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拍案大喝,只觉得胸臆间似有口滚烫的鲜血快要喷薄而出,“商娇,你这么做,你让本王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说罢,他起身,飞快地走到她的身边,蹲身下来,用手抱住商娇的头,逼她与自己对视。
“商娇,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你可有想过,你为了陈子岩,自曝家丑,自揽死罪,于我是如何的感受?你就算不是真的想要嫁我,也不能因为这样一个欺你弃你的男子,舍弃自己的性命啊!”
睿王越说越快,越说越重,越说心里越是愤懑。
“本王不懂啊,就算陈子岩便是对你有恩、有情,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他现在已经另娶他人,你也与他早已一刀两断……你怎么就还这么对他念念难舍,甚至做出代他顶罪这样的傻事?商娇,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刚刚失去母亲,难道还要再失去你吗?”
商娇静静地听着,不自觉间眼圈一红,眼泪便模糊了双眼。
“王爷……阿濬……”她轻轻抬头,哑着嗓子道,“事已至此,再说无益。陈子岩对我恩重如山,有些情意,我不得不报。阿濬若懂我,必不会拦我。”
她生硬地说着,也不敢看睿王,只垂着头,说得坚定。
睿王闻言,脸上的神情不由滞了滞,原本愤懑满腔的心,如突然被人用刀剜走一般,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坐倒在地。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替陈子岩顶罪了,是不是?”他冷声轻问,辨不清喜怒。
“……”商娇不知该如何答复他,只能低下头,无言以对。
睿王了然,不禁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那一刻,他似乎听到胸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闭了闭眼,使劲眨去眼中泪水,他哼笑一声,陡然变了语气。
“好。你想救陈子岩,可以。”他缓缓站起身,挺直脊背,居高临下的看向商娇,威严地道,“只是,在此之前,本王还有几个疑问,想要你解答一下。”
商娇咽下喉间的气团,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努力平静自己的心绪,道:“好,王爷想问什么?”
睿王负了手,慢慢踱开步子,在堂前转了一圈,似在思考该如何询问。
终于,他停下脚步,似漫不经心一般轻声询问:“穆颜是谁?”
轰!
商娇只觉得一个惊雷劈到头顶,脑海中顿时白光一片,耳中嗡嗡作响,连舌头都僵直了起来。
好半晌,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偏抬起头来,欲观睿王神色,道:“王爷如何想起问及穆颜,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睿王闻言点头,也偏头看向商娇,“这么说,你们认识?”
商娇心里发虚,她知道睿王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提及穆颜,却又不知他到底知晓多少,遂强笑道:“嗯……我住在安宅时,听安大哥提起过这个女子。嗯……安大哥的娘曾在醉倚楼的帮佣,而穆颜是醉倚楼的清倌,安大哥当日因为想要救她,而被楼里的龟奴给打断了腿……。”
一段话,商娇说得吞吞吐吐,慎之又慎,她反复思量了一下,当日睿王询问安思予被中书院除名之事时,安思予曾告诉过睿王事情原委,如今她这般说来,想来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果然,睿王闻言点了点头,面色也和缓不少的模样。
商娇以为过关,刚松了一口气,睿王下一句话,又成功地让她的心揪了起来:“那其后呢,穆颜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卷五 君恩情,还不尽,愿有来生化春泥 250、可怜
第250章 、可怜
商娇听睿王竟打听起穆颜的下落,心又是一紧,也不敢看睿王,眨着眼道:“后来我听安大哥说,那鸨娘嫌穆颜不听她的话,不肯接客,便将她发卖了。”
说到这里,商娇顿住,心虚地又拿眼去觑睿王。
睿王面上却依旧挂着淡笑,向她点点头,“继续。”
商娇便吞了吞口水,心跳越来越急,越来越快,“……我还听安大哥说起,穆颜被老鸨发卖给了天都城一户嫁梁的人家,给那家人的痨病儿子当媳妇。谁想才嫁过去不久,那痨病鬼便一命呜呼。而穆颜……好像是被那家人污了个什么通奸的罪名,给沉塘死了。”
说到此处,商娇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望向睿王,哀求道:“王爷,我当真只知道这些了,别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睿王闻言缓缓朝她走来,在她身边蹲下,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商娇闪躲的双眼,脸上却泛出一丝残酷的冷笑。
“恐怕不止这些吧,商娇?要我来提醒你吗?”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商娇的心也随着他的话一惊一跳,“西、芳、庵!”
