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锯滋滋磨过头骨,空气间飘着骨屑和锯子磨过骨头的气味,再混有福尔马林呛鼻的味道,阵阵寒意从他脚底沿着脊椎钻人大脑,冷意令他后脑胀痛。
他距她的雇主五步远,刻意不去看面前那一球球被学生托着取出的大脑;可不多时,听见她的雇主讲解指导如何取出眼球的声音时又忍不住好奇偏眼偷偷张望……他胃部一阵翻涌,喉头冒上酸意,闭眼做几次深呼吸,才勉强压下那恶心感——原来人的眼睛真的就像一颗玻璃弹珠,轻易就能捏在指间转动。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见餐桌上有鱼,奶奶总是挖出鱼眼放入他碗里,慈爱地告诉他:「吃眼睛补眼睛,多吃鱼眼睛,就不会近视啦!」
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人眼与他吞下肚的鱼眼并未有太大的差别。胃一抽,他再难抑制喉头酸液,转身一推门就离去。呕了几声,他在厕所将胃里食物吐个精光。
再回解剖实验室,他只能立在门边,背对着他的雇主与雇主的学生,盯着表面默数下课时间。他好奇颜隽这数个月究竟如何度过,是每陪着雇主进一次解剖实验室就吐一回,还是尽忠职守,眼睁睁目睹一幕幕骨肉分割、器官摘除画面?
「池先生,你怎么在这守门,该不是害怕吧?」下课了,学生正要离开,觑见那面着门板的结实背影,忍不住调侃。
「你这样不行喔,既然是来见习,就要看我们怎么做啊。」
「池先生,之前有个也是来见习的颜先生很认真看我们上课哩。」
池平君知道自己身分特殊,在学校若直言他是来保护沈观,必引来不必要的恐慌,所以他同意沈观以他来见习的身分介绍他。这刻听闻这些小朋友的揶揄,他回首,正了正神色,问:「你们第一次上课就能马上进人状况,完全不需要适应也不会有特别反应?」
几名学生被问住,傻笑以对,数秒过后,有人道:「也对啦,我们第一次进来这里,吐的吐、流眼泪的流眼泪、头晕的头晕、手脚发软的发软……什么状况都有。你这样算是很不错啦!」
池平君耸肩,一副「你看,我其实比你们坚强」的姿态。
学生们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他的雇主,她就站在洗手台前,脱去手套,仔细地清洗双手。
他这位雇主并不热情,甚至有些寡淡,倒是很好相处,人是冷静不多话,但话题对了也是侃侃而谈。她套上白色实验衣,站上讲台和解剖台,白长袍勾勒的不是她苗条清秀的模样,而是严谨专业。他不知道这样一个清瘦的女生,哪来的力量与胆识敢对人体下刀动锯。
「颜先生,等一下那堂课要到——」洗过手,沈观抽纸擦拭,一抬首觑见门前那衬衣与西裤笔挺的身影,有数秒怔愣。
「沈小姐,我是池平君。」他带着了然的眼色看她。真的有问题啊,他还没见过颜隽对哪个已结束任务的雇主如此关心,也清楚他的雇主大人这刻神思不属为的是哪椿。
这几日每至夜里九点整,就会接到颜隽打来的电话,问雇主今日可好、问案情是否有进展。一到白日,换他的雇主问他是否有颜隽的消息、问伤口恢复状况、问是谁在医院照顾他。
这怎么看,都是郎有情妹有意。
他不知沈观是否对颜隽有过什么表示,至于颜隽,不可能对沈观有所要求,毕竟合约上清楚列着「不得与雇主有感情纠葛」。颜隽的不敢逾矩是可想而知。
「不好意思,我喊习惯了。」沈观发现自己的口误,神情有几分不自然。「没关系,毕竟他跟你比较久。」
她扔了纸团,朝他走来。「你今天有跟颜隽联络吗?」
他道:「打过电话。我老板娘刚好去买午餐,就没和颜隽通上话了。」
「如果有联络上,帮我问问他哪时出院。」颜杰毕竟有家庭,无法久待,原要帮颜隽找看护,简老板一口应下照顾的责任,与妻子轮流至医院帮忙。他手机没了电,充电线尚在她家中,她无法以手机联系他,若透过他的老板与老板娘,似会给他添麻烦。
