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着她的人,是云焕。
“你放开!”她掰扯着云焕圈住自己的胳膊,然而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
“你冷静一点!”
“我哪里不冷静了!”楚暮瞪着他,吼道:“你就看着他们杀掉萨其部的老弱妇孺?!”
云焕出奇地平静,他看着楚暮,只愈加圈紧了她的腰身。
“军令如山,你不知道?”
楚暮用力抵开他的怀抱,有压不住的眼泪往外冒,她摇头哽咽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杀人那么容易!”
“为什么要杀掉他们?”
“萨其部。。。。。。!”楚暮脑子里蹦出来那些跟在她后头的小孩儿,各个鲜活可爱,怒道:“他们凭什么就这样杀人?!”
“因为这是军令,因为这是上级的指令,因为你没有足够的力量去阻止。”云焕附在楚暮耳边,一连说了三个“因为”,他觉察到楚暮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襟。
“你能阻止什么?”
“你阻止了,真的能救他们一命?只会把自己送进监。狱而已。。。。。。”
“不要太心软,以为你的慈悲可以拯救一切。”
“楚暮,你清醒一点。”
是啊,她能阻止什么?
帝国的力量,帝国的军令,又岂是她一人可以阻止的。
她的剑技再强,又能强过一整个帝国机器?
楚暮忽然觉得自己疲惫不已,她到底能干什么呢?
为天下苍生拔剑?
那底下遭杀。戮的萨其部人,不是苍生的一部分吗?
军人面无表情地立在一边,拿着纸笔,对于两个学生的交谈和动作目不斜视。
每年讲武堂的实战课,都会安排学生进入军团进行实地观摩。
这次的二人,是新老生组队的两人格局,进了征天军的灭杀任务分队。
而他们这次的任务,是灭杀叛乱的萨其部。
就实战课而言,这位帝国军人负责对两个学生进行评比打分。
少年冷静、利落,高分,他画下一个勾;少女却过于心软了,他的笔尖触纸一竖而下……
他忽然想起有人给他的嘱咐,这两位学生背后,站着的可是门阀,一个巫真,一个巫姑……最后到头,进的还不是征天,说不准哪天成了顶头上司,切莫得罪。
一竖的尾巴上,他又补了上挑斜飞的一笔,画出少女打分选项后的大勾。
白纸上的成绩,赫然表示
——云焕,通过;楚暮,通过。
楚暮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不再叫喊,也不再想要挣脱,只悄无声息地埋头在云焕的肩膀上,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似乎是明白她心里的感受,云焕也保持沉默,只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主人,射。杀完毕。”鲛人傀儡平稳地交待结果。
“确认目标数量,全部完成了再走。”
“是。”听话地操纵着巨大的机械下降高度,风隼围绕着屠。戮的沙地,低空盘旋了一阵,确认没有留下活口,才振翅离去。
风隼已经回程,内室的少女从少年肩膀上抬起头,眼眶通红。
楚暮摸平了他肩膀处的褶皱,又按在那一团被泪水浸湿的地方,她咬着牙说:“我原本只想自己过得平和安静,师傅无病无灾,师弟也幸福美满……后来又曾想过把这个世界掰回正轨……”
“为天下苍生拔剑……最好的境界是苍生安稳,无需拔剑……”
“我想得太过天真了,是吧?”
“这个世道,不会安稳。”
她踏入帝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平和安静。
云焕想去擦净她脸颊的泪痕,却终究伸不出手,因为她原本的失落伤心都渐渐隐去了,只露出逐渐坚定的表情。
“想通了?”他轻声问道。
楚暮点点头,她想通的不是人力不可及、安然接受现实,而是坚持自己的正义,然后强大到足以将她的正义观去命令整个帝国的行动。
楚暮现在是讲武堂的学生,但是未来可以是沧流帝国的军人、将领、元帅……她可以成为下达命令的上级,然后下达出正确的命令。
眼见她的情绪越来越平稳,云焕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本颇为烦躁的心也逐渐安静下来。
他见不得楚暮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巫真设立时间和原著有出入
☆、出科
“断”字的剑招一招下劈,剑尾都划出闪亮的光彩。
砰地一声,仿佛是重剑相撞。
沉乾横剑格挡,楚暮的这记剑击又狠又重。
他顺着冲击的力度向后滑退,后脚踩住大地,拖出一道烟尘。
楚暮在逼退对方后,丝毫不停歇,举剑后又是猛烈的冲刺。
沉乾也不再防守,而是挥剑迎上。
自实战课回来之后,她似乎有些变了,变得更加。。。。。。坚定和认真,原本那些恣意懒散的态度都收敛进了深处。
沉乾对战楚暮,平民天才和门阀少女的决战。
讲武堂三年结业,出科考,在场围观可不止校尉们,那些来自帝都上层的贵族,甚至于十巫都落座在操练场。
“这小子功夫不错啊。。。。。。”
“明显是姑娘更胜一筹。。。。。。”
“巫姑家的姑娘。。。。。。就是上面那位亲口封的将星。”
“贪狼之名,北斗天枢,降世度化?”
