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这才勉为其难,点头道:“那咱们就一起面见刑部堂官吧,不过,我可是丑话说在先,人得先让我带去交差,然后你再交差哟。”
贾琏答应带着他一起去,他已经感激涕零,哪里还敢争先后呢。
这般达成协议,贾琏便与小侍卫一起押解这帮渔民到了刑部大堂,刑部尚书闻听登闻鼓声,早就等候多时了。
贾琏见了刑部尚书忙着拱手禀报:“下官贾琏奉命剿匪,现在捉拿盗匪二十二名,前来交差,还请大人清点验收。”
刑部堂官姓黄,三元及第的老状元,他皱眉问道:“不是有百姓敲了登闻鼓鸣冤,怎么成了盗匪?到底是盗匪还是鸣冤的百姓?”
小侍卫忙着上前回禀:“小的张彪回禀大人,既是盗匪,又是鸣冤的百姓!”
黄尚书顿时一排惊堂木:“什么乱七八糟,盗匪就是盗匪,百姓是百姓,怎能混为一团?”
小侍卫吓得瑟瑟发抖,指着米夫人母子与罗文三人言道:“就是他们敲得登闻鼓,但是,贾大人却说他们是盗匪,其实就是盗匪敲响了登闻鼓!”
黄尚书闻言愕然,指着贾琏问道:“你说,怎么回事?你缉拿盗匪,怎么把人家鸣冤百姓捉住了?”
贾琏故作懵懂:“回禀大人,下官也不清楚,他们原本是下官缉拿的盗匪,可是,等到了午门前,他们趁着下官不备,敲响了登闻鼓,至于他们为何敲了登闻鼓,下官也甚糊涂,下官已经查明了,他们就是运河上那一股打劫太仆寺李大人的盗匪,这才把他们捉拿归案,大人明查。”
黄尚书知道再问贾琏也是白瞎,故而一拍惊堂木:“都,堂下妇人,你是何人,既然你是盗匪,被缉拿也是罪有应得,如何胆大妄为,竟然去敲登闻鼓惊扰圣驾,你可知罪?”
米丝毫无惧色,道:“回禀大人,小妇人原本是江南望族米家之女,我父亲米淮山曾经是前科的进士,因不惯官场倾轧,故而辞官归乡,前太仆寺少卿李明堂,便是民妇的结发夫君。”
黄尚书闻言愕然:“米淮山?你是米淮山之女?不对,米淮山之女在十五年前已经落水而亡,你冒充官眷意欲何为?”说到后来,黄尚书话语又惊愕变成可斥责。
米夫人却是不慌不忙,磕头禀道:“小妇人确是米淮山之女,当初小妇人随着夫君上任之时,曾经特特上门拜访过您,您当初以状元之才,却在翰林院任编纂官,异常苦闷,与家父常有书信来往。记得小妇人趁着那次随夫上任之机上门拜访,伯母曾经赐给小妇人一对镯子,说来也是奇怪,小妇人落水,头上的簪子,手上戒指都掉进了江心,可是那对鸳鸯扣的镯子却牢牢戴在手上并未脱落,上头有金铺的铭记,大人一验便知。”
黄尚书曾经见过米氏,可是故人之女他也没有盯着看的道理,故而米氏是圆是扁,他可不记得。不过,说起那镯子他确是有印象。遂挥手,衙役将金镯子呈上,黄尚书家里的金饰都是在金楼定制,他熟练的查看印记,果然看见三个字,泉记张。
黄尚书的声音顿时低缓许多:“你敲响登闻鼓,难道是为了十几年前落水的事情?”
米氏磕头:“正是。”
黄尚书面露狐疑:“既然为了落水之事,何故当年不告,却要等待十五年之后?”
米氏言道:“当初小妇人怀着身孕,行将生产,被贼子狠心踢下江心,后被人救起,却因此陷入昏迷,直到生产孩子之时方才苏醒。那时候,已经过去月余,小妇人因为患病,卧床不起,直到半年之后方才略有好转。这时候,才发觉,贼子已经另结新欢,迎娶高门之女。而我的父母却认了那对男女为义女女婿。我流落在外半年多,即便回去,也是徒增烦恼,说不定还要连累家里的姐妹,使父母蒙羞,故而,小妇人决定隐姓埋名,不再提起前程往事。”
黄尚书击掌道:“着啊,怎么如今到要告了?”
