有心要和他开几句玩笑,可是见到他后来丢三落四的模样,似乎又不仅仅是慌张这么简单,好像中了邪似的,不禁问道:“你这是怎么啦?需要我帮助吗?”
苏恒一边向卫生间蹦跶着过去,一边说道:“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卫生间的门开了,我看见他脚步蹒跚、跌跌撞撞地走进卫生间,门玻璃留下了他朦胧模糊的影子。
当苏恒在洗澡的时候,我便在他的房间里转了一圈。这个房间不是很大,在房间正对门的墙,挂着一幅人物画,画中一个络腮白胡子的老者正在沉思。在画下面的橱子,放着一张照片,照片已有些发黄,好像已经放了很长时间了。照片中有四个人,年龄五十多岁的两个长者应该是父母,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男的大概十六七岁,女的大概十二三岁,站在父母前面,他们身后则是一个墙壁已经有些剥蚀得露出了青砖的简陋的房子。橱子除了这幅照片外,还摆着一盆水仙,此外更无他物。在橱子旁边一侧的墙边摆着一张单人床,一进门就可以看见,我已经做过介绍。床边靠窗一侧有一张写字台,写字台前摆着一张转椅,台子放着几本书,除了几本专业书外,竟然还有一本,书皮已经被磨得皱了边,我拿起一看,却是平凡的世界,路遥的一部知名。
我拿起那本,在桌前的转椅坐下,随手翻看了几页。这本我在大学时就曾看过,此时拿起这本书,却不是为了看它,而是在等苏恒,他正在卫生间洗澡。我等了大概十五分钟左右,苏恒没有出来,等了大概三十分钟左右,苏恒没有出来,一直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苏恒还是没有出来。
一个男生洗澡通常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吗?
等着等着,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一股不祥的气氛在慢慢地朝我袭来,逐渐把我围在中间。我丢下书,急忙起身来到卫生间门外,高声说道:“苏恒,你怎么样?洗好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卫生间里面传来苏恒的声音,道:“我没有事,请再等等,等等。”
听见苏恒的声音,而且声音不见有什么慌乱和其他异常,我便放下心来,不再说什么,转身回去重新坐在桌前的转椅,又随手翻看了几页。
可是又过了大概一刻钟左右,苏恒还是没有出来。我虽然坐在转椅,但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再翻看那本了,眼睛不时地向卫生间的门那里瞟去,希望苏恒不要出什么事情。直到再次过了一刻钟左右,卫生间的门终于“咚”地响了一声,我看见苏恒低着头慢慢地走了出来。
我推开转椅,急忙前想打声招呼,可是走到近前,一看苏恒的脸,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道:“咦,你真的洗过了吗?怎么你的脸还有那么多的泥啊?”
苏恒没有说话,急忙拿起一条毛巾在脸胡乱地擦了擦,擦完后,又在床边坐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地板发愣。
我见苏恒始终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和他平时的模样的确有些不同,于是不安地问道:“你没有事吧?你真的没有事吗?怎么看你的神情好像有点恍惚呢。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如果是这样,你还是赶快休息吧。”
苏恒摇摇头,说道:“没……我没事。没……没水了,无法……无法洗澡。”
我惊讶道:“啊,那么长时间,你没有……?这是怎么说?为什么会没有水了?”
苏恒叹了口气,说道:“这里是山区,少……少水。我们都……都限制用水,每天有限额。刚才您……您洗过澡,用完了今天的限……限额,就没有水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禁奇道:“真的吗?为什么在我住的地方用水没有这种奇怪的限制呢?”
苏恒道:“您……您是高管,不……不限的。”
看着苏恒依然糊着泥的花脸,却因为我的原因导致用完了苏恒的水的配额,这让我感到非常不安,却又无法给他变出水来,只好抱歉地说道:“这都是我的错,我真不知道是这样的。”
苏恒道:“与……与您无关。不过这样……这样也无所谓,我是男人,脏……脏一点也无所谓。”
我不知再说些什么,只感到这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压抑。我想打破这种凝重的气氛,让话题变得轻松一点,于是往转椅的背一靠,眼睛笑嘻嘻地看着苏恒,说道:“你这儿似乎有不少书呢,我现在想看一点休闲轻松的,你这儿有吗,比如说,成人杂志那种,花花公子啦,小阁楼啦,随便哪种都可以。”
苏恒突然听我这么说,提到两本他根本想都不敢想的杂志,不觉涨红了脸,说道:“没……没有,我没有这个……”
我笑着打趣他道:“怎么可能呢,这不是单身男人的标准配备,压箱底的东西吗?你看我是个女生,不好意思拿给我看,是不是?”
苏恒低着头道:“不……不是,不是这样……”他的声音轻得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食、色,性也,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没……没有……不……”苏恒简直语不成句。
我看着苏恒羞怯、焦躁的模样,心想还是不要再逗他了吧,于是转换了一个话题,说道:“那个橱子放的相片是你的全家福吧。你那时好年轻啊,可是个漂亮的大小伙呢。”
苏恒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张相片,说道:“那是我……我在大学之前拍的。临走前,我……我母亲说,不知何时才能再……再见,就拍张照片吧,可以留……留作纪念吧,于是就请人在家门……家门口拍了这张照……照片。”
我问道:“身后的那幢房子是你的家?”
苏恒顿了顿,说道:“嗯,我是山区……农村里长大的,不……不瞒您说,我家里其实很……很穷,父母一辈子……一辈子务农,我大学的钱还是借……借来的。您看,为了拍……拍一张像样的照片,能镜的只有……只有这个房子了,而这个房子……房子也是……”
苏恒说着说着,我忽然看见他的眼里亮了一下,知道这是他因动情而产生的泪花。
我点头道:“你不用说了,我能明白。”
我拿起桌的那本平凡的世界,说道:“这本书里的孙少平,他家也在农村,光景也很不好,但他不怕吃苦,不怕劳累,肯进,不管结局如何,他总算为自己挣得了一个未来,离开了那片贫穷的土地。你了大学,能在基地工作,而且工作得也很出色,当了副组长,总比那个孙少平又要好很多了,不是吗?”
苏恒眨了眨眼睛,说道:“或许是吧,不过,那……那终究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