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你放心,师傅说了让我教你最先的剑法,你也看过我耍的一手好剑吧?”
楚暮一脸高兴,因为把自己经历过的痛苦训练再加诸到别人身上,总会让人十分愉悦。
小师弟也该尝尝你师姐的痛苦不是吗?
“拿剑要稳。”楚暮不知从何处折了胡杨的枯枝,敲打在少年的伸直的臂膀上,她开始像个严厉教导的师傅,背着另一只围着他绕圈。
“下盘也要稳,”楚暮抬起脚,想给他踹上一脚,又怕太用力让他摔了,她这个小师弟看上去太瘦了,“你再往下蹲一点,马步每天扎一个时辰,不可偷懒,知道吗?”
云焕低声嗯了一句,算作回答,顺从她的意思,加深了正在蹲的马步。
他沉着气,保持长期屈腿的动作,不过一刻钟,少年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呼吸也渐渐加重。
从腿部肌肉上传来的酸麻感一点一点爬上来,很快又变成难以描述的疼痛感,他这具身体到底太过弱质,常年贫瘠的食物和恶劣的环境,让少年的体质虚弱得很。
如果最基本的功夫都吃不下苦,何谈变强。
云焕咬着牙,忽略身体给他的警告,目光沉沉,努力把心思从身体的疲累上转移到另外的地方。
他只一抬眼,就能看见算在督促自己的师姐。
冰族和其他黑发种族的混血,不知道是中州人还是空桑人,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不知父母,在空寂城似乎没有亲人,只和慕湮一道住在古墓里,慕湮这几年如果是长期沉睡的话,那么最近显现大漠救人的女仙,应该就是她了。
比他多了四年的时间在学剑,功夫现在比他好。
笑容明亮、性格外向、藏不住心思。。。。。。的确是穿红色衣裙更好看些。
他胡想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略带腥气的奶香。
云焕整个脸色霎时苍白,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部开始蔓爬上他的咽喉。
似乎又闻到腐烂的尸气,还有排山倒海而来的黑暗。
“卧槽,小师弟!”楚暮刚放下手头的马奶,就看见云焕原本稳扎着马步,现在突然开始弓着腰轻微抽搐起来。
她冲过去抱住要摔倒的云焕,少年瘦弱的身体却颇有些重量,她一时还接不住人,被他拉着一齐扑倒在地板上。
他仍旧在轻微地抖动,忽然觉察到有温暖的躯体靠近,一伸手就死死抓住楚暮的胳膊,力气大得楚暮挣脱不开。
她只能由他抓着,还摇了摇紧闭着眼的云焕,着急道:“你怎么了?”
“是发病了?”
“你有什么药要吃吗?”
“这是癫痫还是羊癫疯?”
楚暮慌不择口地胡乱猜测,拿没有被他死抓的手,去翻找他是否带了救急的药,却只摸到少年偏瘦的紧实胸膛。
“救救我。。。。。。”他嘴里低弱地喊着什么,涌出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惧和恶心。
“我在救!我在救。。。。。。”楚暮发现他好像是神智不太清楚,十分着急,拿手去拍少年苍白的两颊,“醒醒!你别吓我啊!”
“再不醒,我抽你巴掌了啊!”
楚暮扬了扬手,到底没舍得打下去,最后只能胡乱地去掐云焕的人中。
骤然的疼痛让少年紧闭的眼睫忽然掀开,内里是深沉无比的漆黑颜色,他还有一个恍惚,恍惚自己又回到逼仄恶臭的地窖里、冰冷黑暗,而他无法逃脱,只能慢慢腐烂死亡。
那些牧民的马奶是最让人恶心想吐的味道,只一闻起,便不可抑制地陷入原本断绝的噩梦中去。
“哎,你醒了?”楚暮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
清醒过来的云焕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还抓着楚暮的胳膊,整个人几乎贴在她身上。
少年立马松手远离,低头道歉。
“你这是怎么了?”楚暮却是有些担心,“是一个时辰的马步太累了吗?还是你有。。。。。有病?”
云焕本不会开口,可是看着少女望向自己澄澈的眼,绷紧的心似乎忽然松了不少。
他摸了摸自己的腕骨,轻声道:“三年前的地窖。。。。。。。现在闻到那些味道,还是会有抵触的剧烈反应。”
楚暮一愣,“什么味道?马奶吗?”
得到少年的点头回应,楚暮立马蹦起来,把她屯的马奶统统搬出了古墓。
云焕这种,应该是严重的应激心理创伤?