米氏言道:“小妇人后来嫁给了当年的救命恩人,孰料,犬子五岁之时患病,他冒着大雨出门抓药,回来后自己却病倒了,他不肯歇息,隐瞒小妇人带病打鱼,等他忽然病倒卧床,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后来,我们母子托赖乡亲们帮衬,一直过了十年,孰料就在去年九月间,小妇人正在家中患病,忽然间房屋着火,小妇人因为患病不能入眠,故而逃得一命,可怜村中老少百十口人,只逃出来三十余人。没有法子,我们只能出来逃荒,闻听京都有人舍米施粥,便一路奔着京城来了。“黄尚书皱眉:“为何要上京都,难道地方官不管吗?”
罗义忙着磕头:“回禀大人,这就是小人为何要敲那登闻鼓了,我们的村子被烧得精光,并非天灾,乃是有人故意纵火。我们之所以奔着京都而来,原本是要上京告状来的,只可惜,到了京都才知道,仇人势大,遍布朝野。且那仇人已经先于我们罗列罪名,将我等无辜之人打成了湖匪。是故,我们既不敢进京告状,也不敢返乡,只得躲到运河边上悄悄打鱼为生。”
黄尚书一拍惊堂木:“倒是打渔为生,还是打劫为生?”
米氏抢着言道;“这事儿都赖小妇人,只因一日说漏嘴,让小儿得知身世,知道他亲生父亲曾经想要杀死他,他便日日夜夜思虑,想要寻找贼子报那当年杀妻灭子之仇。也是合该出事,那一日他们在河里打鱼,就遇见了李家的船队。我儿认出了贼子,一气之下,将他们全家上下绑了,是我认出贼子,以为逆父不祥,让他放了贼子下山。我儿因为心中愤恨,这才让贼子夫妻负荆请罪。”
“后来的事情大人想必也知道了,王家尚书也是我们所绑。不过,这老贼当年家教不严,致使王女珠胎暗结,他不自我警醒,却纵容她女儿勒逼李明堂迎娶。他们王家虽然没有亲手扼杀小妇人,小妇人遭那无妄之灾却是因为王家纵容所致。所以,他们夫妻父女们欠了我们母子,正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儿让他们负荆请罪也是应当!”
黄尚书冷哼:“巧言令色,那李家王家罪有应得,那顾家的商队呢?”
罗义磕头言道:“小人敲了登闻鼓,就是告那按察使顾裴纵子作恶,他强抢民女,逼死小民未婚妻,又把小的岳丈彭老爹打杀而死。后来,按察使为了遮掩其子丑行,不仅派兵追杀我等,还纵火烧村,致使我村上下七十多口葬身火海。还请大人替小人做主,替小民伸冤啊。”
黄尚书顿时生了一身冷汗:“顾裴?湖广按察使顾裴?”
这个顾裴可不简单,他的亲姐姐就是宫中的淑妃,他的外甥就是乾元帝最喜爱的七皇子。
顾家二房的二老爷乃是太医院的院正,顾家三老爷就在礼部任侍郎,顾家既是,又是医学世家,悬壶济世,乃江南的望族,闻名乡里,满门锦绣。
黄尚书瞪眼贾琏,这小子可真是给自己抓回来一群麻烦啊!
可是,如今人已经到了堂上,他不得不按规矩行事,否则,皇上询问起来,他无法交待。可是,这个案子一旦报给皇上,自己无错也有过,从此将被顾家惦记上。
可是,皇上与顾家之间,顾家与自己的前程之间,黄尚书如何选,他很清楚。
他挥手道:“既然你们要告御状,那就按规矩来吧,抬钉板。”
小豹子马上扑地磕头:“启禀大人,贾母因为当年落水常年患病,实在不堪受刑,小人愿意替代母亲滚钉板,还望大人成全!”
黄尚书领着令牌迟迟没有投下去,他看着米氏,满脸复杂。当初的米淮山与他书函往来,使他受益颇多。可是,若是自己轻易让米氏见到了皇上,顾家会不会更加憎恨自己?
他黄家虽然也是,但是相比于顾家满门锦绣,难以匹敌。
贾琏看着黄尚书犹豫不决,忙着拱手言道:“本朝尊崇儒家,以孝道治理天下,代母受刑也是孝道使然,皇上闻之必定会欣慰民众教化有方,大人您说是不是?”
黄尚书盯着贾琏看了几眼,心中顿有所悟,绑着的盗匪如何脱逃去敲了登闻鼓?
大意轻忽?
方才他被登闻鼓声惊吓,一时没有细思,此刻想来,大有深意。
这时候,冯紫英在门口看热闹,见黄尚书似有为难之意,笑道:“有人敲了登闻鼓,黄尚书把人送到皇上面前乃职责所在,难道谁还会指责您不成?阻扰百姓面圣鸣冤就是阻断天下言路,这个罪责,大人担得起吗?黄尚书应该记得几年前的甄大人,他不过是晚了一日,没有及时处理百姓的冤情,如今还在闽南做县令呢!”
