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忠军揉着老花眼:“陈警官,这个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我本来也只是随便问问,”陈牧把剩下的半盒烟塞给他,又把话题引向别处,“上个月初八,你去过县里吗?”
“上个月的初八?”吴忠军掰着手指算着,“那是……”
“24号。”
“哦……”
“跟一个学生在一起,二十来岁,应该是学生吧?”陈牧提醒着,“方小姐说她见过你。”
好像是陈牧的提醒起了作用,吴忠军像是一下想了起来:“哦,去过,那是跟我儿子一个学校的学生,我让他带了点吃的给孩子。”
“回去吧,以后有事再联系!”陈牧问完话,把办公室的门拉开,对着外面擦车的小罗喊,“罗,去送一下。”
“好咧,”小罗随即对吴忠军说道,“吴先生,这边上车。”
“嗯!”
吴忠军沉沉地应了一声,和小罗转身消失在漫漫夜色中。
一直没说话的王韶峰望着远去的佝偻背影:“老大,他可信吗?”
陈牧话未说绝:“一半一半吧!”
至少在方琛的问题上,他认为吴忠军没必要撒谎。
然而陈牧不知道的是三个小时后,吴忠军被小罗送到了双驼山脚下,小罗刚走,吴忠军就急躁地打了一个电话。
他语气透着十万分的怒:“你干的?”
一个洪亮的声音,透着满满的活力,但没有一丝急色:“吴叔,你说什么呢?”
“你跟我就别装了,我只是让你去查一查,你这是干什么呢?当年要不是他借钱给你妈看病,也不会有你们姐弟了……”吴忠军望着哗啦啦的水面,声音颇为激动,“你这是恩将仇报。”
电话里的声音漠然置之:“吴叔,你现在越来越婆婆妈妈了,是不是人老了都会这样?”
吴忠军被对方的态度激得大动肝火:“就算最后确认她身份无误,也对你产生了不了什么威胁,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被她认出来的?吴叔,我的事你就别管了,你也管不着,有时间多陪陪儿子,天有不测风云,要学会珍惜当下。”
“她身边有个警察,你要真动她……”
话还没讲出去,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吴忠军像只落魄的老猫,缓缓地放下了手机,远处河面的灯火黯然缥缈,映着他苍老疲态的脸。
他得走了,吴忠军在心里盘算道,等到儿子一拿到毕业证就走。
他们一家要离开吴懋村,离开云来县,去北京,去广州,去海南也行,离这儿远远的,离那个人也远远的,他动了杀心,已经是半个疯子了。
至于那个他一心想确认的女孩,那位方小姐,他只能对不起了,只希望她不是袁进龙的什么人,但愿她还在自己单纯的世界里,安全地生活着。
方琛曾经以为,陈牧和杜靓妮之间的事,真的只是他自己的事而已,然而到了晚上,临到夜深人静的时刻,她便再也骗不了自己。
她很清醒,抑制不住的清醒,原来那并不只是陈牧自己的事。
她没想到,自己会如此介怀,在对待杜靓妮的存在上,竟如此不淡定,尽管她为了自己那份没来由的自尊,并没表现出来。
夜里三点,她试着拨了一下陈牧的电话,但在接通前及时掐断了。
如果明知前面是条死路,难道要他和自己一起跳吗?
那些让她难以抉择的事情,难道摆上桌让陈牧重新选一遍吗?
为什么就不能规规矩矩做完她该做的,不留痕迹地离开呢?
爸爸欠他的还不够多吗?难道让她再欠一次?
方琛最终没有拨打那个电话,然后一直睁眼到天亮,失眠了整个通宵。
第二天从修复室出来的时候,方琛还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王志洋背着双肩包出现在了门口,一脸的嫌憎:“这什么鬼地方?操,真难找。”
王志洋家境殷实,又是家里独子,几乎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业余假日时间去的不是韩日,也是欧洲的发达国家,从来没往西北部偏远的地方来过。
如果这次不是方琛死了心跟他断联,他大概也不会去董雪那儿闹,要到这儿的地址。
“坐了一天的飞机,口干舌燥,”王志洋像个受了委屈的大男孩,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看着站在台阶上的方琛,“气消了没有?该跟我回家了吧?”
阿依莎从屋里出来,正想问王志洋是谁,看到两个人的表情便明白了一半:“你是方琛姐的朋友吧?”