听见西芳庵三个熟悉的字眼,商娇只觉得脊背一软,整个人便似被的抽去了筋似的,瘫软在地。
睿王不及她答话,继续道:“你今日临行前曾告诫本王,说皇上已有孩子,让本王慎防有心之人加害。本王想来又想,放眼这大魏宫中,已有孩子的后妃,也就胡贵妃一人而已。
这也令本王联想到当日你从柔然回来之时,便曾因听闻当时还是嫔位的胡贵妃有子,而跪地进谏,请求本王奏请朝廷废律一事;这还不止,本王一次在宫中,也曾看到过一个与你身形相似的女子,与胡沛华一同向后宫行去……
这些事当时看来或许不足为奇,但如今思之,却令本王不得不有所怀疑。所以闻你之话,本王凭直觉,觉得你与胡贵妃一定有何关联,却一直苦思不得关联之处。直到……”
他自袖中掏中一张折叠的纸,缓缓展开,递给商娇,道,“安思予因救你心切,托牧流光给本王送来了这个。并说你有难,托本王相救时,本王才恍然大悟。”
商娇接过那张纸,只见纸上写的正是“西芳庵”三个端正漂亮的字。
睿王又道:“当时本王正在宫中替太后守灵,牧流光匆匆而来,将字条交给本王时,本王一时并不懂其意,可后来本王细细思量了一番,这才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商娇,你说这个秘密是什么?”
“……”
“如今放眼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宫内,惟有一位皇妃与西芳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就是胡沁华胡贵妃,当今太子元宸的生母,也是本王皇兄最庞爱的女人。
据传,胡沁华自四五岁上始,便跟随其姑姑静德师太一直在西芳庵中修行。庵中香火虽不旺,但见过她的人也未必便是少数。所以从她入宫至今,我从未怀疑过胡妃身份。
原本本王很奇怪,安思予、你,与胡贵妃,你们与她怎么可能有所牵连联系?那安思予为何要将一张写有‘西芳庵’三字,矛头却直指胡贵妃的字条派人通传给本王,还直言你有难,让本王前来相救呢?
——那就只能说明,你们三人间,必有什么我所不知的牵连!。
想通这一层,本王突然又想起那日,本王询问安思予他被逐出中书院的事之时,就曾有过的一个疑虑:天都城中两件大案,梁府中毒案、醉倚楼大火案,都曾出现过穆颜这个名字。而安思予也曾因为帮助此女而受累被逐,声名受挫。为何事事都与此女有关,这到底是个无关的巧合,还是有心人的设计?
说来也是事有凑巧,本王入宫为太后守灵之时,便在长街之上,遇有管事的宫女与内监正在杖毙两个宫女。本王一时好奇,问了一问,方才知晓原由。
这两个宫女都是高淑妃宫里的,高淑妃因下毒谋害太后而获罪打入天牢,她手下几位宫女眼见主子不保,便开始互相检举揭发,以期保住自己性命。
一个高淑妃贴身的宫女绿柳,最喜乱嚼舌根,竟曾跟高淑妃进言说,当时方初入宫的胡嫔长相竟与其族人所经营的妓院——醉倚楼中的一名妓女长相相似。如今高淑妃倒了台,此事便被另一位宫女揭发了出来,并传到了胡贵妃那里,胡贵妃当场变了脸色,命令将此二人全部杖毙。
当时本王以为只是件杖毙宫女的小事,并未留意。可当牧流光送来纸条之,见安思予亲笔所书的醉倚楼三个字时,本王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联想——若那宫女绿柳所说的醉倚楼中,与胡沁华长相相似的妓女,就是穆颜呢?若当日沉塘之时,穆颜并没有死呢?如今,她会在哪里,会是什么模样?