她从上次至医院探望过他后,便未再有他的消息。他没给她电话,她手机点开他的电话号码,拨号键却迟迟按不下,仅能透过池平君获知他的情况。
「我知道。」
他们一道往外走,经过长廊,池平君觑见上头一些照片与文字,问:「这里的大体都是捐赠的?」
「嗯。」她双手放在实验衣口袋。「这些老师生前有签下大体捐赠同意书。」
「所以往生后就直接送来学校?」
「是。」
「那经过解剖后的大体都怎么处理?」
「火化。我们会把器官归位,然后做缝合,再火化。」她看了他一眼。「今天是这班解剖课程的最后一堂课,下次就会让他们做缝合,你就能看到了。」池平君愣了愣,干笑两声。
「我想今天的抗告应该能成功,到时邹宜平进看守所,我也就能功成身退了。」据他所知,警方约谈邹宜平后,将她移送地检署,但程序走到了法院那关,法官却裁定交保候传,因她无直接伤人证据。
沈家两位太太相当紧张,找了律师奔走收集更多事证,再由检方提出抗告。他虽非法律界人士,但他想证据已如此齐全,若还能放着蓄意伤人的教唆犯四处趴趴走,那法官肯定是从侏罗纪时期穿越而来。
他的反应令沈观想笑,想问他是否第一次见到大体时,池平君的手机响了。
「抱歉,我接个电话。」池平君掏手机,移步至角落。「老板娘。」
那一声称谓,让正要跨进办公室的沈观硬是停下脚步,却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也响起来。她看一眼屏幕。「妈。」
「出院了?」角落的池平君讶声,目光望向办公室门口的身影。
「确定收押了?」沈观听见母亲略显兴奋的声音。她松口气,却也没觉得多开心;她不是中乐透,只是生活终能恢复过往平静,这是迟早的事。她想,池平君那张嘴也真灵,他从这刻起,真是功成身退了。她带着笑意,偏过视线看他。
「她在讲电话,我等等告诉她。」池平君目光挪过去,与她的对上。两人结束通话,听见彼此的声音——
「邹宜平收押了。」
「颜隽今天出院了。」
……短暂沉默后,沈观确认的口气:「他出院了?」
池平君点了下头。「出院了。老板娘刚刚送他去沈小姐家里,他已经把他放在你那里的东西都整理好,也带走了。」见她抿着唇,眼底有着他分不清是失望还是难过的情绪,他犹豫数秒,硬着心开口:「颜隽说他把钥匙和感应卡放警卫那里,请沈小姐记得跟警卫拿取。」
她久久没出声,稍后才启唇:「好。」
「你……」她太冷静,这刻他开始怀疑他推测她与颜隽间有什么的想法,
根本是他一厢情愿。
沈观淡淡地笑开:「你可以下班了。」
「啊?」
「我妈打电话给我,说邹宜平被列杀人罪被告,法官裁定收押禁见。」她顿了顿,平声宣布:「所以你任务结束了。」
所以那满涨的、难宣于口的也结束了。
第10章(1)
更新时间:2018…01…22 17:00:03 字数:4957
颜隽相信这世间定有鬼神存在,但他并非虔诚信徒。他总想,不做亏心事,何需怕鬼?有几分能力做几分事,取该得的,不拿不该拿的,那又何必请神明保佑赚大钱?双亲已不在,不必为他们求健康求福报,他因此几乎不进宫庙。
这次中枪意外并未造成他身体上的重大伤害,他相信除了自己运气不错以外,或许冥冥之中,也有神明助了一把,毕竟母亲生前潜心修佛多年。
他备了供品准备答谢,依循网络捜到的地理位置,找到了眼前这座主祀财神爷的宫庙。今日非假日也非庆典日,庙前车位不少,他停妥车,拎着供品进庙门前,手滑入口袋抚过里头的夹炼袋。
踏人正殿,摆上供品,他在点香处依着上头指示点了一束香,从正殿开始拜起。说不虔诚,在龙边见了观世音菩萨、天上圣母及关圣帝君,还是恭敬在拜垫跪了下来——不求什么,只心存感激。
感谢他还活着。