“不是朋友,是男朋友,”王志洋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叫我小王就行。”
阿依莎惊怔了片刻,忙邀着王志洋往里走:“王先生,里面请吧。”
“不啦,你们这最近的宾馆在哪儿?我还是住宾馆吧,”王志洋没进去,走过去拉方琛,“你去收拾一下,跟我去宾馆住。”
方琛走到一旁避开他:“你愿去哪儿去哪儿,我就在这儿住。”
王志洋压着脾气,气呼呼地吼着:“我说你……还有完没完?”
不过他没等到任何回答,因为方琛直接进了房,把他关到了门外。
王志洋还是住下了,但住得心不甘情不愿,不过方琛不肯走,他又不能就这么走了,所以只得屈就住着。
因为和方琛还没同居,不能住一起,所以就住在了隔壁老李的房间,老李这些天住家,正好腾出了房间。
方琛工作的时候,王志洋就坐在院子里玩游戏,一玩一整天,不然就是不停地和朋友们讲电话,又是股票又是期货的,说着阿依莎听不太懂的新鲜玩意。
只有打了晚上,方琛忙完以后,他才有机会跟她说几句话,但是方琛的态度坚决,用他的话说,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所以他就只能先等着,等到她回心转意为止。
除了方琛,他基本把其他人当空气,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第40章 不是告别的告别
方琛有时候看着王志洋,就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想当初刚认识的时候,她是被坏小子王志洋身上的活力和好动吸引的,或许是异性相吸,这里是说性情和个性,多年来她过得都很压抑,本能地喜欢朝气蓬勃的人。
似乎跟他们在一起,自己也会跟着阳光起来。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社交达人是把双刃剑,他好动也意味着爱玩,明明比自己还要大两岁,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两个人在一起,她更像那个年长的姐姐。
起初跟人玩的时候,他还会瞒着她,后来便堂而皇之了,有时方琛气了,他只会说那只是逢场作戏,对于结婚的对象,他从来也没考虑过第二个人。
王志洋以为,女孩都是麦秆火,火来得快,去的更快,凡事只要哄一哄,到头来总会风平浪静。
但这种相处方式并不能令方琛满意,何况她又不擅长区分出轨和作戏,所以前几个月看到王志洋又喝得大醉,和一个女孩在他家客厅的沙发搂搂抱抱还接吻时,她一气之下走了人。
王志洋醒来照旧哄她,但这次却发现跟以前的哪一次都不一样,她不再开着机等他的信息和电话,接到他的电话也是一直沉默,不怒不喜,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好像真的在考虑离开她了。
王志洋这才慌了,玩归玩,他没想过失去她的情形。
从方琛的角度看,王志洋是个独断专行的人,甚少考虑别人的感受,被惹了还急脾气。
那晚在厨房吃饭,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因为连续在小桌子旁跟人挤着吃了五六顿饭,本来就窝着火,跟方琛说话又得不到回应,他何时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耐心已经烧光,他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回了房。
后来看到方琛从厨房出来,拉起她就往外走,说要跟她谈谈。
两人来到博物馆外的一条小路上,王志洋的声音震得她耳朵疼:“我问你,到底走不走?”
方琛一副静若止水的样子,完全不像在吵架的样子:“你明天回去吧,在这儿影响别人也不好。”
“我影响谁了?从我来了,你给我过好脸吗?”王志洋拦住她,把她往怀里拉,“方琛,你心怎么这么狠了?”
方琛挣脱不掉,被他紧紧抱着,远远看去,两个熟悉的影子走了过来。
是陈牧和王韶峰。
他们也看到了她和他,她极力推着王志洋,但怎么都推不开。
她看到陈牧往这边看了一眼,但短短一瞬便把目光收了回去,和王韶峰径直进了博物馆大门。
因为来了客人,赵平特意请了刚忙完的陈牧和王韶峰作陪,而不过是一刹那的时间,方琛却好像煎熬了好久。
她很想陈牧能朝她走过来,至于来做什么,她又想不清楚,只是单纯的有点难过,难过他的视线在她身上留得那么短暂,难过他对自己的无动于衷。
“不过是亲了她一下,谁都比不上你,”王志洋把她抱着怀里,哄她的语气,“方琛,每个男人都爱玩,我只是不善骗人而已,不是说好了一起成长的?”