“不可多言。。。。。。”
那些淹没在人群里的窸窸窣窣,只引得座上的老婆子眉梢一跳,巫姑交叠着双手,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
沉乾折身回转,想要避开楚暮点刺的剑尖,却发现无法躲过她黏人一般的长剑。
这一招不是校尉所教的任何一式。
避不掉,所以只能。。。。。舍去了,他的长剑脱手,但并不是挡剑,而是直刺向楚暮。
楚暮不收剑,同样也不做出闪避,她全然不顾,完全是一副以伤拼伤的态度。
“舍”字剑招的要义就是决绝、凌厉,沉乾的那一剑都带起了撕裂空气的飒飒声。
他们长剑所指的方向,不致命,却足以重伤。
谁的剑更快,谁会先倒下,又或者,谁会先心软。
他会先心软。
舍剑太重,会穿透她瘦弱的肩胛,太痛。
沉乾出剑的那一刻便反手勾住了剑柄。
楚暮一眼看出,她刺剑前冲的力道也缓了一缓,“不用让我!”
以脚尖为原点,猛地旋转,随着腰身和手臂的摇摆,她手里的剑画出闪光的半圆。
沉乾一个后腰接着空翻,躲开她圆形的剑刃切割。
而楚暮脚尖猛地一踏,前跃的速度陡然加快,冲刺带着拔剑斩,伴随着她的身影闪电般亮起银色的弧度。
沉乾虎口一痛。
清亮的剑吟过后,被挑飞的长剑直接钉在了远处的地上。
台上的巫彭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沉乾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露出无奈的笑,道:“我输了。”
对决,先无剑者,败。
楚暮走过去,拔出被她挑飞钉地的剑,递还给他,只带了歉意地说:“对不起,你才是厉害,我……”
沉乾摇头打断楚暮,说她:“有什么可道歉的?你难道不厉害?我输了便是输了。”
他看她对于此番胜利,似乎并不是太高兴的样子,于是去拍楚暮的肩膀,笑着叨叨:“你赢了还不开心?出科第一,你三年来念念叨叨的不是实现了吗?”
“我可没放水,你后来的几招都更厉害……”
“是啊……”太清步和九问,能不厉害吗?
“我用的,并不只是讲武堂的‘断舍离’,这样取得的胜利,对你不公平。”楚暮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耿耿于怀的事实,他的天赋比她更好,若不是她仗着多学几年的经验还有外挂一般的九问,单论‘断舍离’,她不是沉乾的对手。
“嗨呀,你瞎想什么呢?”沉乾伸手便敲了她一记头,“剑招只要是你的,便都是你的,不管你之前会的还是后来学的,哪个人说出科考必须只用‘断舍离’的?”
“我自己比你剑招匮乏些,输了有何不公平?”
他对她露出毫不在意的正直笑容,只提出一个要求,“赢了的人请客呗?”
“叶城的罗云楼怎么样?”
“我们的出科第一名不缺钱吧?”
“小富婆我可是看见你藏着的碧落明珠了……你队友我穷得很,还没吃过好东西呢……”
“去不去……”
楚暮原本心里的愧疚都被他的聒噪扫得一干二净,她一挥手,直接道:“走走走!去去去!吃吃吃!老娘我有的是钱!”
慕湮临行前塞给她的一堆珠子都不知价值几何,况且还有巫姑家的人会定时送钱,说她为小富婆也不为过。
“巫姑家的姑娘,很出色,”巫彭忽然称赞了一句,“这个小子也不错。”
巫姑堆积在脸上的笑使得皮肤褶皱在一起,她摸着自己的指节,慢慢说道:“毕竟是智者大人点名的将星,元帅你,可别忘了在军中给她留个施展拳脚的地方。”
“哈哈哈,那是自然,三军这么大,将星在哪里都会发光!”