毕竟当初的那个地窖,太过沉重,楚暮回想到三年前的满地腐尸,自己都忍不住恶心起来,何况亲身经历一切的小孩子呢。
她走回去的时候,发现云焕已经继续在扎马步了。
看上去瘦弱又稳重的少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楚暮心里居然升起一种老阿姨似的心疼,她不得不感慨自己老了老了。
云焕不作他想,专心继续课业,正收着心,却看见楚暮朝他走过来。
他只是抬了头,就望见她绽在唇角的明朗笑容。
“来,”她忽然张开双臂,笑道:“师姐给抱一个?”
不等云焕反应,楚暮已经拥了上去,环住少年瘦削的肩膀。
云焕当即就僵住了身子,只感觉到有温热柔软贴着自己的胸膛,那样灼烫,隔着衣料都烫到心底去,他原本沉稳的心跳陡然杂乱起来。
楚暮拍了拍他的后背,竟然像哄孩子一样哄了他几句,“不怕不怕,你不是已经出来了么,师姐亲自救的。。。。。。所以啊,不要再在意了。”
“一切都好了。”
云焕沉声答应了她,原本僵在身侧的手刚刚举起,想要回抱她,楚暮却突然松开了手。
她伸手捏了捏云焕胳膊上的肌肉,啧啧嘴说:“你太瘦了,等着,以后午饭师姐给你做好吃的!”
“我买的沙驼肉还有剩,你要吃吗?”
见到师弟点头,楚暮卷起袖子就要去料理午饭,又回过头来嘱咐他:“你继续扎马步,不可偷懒,我去给你烤肉吃!”
“好。”他答应道,看她匆匆离去,还拉走了原本睡在石凳上的小沙狐。
睡熟的狐狸吱了一声,不满意楚暮揪着它的尾巴。
楚暮薅了一把狐狸头,才满意地去翻找她存起来的沙驼肉。
云焕垂了垂眼睫,不知还在想什么。
云焕是个很能吃苦的人,对于楚暮加大力度的训练没有丝毫怨言,而且天赋奇佳。
楚暮终于意识到自己和武学天才之间的差距。
比如第一式问天何寿,她苦练了近三个月才摸到窍门,云焕只花了一星期,那一手问天何寿可比自己当初好上百倍。
所以自己也不能偷懒啊,不然她比他早学了四年的东西,可不得一下子都被师弟超过了?那她哪里还有作为师姐的威严呢。
楚暮收起自己惫懒的心态,陪着云焕一道练剑,他是新学、她是温习,两人一来一去,倒也不算无聊。
“这招问地何极呢,力道迅猛,最关键在于收放自如,我练了半个月才能达到自如的境地,”楚暮划着手里的长剑,“你的话,天资比我好,肯定比我快,我想大概七八天。。。。。。”
“是这样?”少年长剑出手,猛然暴涨起的锋利剑气在触及到桌面时,骤然停顿,剑气激起了石桌上的尘屑。
“。。。。。。”楚暮看着云焕,心里疯狂diss自己的武学天赋,人比人,大概真能气死人?
“你厉害,你天才。。。。。。我竟然无言以对。”楚暮有气无力地赞叹了一句,颇为失落地坐回石凳上。
云焕放下剑,勾着手指引过来那只贪吃沙蝎子的沙狐小绿,然后抓着它后颈的皮,提拉起来送到楚暮跟前。
楚暮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薅狐狸毛,经常被薅的这只,尾巴都见秃了。
她果然伸手接过,按着扭动的小沙狐,一下一下摸着它的茸尾。
小绿把脑袋贴在她手心蹭,乌豆的黑眼闪亮发光,吱吱乱叫,分明又是想吃沙棘根下的蝎子了。
楚暮抱举起小狐狸,摇着它说:“你要吃自己去抓啊,总是撒娇卖萌支使我。。。。。。”
云焕坐在另一头,看她,突然道;“我去。”
“去哪儿?”楚暮还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云焕一指她手里的小狐狸,回答她:“沙蝎。”
听闻沙蝎的小绿当即冲着云焕颇为甜腻地叫了一声,却被楚暮掐了一把,这有奶就是娘的死狐狸,完全不认她养了这么多年的情分,粘师弟的时间可比粘着自己还多。
楚暮大约是忘了小绿是一只爱惜尾巴的沙狐,她都快要薅秃小绿的狐尾了,自然都是躲着她的。
“等等,我也去吧,”楚暮拍拍身上沾染的狐狸毛,去拿竹篓和铁钎,“我一个人在古墓里也很无聊。”
小绿在他脚边来回贴绕,云焕低头去看撒娇的沙狐,微笑起来。
☆、鲛人
为什么不死呢,她应该去死的。
裸。露在空气里的肌肤干裂,流出鲜红的血液,在她青紫的皮肤上蜿蜒如虫,她从口中呕出脏污的东西,只想着能迎接死亡的快感。
可惜,她并不能如愿,在这个世界,死亡都成了奢求。
她多希望能死在碧落海里,化为泡沫、化为水汽,没有躯体的束缚,自由自在、逍遥无羁。。。。。。最后升到苍穹的星辰上,再化为云雨,洒落在大地里。
不,她回不去碧落海的,也升不上星空。
正在穿衣的男人呸了一口,踹了她一脚,骂道:“跟个死尸似的,艹得人真没兴致,军。妓到底不如妓。馆的鲛人姑娘来得有意思!”