“你找个人陪你成长吧,我累了,”她低低地说,“都已经说过分手了,你以为我只是说来玩玩的,王志洋,我们不合适,算了吧。”
亲耳听说她要分手,王志洋的火一下窜到脸上,黑红着脸推开她:“蹬鼻子上脸是吧?”
她耐心耐意:“我不想处了,可以吗?”
王志洋倏然发作:“我给你两分钟,把话给我收回去。”
她冷眸残情,像是厌极了:“我们结束吧,分手!”
“分什么分,我同意了吗?只要我不同意,你就还是我女朋友,就算是分,也是我跟你分,还轮不上你先提。”
方琛叹笑:“行,算你先提的!”
“我还不想提,”王志洋拉住她的手臂,“你在这儿待得越来越野了,跟我回去。”
王志洋行囊都不要了,拖着方琛往前面走,他只当她说气话,单纯地以为,只要方琛肯回去,她就还是他的,所以就算是拖,也要把她拖到大理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两相对比下,方琛心里的天平早已倾斜了,而且即便不是陈牧,也不会是他了。
她摆挣着,咬他的手:“我不走。”
王志洋手背害疼,一把将她甩在地上:“越来越像个乡下丫头片子了,一点教养都没了,你今天非走不可,我不能再让你留在这破地方学坏。”
王志洋伸手欲抓她的手臂,忽然被人从后面抓住肩头的衣服拉了回来,直接甩了出去。
力度并不大,但已经让王志洋歪歪趔趔,他扭过头,看到陈牧站在身后。
王志洋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谁啊?”
陈牧把方琛从地上拉起来,护在身后:“赵馆长让我喊两位用餐。”
王志洋气还没消,欲推开他冲向方琛:“我说话听不懂?我跟我女人的事,要你一个外人管?”
王志洋用了吃奶的劲,陈牧却屹立不动,看着王志洋手上的牙印,他心里藏着一丝咍笑,看来牙是她最喜欢的武器了,还真是屡试不爽。
陈牧冷声冷气:“女朋友就更不能动粗了,况且还不一定是呢。”
“什么叫不一定?”
“她不愿意就不是,就算以前是,现在也难说了。”
“方琛,你告诉这个多管闲事的人,你是不是我女朋友?”
“多大了,还玩强买强卖?”
“你知道个屁?又关你屁事!要你管?”
“只要是不对的事,人人都有权利管。”
“去你妈的。”
王志洋挥拳朝陈牧打去,陈牧简之如走地轻轻避开,握住王志洋扬起的手臂折到他的背后。
陈牧脚下轻轻一扫,王志洋啌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王志洋闷气,抓起一块石头朝陈牧砸去,被冲上来的方琛抱住了腰。
王志洋大声嚷着:“你拉我干嘛?你给我松开!为什么这么护着他?”
自然,他不知道方琛实际是在护他,不然伤的只能是他。
但他还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此刻只有一腔的怒恨:“你跟他什么关系?说啊你?”
方琛紧紧抱着王志洋,背对着陈牧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处理,你走吧。”
陈牧也不想跟一个明显还是小朋友的人较劲,但又怕她伤着,走过去冷着眼看向王志洋,抢过他手里的石头:“你要敢伤她,我要你的命。”
说完,陈牧转身朝博物馆内走去。
“这孙子谁啊?他为什么那么紧张你?你跟他怎么了?”王志洋忿戾地问,“我问你话呢?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
她呆呆挣挣,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王志洋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他抓着方琛的肩膀,似乎想把她捏碎了,“方琛,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他妈能不能给我个痛快话?”
他要怎样的痛快话呢?她不是早说过分手了?如今又来拉扯,非要把双方都扯累了,把以往的美好全撕碎了,让一切都消失殆尽才好吗?
方琛仍是说:“我不想继续了,分手吧。”
再往前一步,似乎只会把她推得更远,王志洋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你还爱我吗?”
她忽然想起陈牧说过的话,又想起王志洋要的痛快话: “都已经想离开了,怎么还能叫爱呢?”
王志洋想不通原因,也或许是不愿想通:“你爱上别人了?你跟他好上了对不对?”
方琛低着头,不是因为回避,而是因为她也不那么清楚自己的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