上香巡礼过,他移步至虎边供奉月下老人的月老殿。抬眼望去,上方高县心一片红灯笼,两侧墙面整齐镶嵌着一盏又一盏姻缘灯,上头姓名有男有女,有你有我也有他。世间男女谁不渴望感情稳定,无论单身或已婚,无论同性或异性。
他目光被姻缘灯旁那五幅字画吸引,走近一看,也是新奇。
金姻缘。祈求对象:已婚夫妇。求婚姻美满,家庭和乐。
木姻缘。祈求对象:求朋友及贵人。求得人缘,贵人相助。
水姻缘。祈求对象:单身及未婚者。求美满良缘,终成眷属。
火姻缘。祈求对象:再婚男女。求梅开二度,月老再赐良缘。
土姻缘。祈求对象:同性缘。求同性间的情缘,如大地稳固。
他从来都以为,月老只为单身男女牵红线,原来再婚与同性恋情也能在这求得圆满。
「师兄,是来还愿的吗?」
颜隽闻声,回首一看,是约莫五十来岁的妇人,手中还有打扫工具。他舒展眉目,温声说:「不是,我第一次来。」
她笑咪咪地说:「那就是来求姻缘对不对?你主神拜了没有?」
「刚拜过。」
「那我跟你讲,你去前头,那里有月老殿服务处,你先去登记,然后领姻缘六礼礼盒,那边的小姐会教你怎么做。」
姻缘六礼礼盒?他想起那一晚看见的那个圆形纸盒,上头有「月下老人姻缘礼」七个大字。他思考数秒,摸出口袋中的夹炼袋,置于掌心。「请问这玫瑰花是不是姻缘礼?」
妇人面露惊疑。「噫!阿你之前有求过是不是?」
「没有。」
「这是姻缘六礼其中一礼啊。这拿来泡茶,恋情就能开花结果啦!」
「是么?」
「是啊。」妇人手指墙上布告栏。「你看,这些喜帖都是信徒亲自送来的。很多信徒在这里求了姻缘,都会带喜饼喜帖过来答谢,所以你别不信,我们月老很灵验的,除非你掷不到茭啦。」
他望去,果然数十张喜帖压在那。
「不对啊,你没求过怎么会有这个玫瑰花?这种干燥玫瑰我们庙才有的,我们固定跟有机农庄合作,这个花就是他们自己干燥的,过程要三天到七天,很珍贵咧。你去外面买,还不一定买得到,就算买得到,也不便宜,五公克就要250元。」
他笑一下。「朋友给的。」
「女生给的吗?」妇人了然地笑道:「不过一般都是一朵自留,一朵结缘啦,我们都建议放身上,或者泡茶喝。」
他垂眼看掌中夹炼袋里的花朵。「那么我把我等等拿到的那份跟她结缘。」
「这样就对了。快,先去柜台登记,填写数据。」
他走到月老殿服务处柜台,询问后领了礼盒、金纸、疏文。在姻缘纸、姻缘信上填写他个人资料,柜台后方的大姐问:「你要不要点姻缘灯?」
他一愣,想了想,点头道:「现在还能点?」
「可以啊。我们姻缘灯本来只有五百座,每年春节前就登记光了,后来加到三千六百座,现在还有……我看一下。」稍后,大姐才说:「还有二十三座。要不要点?」
「好。」
「你之前有没有留过数据啊?」大姐移动鼠标。「第一次来。」
「你电话报一下,我帮你建档。这个姻缘灯可点一年,明年这时候你再来登记,报电话号码就可以了。」
颜隽报上自己的手机号,大姐熟练地敲下键盘,忽从屏幕后探出脸,狐疑看他。「你姓颜?」
他微愕,答:「是,颜色的颜。」
「颜隽嘛,你点过啦!」
他怔愣数秒,确认地问:「我点过?」
「是呀,大年初四时你有来登记啊,号码还不错,777号哩。这灯点了就
是一年,就算这半年你没有对象,也不能再点一盏的。」
他回想自己农历年节那段时间并无任务,所以趁年节休了几天假,多数时候都待在租屋处……他猛然想起他曾经接到一通电话,跟他要地址与生日,说是为他祈求平安……
「不好意思,我打电话问一下。」他掏出手机,找出文桦的号码。接通时,他道:「文桦,我是颜隽……没什么事,想问你过年打电话给我,说你人在庙里,是哪间庙?」
他停了会,再问:「你用我名义去点了姻缘灯?」
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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