她只是默默翻了身子,将脸埋在沙土之中,仍由他踢打和辱骂。
男人一把抓起她的长发,猛地将她从地上拖起来,扯着她往回走,“你他。妈给我站起来!”
男人手里拖着她灰蓝色的长发,并结着地上的沙土,脏成难以解开的乱团,他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口,拿粗砺的手钳住她的下颌,将她漂亮空洞的脸面翻转到天光下。
脸型纤美、轮廓秀丽,鲛人一族特有的美貌在她脸上显现得淋漓尽致,美中不足的是在她长睫之下——那双碧绿却没有聚焦的眼睛,仿佛这具皮囊里没有安放灵魂。
美得像个傀儡。
男人对准鲛人姑娘的脸,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十分嫌弃她死尸般的躯体。
“妈。的死刘方,说野。战有意思,有意思个屁!”
“又脏又冷,哪有帐里舒服!”
“跟我回军营!”男人继续拉扯着她的头发向空寂大营走。
瘦弱的鲛人姑娘颤抖着身体,被迫向前歪着脑袋走路,一步一斜地跟着他。
男人必经的路途上,忽然站出两个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看个屁!死孩子给老子让开!”男人斜着三角眼,只拿眼白对着挡路的两个少年。
楚暮和云焕,正捉满了一篓子的沙蝎,往古墓走,回程路上却撞上了这一幕。
气愤无比的楚暮不说话,只回他同样一个白眼,右手拔出常挂腰间的长剑。
男人‘呦嘿’一声,对拿剑指他的死小孩还挺有逗弄的兴趣,他松开手里拽住的蓝发,转动着手腕逼近楚暮。
见着红衣裙的小姑娘长得颇为水嫩可人,他略带淫。邪的目光扫在楚暮身上,啧嘴道:“小娘皮这是急着来伺候爷儿嘛?”
他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一只手还没摸过去,忽然一道银白色的闪光迸发,瞬时削了他往前伸的手指——五指齐根而断,喷洒出腥热的血来,坠在沙地上滚成无数沾满尘土的小圆珠。
凄厉的嚎叫响起,男人捂着断去手指的右手,竟然只能萎顿在地上翻滚。
楚暮脸色白了一瞬,她依旧举着剑,动手的人却并不是她,而是云焕——他那一剑比她下手更快,‘问天何寿’猛烈急速地施展开、仿若闪电,没有任何犹豫。
“渣滓,”他冷冷地评价还在嚎叫的男人,回看了楚暮一眼,问她:“要杀?”
楚暮张了张嘴,那个‘杀’字居然出不了口,她到底还不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一条渣滓的人命,在她眼里还是人命,这样轻易剥夺。。。。。。
楚暮做不出来。
她做不出来,不代表别人做不出来,比如云焕、比如这个遭受欺侮的鲛人姑娘。
那边的鲛人姑娘,晃晃悠悠从沙地上爬起,脸上挂着淡薄的笑,朝楚暮一步一步走去,却是咬着牙和她说:“杀人,我来!”
她上前,一把夺走楚暮手里的剑,转身就朝还在地上翻滚的男人刺去,又快又狠——直接穿透那人的脖颈,将他钉死在地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似乎这一个动作费尽了力气,紧接着就是畅快的大笑,她仰着脖子,嗬嗬地发声,掺杂着几分哭音。
“你。。。。。。没事吗?”楚暮小跑过去,不敢去碰她的身子。
鲛人姑娘破烂的衣衫之下,尽是青紫红黑交加在一起的伤痕。
楚暮正伸手脱自己的外衣,却被云焕按住了手,他递过来自己的外套,示意她拿这条衣服去裹人家。
楚暮点点头,接过他棉麻的长袍,环在鲛人姑娘的肩头,触到她裸出的肌肤,冰凉的体温刺得她一颤,楚暮被这冰冷的温度吓到,忙问:“你怎么这么冷?”
“哪里不舒服吗?”
“需要。。。。。。”
她看了楚暮一眼,开合薄唇,“我是鲛人。”
楚暮一副没有理解她意思的样子,好在云焕给她稍作了解释。
“鲛人体温向来偏低,与陆上人种不同。”
“。。。。。。哦,没事就好,”楚暮想去扶她,却被她拂开了手。
鲛人姑娘看着眼前两个不到她胸口的小孩子,拉紧身上的衣服,只是道谢说:“多谢。”
楚暮摇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