黄尚书闻言一笑:“两位大人言之有理,那就让你子代母过吧!”
衙役很快摆上钉板,罗义首先上去滚钉板,衙役们在顶板之上蒙上一块白布。一般来说,家属给了银钱,衙役们则会使劲绷着白布,滚钉板之人身上的血洞就会浅一些,虽然也是浑身鲜血,且不会伤着骨头。
若是家属一毛不拔,衙役们也不会多管闲事,你的命就凭天断了。
贾琏之前就给罗义米氏讲解过,如何塞钱,一旦上了钉板滚动,再疼也不要喊叫,要鼓着一口气,这才受到的伤害才会最小。
这时候,米氏一见罗义要滚钉板,忙着冲着四位衙役作揖,趁着对方扶她之际将买命的银子塞给他们。
当然,米氏要求两条命,她赛进去两个大大的荷包。
罗义滚动之时,虽然鲜血迸射,但他起身之后行动自如,很快喝下了贾琏替他准备的灵水。所以,他身上看着吓人,其实性命无碍。
小豹子练过些乱七八糟的拳脚功夫,按照贾琏的指点,内憋一口气,他身手敏捷,衙役用劲儿绷着白布,他身上的血洞比罗义的还要浅一些。血水也少些,在贾琏的提醒下,他故意把血水摸得满手,满身的抚摸,看起来十分吓人,其实伤势并不严重。
冯紫英为了替他们遮掩,把通政司的止血膏药赠送罗义与小豹子:“我老冯平生最爱结交好汉,这些膏药能够止血止疼,送给你们了。”
一群渔民忙着替二人敷药止血,忙的一团乱糟糟。未几,宫中传旨太监到了。皇上口谕:“着刑部尚书黄瑞贵,将滚过钉板的鸣冤人送到乾清宫!”
黄尚书跪拜领旨之后,吩咐领班衙役:“将其余人等押入大牢,等候审讯。”又指着小豹子三人:“你们跟我进宫去吧!”
贾琏跟领班衙役签字交接,至此,他的剿匪任务顺利完成。贾琏正在思忖是混进宫去看热闹还是回家去看老婆孩子,思虑下一步的章程。
却听小太监言道:“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贾琏听宣。”
贾琏一愣,这小太监怎么还没走啊?却是马上跪下了:“微臣领旨!”
小太监烟道:“着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贾琏即刻进宫觐见!”
贾琏磕头:“微臣领旨!”
贾琏叩谢起身,忙着将准备好的一块鸡血石塞给他,笑道:“敢问小公公,皇上这时在哪里呢?”
小太监摸摸手里润泽的鸡血石,满脸堆笑:“皇上在乾清宫呢,贾大人别慌,您的事情冯紫英大人早就跟皇上汇报了,皇上很高兴,要给您升官呢,您就擎等着喜事临门吧。”
贾琏顿时安心又道:“这时候,乾清宫都有哪些人啊?”
小太监道:“今儿不叫大起。皇上正跟张大人忠靖王英亲王几个正在南书房商议事情,忽然听见有人敲了登闻鼓,这才驾临金銮殿,只等敲鼓人带到就要审理,除了我,还是还派人去了大理寺与都察院,少时金銮殿上便是三司会审,皇上亲自监听,要现场决断呢。”
贾琏闻言暗暗思忖,这个案子估计不可能现场就决断得了,被告人顾裴还在湖广呢,另一个被告人李少卿回家丁忧去了。今日三司会审最多就是受理案件,然后发下文书,押解李少卿顾裴即刻进京罢了。等到他们进京,最快也是半月之后了。
那时已经是腊月了。
贾琏心里默默估算熙郡王的进程,若是他们顺利,年前就应该有消息进京。
贾琏这里出了刑部,顶头碰见冯紫英正在那儿挤眉弄眼。
很显然,冯紫英知道这一大波敲登闻鼓的人都是贾琏指使,贾琏也没准备瞒过所有人。贾琏只是摆出一个姿态,想让人明白,他只是按照皇帝的要求剿匪,至于这些盗匪为何要敲登闻鼓,他不知道。
他很沮丧,他只是捉住了盗匪心里得意,让盗匪钻了空子。
但是,别人信不信,贾琏可不管。他只需要刑部尚书这般上报就行了。若是皇上能够相信,那就更好了。
贾琏递给冯紫英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跟着小太监进宫去了。
贾琏来到乾清宫的时候,金銮殿上已经拉开了架势。皇上高踞宝座,刑部,大理寺,督察员的堂官则站在大殿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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