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寒冷裂体,她极快速地抹好,再吩咐两人穿上衣物。
楚暮这才旋身坐回去,顺便让一直背着身子的云焕转过来。
“把碗给我,想必已经冷透了,我给你再热一下。”他伸出手,索要楚暮手里正捧着的铁碗。
楚暮试了试温度,没有给他,反而直接一口气吞尽冰凉的饼糊,完后她一抹嘴,毫不在乎地说道:“没事,可以吃,省得你麻烦。”
他收回手,语气淡淡:“于我来说,你向来不是麻烦。”
楚暮愣了愣,然后咧嘴笑道:“你哄人的本事和嘴甜的好话,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不是好话,也不是哄人。”
他说得极其认真,倒让楚暮噎了一下,她捂了捂胸口,赶忙胡乱撇开视线,随口说:“今夜的月色很不错!”
“月亮好大,就像。。。。。。”
“就像一个大圆饼。。。。。。”
云焕知道这家伙又在胡扯以求转移话题,他抬头看了一眼正中的明月,清冷明亮,的确是个不错的月夜,但是比作‘圆饼’的话,所有的意境都坏了不止一倍。
转手将卷裹的毛毡扔到楚暮眼前,他嘱咐道:“睡吧,时候不早了,我守夜。”
楚暮铺好地铺,吩咐了湘和洛去躺好,自己却寻到云焕边上坐下。
“反正我精神好得很,我一个人守夜也行,要不你去休息?”
“还是谈个天?一起守夜?”
云焕没有拒绝,直接拖出脚边的大氅给楚暮披上,然后拿砂砾埋了红棘的火堆——大漠晚上的火光太显眼,容易招引夜出的魔物,而博尔古靠近空寂山,这座伏倒无数空桑人尸体的山峰,每到五月十五,那些游荡云荒各处的鸟灵便会回归此地,彻夜嚎哭,仿佛表达着它们为人时所怀的亡国之痛。
埋了火堆的云焕回来坐好,很自然扯过大氅的一角,缩身进大氅的棉里,眼见着他挤进来的楚暮愣了愣,然后转头盯着他。
“我也冷,且只有一条防风的大氅。”无惧楚暮的视线,他这个理由似乎正当得很。
裹紧的大氅将她往自己身边又拉了一寸,云焕神色平稳地伸出手,环住了楚暮的腰身。
“你做什么?!”觉察到扶在腰际的手,楚暮身子一抖,几乎想直接掀开大氅跳出去。
“取暖,”他一脸正经,却将脑袋斜着搁放至楚暮的肩窝上,语调轻盈,“你是热的。”
楚暮保持僵直的动作,蹭在她颈边的温热呼吸忽然顿了一顿,她听见云焕的耳语——“你说,情为何物?”
“情。。。。。。”为何物?楚暮愣了一下。
“你曾说过,是想她、念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更深一层,便是希求身体的接触。。。。。。”
“卧槽!”她下意识叫了一声。
“云焕你要冷静啊!这发展有点太快了!”楚暮瞬时有点慌,连忙说道:“茫茫大漠不适合做那种事情,又冷又不安全!”
“还很容易被打断!”
“这边还有其他人,虽然是无自主意识的傀儡,但是被人围观总是不好的!”
轻笑从他嘴边溢出,云焕伸手去揉楚暮的发顶,说:“你想多了。”
“我只想抱一下。”
云焕掰正了她的身子,正面环绕相拥住。
那些黑暗阴潮的噩梦里,能救他的,永远是那个仗剑而来的姑娘。。。。。。温暖的身体,柔软的、还带着馨香,不是尸体生蛆的腐臭、也不是地窖冰冷粗粝的沙岩。
楚暮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是红着脸,却抬手去回抱他,拍了拍云焕的脊背,轻声道:“好了好了,随你抱。。。。。。”
抱一抱总归比‘那什么’让她更承受得住一些,楚暮轻巧又胡乱地拍着他的后背,嗅到云焕身上冷冽的味道,心脏忍不住咚咚地跳动起来。
这个心跳频率。。。要死!
真的要沦陷在年下的师弟手里?
她师姐的威严呢。。。。。。
楚暮吞了吞口水,却最终叹出一口气,然后认命似的圈住了云焕的腰身。
陷了就陷了,怕什么?
师弟若敢渣了,看他师姐不拿光剑给他戳个对穿再劈成两截儿!
呼啸来去的夜风都入不了他的耳,似乎只能听到紧贴在自己怀里的心跳声,不再急促难安,只是平稳又着重地跳动。
“扑啦啦——”
那是一阵败坏气氛的羽翼扇动声响,虽是轻微,却逃不脱他们的耳力。
骤然松开的两人抬头,不知何时遮蔽天穹的乌云飘了过来,细看之下才惊觉,那并不是“乌云”,而是大群围聚的黑羽鸟灵。
五月十五!群聚鬼哭!