“征天才是个好去处啊,元帅大人……”
“巫姑说得是……”
两人间的你来我往,在场的上层听得一清二楚,都不敢多说什么。
十巫间的波诡云谲,他们掺不得。
这一年的出科比试顺利结束。
已经结业的楚暮不用再回讲武堂出晚操,她也依照诺言带了沉乾去罗云楼搓一顿。
夜色已深,叶城却不眠,这座云荒大陆上最繁华的商业之都,点亮着通宵的灯火和喧闹。
罗云楼的酒菜也是叶城极有名的,贵而好吃。
不过楚暮不穷,带了他包厢一间,专用来送别。
对的,送别。
讲武堂结业后,楚暮被分入了征天军,沉乾却与她不同,被分往了空寂营的镇野军。
结业便是分别。
三年同窗,时间一晃而过,他们初见时的少年模样都被岁月带走。
“我叫的可都是好菜!”
楚暮将金盘推到沉乾面前,说道:“你看我可为了你下血本了!”
“是是是,”他露出笑,欣然夹了一筷子,“你最好了!”
“我当然是最好了,帝国好队友!你离了我,可别太想我!”
“不想,想你做什么?”沉乾作势摇头,回忆了一下过往,笑道:“想你半夜偷吃了什么坏肚子,让我连夜翻墙出去给你买药?”
“想你入冬备懒不肯动,早操给你捏着嗓子喊到?”
“想你……”
楚暮连忙一筷子堵住沉乾的嘴,“好好吃饭,不要翻旧账!”
沉乾微微一笑,忽然问她:“你如今几岁?”
“十六啊……”应该没错吧?老阿姨仗着魂穿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成年了……要喝酒吗?”沉乾问她。
“喝呀!”楚暮一拍桌子,“来来来,喝喝喝!怕什么?”
眼下这个氛围,就是适合喝酒的氛围,哪一个毕业聚会不是如此。
罗云楼有名的玉液酒很快便上了桌。
沉乾给她倒了小小的一杯,递给楚暮,还嘱咐道:“这是烈酒,小口喝便可……”
他的话都还未说完,便见着楚暮仰头一口入肚。
然后就是猛烈的咳嗽。
沉乾连忙去拍打她的后背,眼见着楚暮原本白皙的脸瞬时通红。
“烈酒不是这么喝的……你喝这么急做什么?”
“感情深,一口闷?”
沉乾好笑地看着她,“你这是从哪儿学的劝酒诨话?”
“……电视剧里啊……”
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竟然觉得有点发晕。
“电视剧?”沉乾不知道楚暮在说什么,刚想再问,她却脑袋一点,直接歪着脑袋侧趴在桌上。
好在他手快,拉开了楚暮面前的菜碟,否则她这么一趴,会一头直接扎进饭菜里。
“楚暮?”沉乾小声地唤了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他叹了口气,她的酒量实在太差,只下了那么一口,竟然醉了。
他还有太多的话想说,若不能今夜说完,只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镇野和征天,西荒和帝都,中间隔的,又岂止是山水的距离。
父亲说得很对。
沉乾忽然想起那个突然到来的帝国元帅,眯着眼告诉他,为他所用、则富贵权势皆可得。
吞下一口烧喉的酒液,沉乾放下了酒杯。
身边的姑娘已经睡得死沉,他屏息着缓缓靠过去,贴近了楚暮侧睡的脸。
真好看。
他忍不住伸手描摹她侧脸的轮廓,从她的眉梢一直滑落到下颌线。
漂亮的、细腻的……他想要的。
沉乾猝然捂住了心口,他吞入的烈酒似乎开始灼烧起来,一直从腹中烫到了心底。
他再低下头去,屏住了呼吸,每一丝动作都小心翼翼,直到轻吻住她的发顶。
一触即分。
有些话,现在不可说,还是烂在肚子里更好。
☆、实战课
北朝跟在云焕身后,有点局促。
三年生的实战课,他被抽上与云焕新老组队,进征天的第九军去完成某项任务。
但是这个大他一届的学长,不论从他的冷肃表情还是他的传闻来说,似乎都是不好相与的样子。
传闻云焕是平民的时候,就敢揍遍讲武堂,如今一跃入门阀,怕是连校尉都敢打了,一不符合心意就是一顿狂揍,还有个奇怪的绰号,似乎是称之为“老母鸡”。
“老母鸡”?
北朝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实在想不通神情冷淡的云焕为何会被称呼为‘老母鸡’。
北朝跟在他身后,突然觉得云焕的脚步加快了许多,让他有些跟不上。
不远处停着一架风隼,维护工匠正在进行起飞前的调试,站在头舱前的应该就是这次任务的执行军人,也是他们的领队长官。
银黑两色的劲装、烙铁踢头的长靴、无鞘的佩剑就别在腰边……这副标准的军人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