想到这里,本王立刻暗派牧流光去了府衙,找到当日在你摊前与你发生争执,被关入府衙大牢的鲁四,并拿了胡贵妃的画像与他辨认,结果你猜如何?”
商娇缄口不言。事实上,她已被安思予向睿王传递消息的举动,给惊得震惊住了。
安大哥,那一直处世淡然,不欲卷入世事纷争的安大哥……
为了她,竟将这重要的,关于胡贵妃真正的身世的秘密,泄露给了睿王。
西芳庵,是胡沁华曾经修行的地方,也是穆颜一生的转折点。
睿王只要查出这一点关联,便不难猜到如今坐镇宫中的胡沁华的真实身份。
安大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是一向都淡定恬然,从不涉足这些争斗的吗?就连当初自己受穆颜牵连被打断腿,又被中书院从中书学生中除了名,声名尽毁,在天都城中举步维艰,甚至连医治腿伤的钱都拿不出来的时候,他明明知道此事必有黑手在其后推波助澜,却也选择明哲保身,不争一时意气,保全自己的吗?
可如今,他却为了她,把胡沁华一直耿耿于怀的心病,间接的告知了睿王。
他这样做,若被胡沁华知晓,他会有怎样的危险?
胡沁华还会再相信他会替自己保守秘密,从而放过他吗?
不,不会!
她为了保住自己现在的权力、地位,与自己得到的一切,已经杀了太多知晓内情,可能透露她秘密的人,包括安大娘。
如果再知道安思予也背叛了她,还将她的秘密泄露给了睿王,只怕她会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思及此,商娇摇摇头,半是感动半是哀凄地叹:“安大哥,安大哥,你这是何苦……”
睿王嗤笑几声,也叹道:“穆颜,胡沁华……一个是出身低贱,任人贱踏的妓女;一个是出身世家,高贵的仕族小姐……商娇,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说到此处,睿王已是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只得负了手,在堂前不停的走动,停下,狠狠地瞪着她。
“如此重大的事,你瞒得密不透风。伙同胡沛华,用一个妓女,李代桃僵,冒充贵女入宫参选、侍奉君侧,让自己可以周旋在一群达官显贵之间……商娇,你真是好算计!这是欺君的死罪你知道吗?说,你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商娇僵直地跪在原地,努力挺起脊梁,许久之后,她终惨然一笑。
“我想要什么?”她苍白着脸,看向睿王,凄笑道,“王爷,我只想要好好的活着!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当日西芳庵中,真正的胡沁华畏惧入宫,上吊而死,我不慎撞破此事,若我当时不将与胡沁华长相相似的穆颜交出去,只怕我早已是胡沛华手下的一具尸体,沤在西芳庵的山上,成为一滩烂泥了!”
说着,她边笑,边伸出自己一双红肿淤紫的双手,凄楚地道,“我现在又得到了什么呢?夹缝求存,爱而不得,现在我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全……王爷,你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么?”
睿王这才注意到商娇那双因为受刑而淤肿得发紫发黑的双手,他看着她艰难的举着双手,连简单的弯曲也痛苦无比,不禁又惊又怒。
“你……”
他急走两步,上前察看了一番她的伤势,当真又是愤怒又是心疼,遂一把将她拉得站起,又深吸一口气,待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绪,方才又轻声道:“好,我们且不说这些。安思予给本王传递的消息,如此简单直接地写明‘西芳庵’,便说明现在高氏一族与陈子岩入狱之事,终着落于胡沁华身上。但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胡沁华为何会如此仇视高氏一族,务要置其于死地不可?商娇,你若想脱困,救出陈子岩,今日务要将此事源源本本的告诉本王!”
商娇听睿王这般关心自己,感激地看了睿王一眼,将所有事细思一遍,觉得安思予思路终究是对的。这件事既已被睿王察觉,瞒是瞒不住了,倒不如索性挑明,说不定反倒能置诸死地而后生。
所以,她缓缓开口,将自己如何相救穆颜,如何带穆颜去西芳庵剃度,却遇到与真正的胡沁华自戗身亡,危机关头穆颜相救于她,答应入宫侍君,又如何得遇冯老伯,以及冯老伯之死等等事情的来龙去脉,除隐去胡沁华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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