满月将近,游荡大陆的鸟灵都开始飞向了空寂之山。
“伏倒、噤声!”云焕反应很快。
楚暮却急着扑倒在醒来的两个傀儡姑娘身上,“躺着不要动!”
压住湘和洛的脑袋,屏息等待,直到半刻之后,那片厚重的“乌云”才飘得远了。
“快十五了?这么多鸟灵。”楚暮站起来,眺望了远方,觉得当初被某只鸟灵抓的背后一爪子还痛着。
“待天亮了,我们去空寂大营,当地守军应该会有不小的帮助。”云焕下了决断,这总比他们四人在大漠里捞针一般的寻找好上许多。
“是了,先去军营,之后抽时间去古墓见师傅!”她带了不小的一包药,都是多年来托狼朗送药之外的积累。
“我还记得沉乾就在空寂营里当职,正好可以去见见!”
听到她嘴里的某个名字,云焕略略沉了脸。
“我们是来执行任务,而非叙旧。”
“叙旧只是顺带,我自然知道。。。。。。什么声音?”
风里遥遥送来的哭喊声,不止是鸟灵的嚎叫,还掺杂了人畜的悲鸣。
☆、旧识
远处的人畜悲鸣声,来自于这群被鸟灵追赶的部落人。
一道长鞭甩过,将少年拉回身后,她的短剑还未出手,便被巨大的利爪抓死了左肩。
鸟灵巨大的利爪牢牢钉在红衣女郎的肩里,只要稍一用力,便可以撕裂它手里的血肉躯体。
被长姐换人救回的少年还想扑过去,却被红衣女郎厉声骂了回去——“滚远些!不要过来!带着神物走!”
“姐!”阿都哭喊着叫出一声,然而被他身后的大汉拽住了胳膊。
奥普将他往回拉,一脸严肃,“听族长的话!快跑!”
“我去救她!”他大步快跑过去,扬起了手里的弯刀。
“蠢货!你不要过来!”红衣女郎忍着痛高呼,却阻止不了黑脸汉子的上前。
奥普下了死心,咬着牙冲过去,即便知道自己并不能救下她,甚至于只是上前送命而已,但只要能有一丝希望,也是好的。
黑夜里骤然激射出一道银光,像是落地的闪电,轰然击中了抓人的鸟灵。
叶赛尔只感觉浑身一颤,钳制她躯体的魔物忽然松了爪子,砰地一声坠落在地,刺穿它脖颈的是一柄剔透晶莹的长剑。
原本围绕着的几只鸟灵纷纷尖叫起来——
“剑圣!”“是光剑!”“剑圣一门。。。。。。”
奥普连忙将叶赛尔扶起,转头看向不敢妄动的鸟灵群,以及走来的姑娘。
这是她的剑。
楚暮紧随她抛掷的光剑而来,抬脚便踩在鸟尸头上,然后顺手拔出剑来,还带出了腥臭的血液。
“她穿着帝国的军装!”“是帝国的军人!”“哎呀,被发现了呢。。。。。。”
楚暮执剑而立,声音朗朗,“你们曾与帝国有约,不随意猎食沧流治下的百姓,如今却是反悔了?需要我再叫上大队的风隼前来讨要说法?”
“帝国,嘻嘻——”“约定是什么?”“吃了她就好了!剑圣又怎么样?”
她突然反手一剑,那只怂恿‘吃掉她’的鸟灵骤然被削掉了爪子。
“剑圣又怎么样?剑圣可以削你的爪子和脑袋啊!”楚暮飞快地又加了一招,那颗魔悲鸣不过几声,它的脑袋便掉落了下来。
“呀!好快的剑!”“怕什么?她只有一个人,撕了她!”
“谁说我只有一个的?”楚暮咧嘴一笑,似乎要接着施展剑招,而顺着她的话音,从后方射入一股更为璀璨的银光。
她抬手便是‘问天何寿’。
云焕迟来的那一招却是紧接着的‘问地何极’。
“生何欢?”“死何惧?”。。。。。。每一招都交错爆发,像是两道纠缠的闪电,割开鸟灵群聚的乌云,有黑色的羽毛和血块残。肢簌簌而落。
“快走快走!”“剑圣有两个!”魔物们尖声惊叫,快速朝着西方逃遁而去。
“楚暮!”阿都盯着她,忽然记起了小时候耍了漂亮剑法的某个姑娘,他赶忙去拉叶赛尔的衣角,“姐,她是楚暮!”
“还有云焕!”他显然又认出那个执剑的青年是谁,忍不住高兴起来,快步跑过去,凑在云焕跟前,笑眯了眼:“是楚暮和云焕!”
一边的奥普也记起了些许旧事,他同样笑着上前,伸手拍了拍云焕的肩膀,爽朗道:“云焕!还记得我吗?我是那个大个子奥普,就是小时候压着打你的那个!”
“你现在真厉害!”
云焕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想到会遇上幼时的同伴。
叶赛尔的眼睛扫过两人,然而脸上的喜悦只出现了一瞬——清冷月色下的他们,穿着银黑两色的劲装,袖上是银线的金翅鸟,这分明是帝国军人的标准装束。
沧流的军人,难道是前来追杀他们的?
叶赛尔不得不提起警惕,她盯着两人,沉声开口:“你们要做什么?”
少年阿都疑惑地转头去看叶赛尔,不明白他长姐的态度,“姐?”
“我们要做什么?什么做什么?”
楚暮被问得一头雾水,她看着红衣的金发姑娘,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就是小时候那个耍鞭子的泼辣姑娘,是霍图部的叶赛尔……
霍图部?
楚暮猛地想起霍图部的事情——五十年前不知为了何事反叛帝国,曾被沧流派军围剿整个部落,而残留下的人员,一直在逃避着帝国的追杀。
眼下,她和他都是沧流帝国的军人。
“帝国的两位少将阁下,不知道你们远来大漠,是要做何事呢?”红衣女郎的语调里带着讥诮和防备,他们一族带着神物,躲避着帝国几十年如一日的追杀,从大漠的一端逃到另一端,不停地转移,期间奔波死去的族人又不知有多少。
阿都猛然一惊,原本重逢的喜悦都瞬间消退了,他清亮的眸子暗淡下去,拉住奥普的手,回身后退到叶赛尔身边。
“叶赛尔,我们……”楚暮想要开口解释,却被云焕快速接过了话头。
——“我们的任务与你们无关,并不是来追击你们的,偶遇罢了。”他走上前,牵住楚暮往后退了几步,拉开和叶赛尔他们的距离,然后直接说明了要求:“可否卖与我们两匹赤驼和沙舟?”
叶赛尔盯了他们一眼,仍有浓重的戒心,却是最终答应下来,“算作你们救命的回报,随我去驻地,我让人给你们沙舟和赤驼。”
他们遥遥跟着叶赛尔前去,两行人之间,并无再多的对话,那些童年留存的旧有交情,在存亡生死上都显得浅薄无比,何况双方如今还站在了敌对面,没有当即争斗起来,已然是好事了。
到了一处草草搭建的毡帐群落,这就是他们的临时驻地了,因为连年被帝国追赶围剿,并不会在哪一处呆得长久,所以扎帐都是简单了事,方便及时逃遁。
一早在毡帐外等待的族人还来不及高兴,便见到尾随他们族长归来的两个帝国军人,那些迎人的青壮年手持铁锹,纷纷如临大敌地围了上来。
“叶赛尔!”“族长!你们回来了!”
“那两个沧流的狗是怎么回事?”
“杀了他们!”
被围在中央,楚暮只感觉到如芒在背的仇恨视线,她环视一眼,叹了口气,靠住云焕的背侧,做出最容易应付围攻的作战姿势。
叶赛尔倒是拦住了他们,冷声说:“不要动手!是他们逼退了鸟灵,并不是前来追击的帝国军人。”
“那又如何,他们照样是帝国的狗!叶赛尔你是神志不清了吗,竟然将他们带了回来!”隐在人群里的老妇人拨开人群,她手里沙棘树做的拐杖一头扎在地上,脸上显出气愤至极的表情。
“撒婆婆,霍图部向来恩怨分明,他们既不是追杀的部队,也有救命之恩,且只是要沙舟和赤驼,拿了便会走。”
“那也不能。。。。。。”老妇人还未再说,就被叶赛尔打断了,她即刻吩咐族人去备上云焕两人要的东西,然后转头对撒婆婆说:“婆婆,我是族长,自有决断。”
老妇人重重哼了一声,低声讥笑道:“那就希望这两只狗不咬人罢,这里可待不住了,若是他们转头就上报了我们的驻地,可又是一轮追杀。”
叶赛尔一皱眉。
“上面不特意询问,我们不会上报,”云焕给了她答案,又补充道,“若是问了,自然会如实禀告,你们的确最好及时转移驻地。”
叶赛尔回看了他一眼,对于他的诚实回答毫不意外,这个当初被部落孩子欺负的冰夷——大约就是这样冷硬又固执的人,被压在地上打却不吭一声,直到后来被剑圣收了徒,他们与他的接触就更少了,听说后来云家被大赦,回了帝都。
而他身边的那个女人,虽然穿着帝国的军装,可她仍旧是想起了楚暮穿红衣的样子,她同样是女剑圣的弟子,说得更准确一些,该是他的师姐,也算旧识,那时与楚暮的赌斗,她记得自己输了,还十分厌恶这个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