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絮没挣扎,沈长风的体温顺着手指传过来,他轻轻地弯了弯眼角。
小区外也有锻炼的人,三三两两地走着,沈长风牵着宁絮跟在宁斐身后,“工作找的怎么样啦?”
宁絮顺着她的力气,拖慢了脚步,“我打算就在家门口找吧,比较方便。”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沈长风关于那家茶馆。“那天我刚走到门口,老板就出来找我了。”
沈长风轻轻挑了挑眉,“嗯?他说什么了?”
宁絮捡着重要的给沈长风说了些,沈长风心里奇怪,茶馆这种定位找宁絮是为了什么?大概阿絮身上气质比较好?可宁絮如今满身的沉寂,她留意了一下,还是打算去查一下,可她没说出来,“你觉得行就行吧,如果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告诉我就是了。”
宁絮点了点头,与她继续并肩走,沈长风感受到宁絮拖着她的力道,心里突然一软,这个动作小孩子常做,赘在大人身后,走路省力气。“阿絮,你会画画吗?”
沈长风感觉到手里的那只手轻轻地抽了两下,宁絮沉默了一会才说,“会。”
沈长风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轻轻皱了皱眉,“回去试试连子买的礼物吧,好颜料呢,随便挥霍。”
宁絮垂了垂眼睛,点了点头,看着宁斐蹦蹦跳跳的背影,“好啊。”
宁斐高高兴兴地拽着两个人进了家门,沈长风伸手打开了客厅的灯,宁絮给宁斐把外套脱掉,“去喝口热水。”
沈长风拍了拍宁絮的背,笑着说“你也去喝口热水。”
宁絮侧头无奈了一瞬,“好。”
沈长风望见宁斐蹦着跑向饮水机,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沈长风突然伸手把正准备走的宁絮拉了回来,然后飞快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立马放开,弯着眼睛笑地坦坦荡荡。
宁絮……
宁斐喝完了水,转过头来就看到沈阿姨笑的像只偷了腥的猫,“爸爸,你为什么这么脸红啊。”
沈长风揽住宁絮的肩膀,“爸爸出去走了一圈有点累,你也给爸爸端杯水好吗?”
宁斐点了点头,端了一杯热水,甚至还十分贴心的吹了吹水,然后递给了宁絮,宁絮红着脸接过水。
沈长风安顿宁斐睡下以后,已经是夜里十点,沈长风推开卧室门,宁絮背对着她,桌子上铺着一张纸,手边将颜料一个一个摆开,听到开门声,宁絮回了头,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笑:“我画给你看。”他的笑像是蒙在一层焰火上的纸,一戳就破。
沈长风走过去,从身后拥抱住他,然后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发顶“好,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吧。”沈长风轻轻拥抱了一下宁絮,然后坐在了床边的小沙发上,顺手抽出一本书,低头轻轻翻动,她余光轻轻扫过那个站在桌子前的人,于连送他的是油画颜料,宁絮并没有对这样的颜料表现出一点陌生的情绪,沈长风不会画画,就算是这样,她都能看出来宁絮是真的会画画,他站在灯光下,纤长的手指捏住画笔,流畅地在纸上勾勾画画,他低头神情专注,方才望着她的笑意尽数收敛,可沈长风就是知道他是真的喜欢画画。
两个人谁也不打搅谁,就这么坐在一盏灯光下,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就像这天底下所有的家里一样。家是一个充满仪式感与深意的词,在那千篇一律的一砖一瓦之下,藏起来的是什么呢?一锅热汤?一张暖黄色的小床?一只金毛犬?还是一个永远会守在你跟前的人?一些人究其一生遍寻不得的也就是这么个普通的东西,谁都想夜里追风踏雪地回到家里,有人坐在桌前向你招招手,一个拥抱一个亲吻,一个能护着你的胸膛。沈长风看着自己手里的书,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心里突然生出点荒唐的心思——她想要就这么地老天荒。
宁絮画的很认真,他抬起头晃了晃脖子,沈长风自觉地走过来给他捏了捏,“今天就先画到这里吧,每天画一点,慢慢来。”
宁絮闭了闭眼睛,点了点头,“好看吗?”沈长风顺着他的眼神看向桌子上的半成品,她愣住了,宁絮没画完,甚至画的是什么都有点看不清,模模糊糊看起来像是山谷或者海底,十分宏大,沈长风没说话,“我看到天上飘下雪花,落满田间谷地,白色敛衣裹住了百合花那僵直的身体,我看到沉寂时代面前,坟墓成行,那里既无人轻歌曼舞,也无人下跪乞讨。”
宁絮见沈长风半晌没有反应,他轻轻沉了沉眉尾,他多年不碰画笔,除了深蓝以外,竟什么都不想碰,沈长风这样的人,不会喜欢的。他忽然就觉得有点难过,命运是多么的可笑,很多年前,他用过完全相反的颜色,画布上满是深浅不一的红色,远远看去像是一团焰火,可后来呢?那副画在他被找到之前自己亲手丢进了火里。
沈长风的心开始剧烈的疼痛,这幅画上,满是伤心。她低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疼,他的眼尾低垂着,他不开心。沈长风伸出手,做出了一个邀请拥抱的姿势,她没动,在等宁絮自己过来,“来,给我抱抱。”
宁絮的失落感没有收起来,却被沈长风的举动拍的一干二净,她这是喜欢,还是不是喜欢啊。宁絮顺从的靠进沈长风怀里,“怎么了?”
沈长风感受着怀里的温度,“好看的,以后不会让你这么辛苦了,你有家了。”
宁絮轻轻地揽住沈长风的腰,满目黑沉里,有人给他开了门,宁絮勾了勾嘴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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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宁絮会画画,那是因为贺斐就是个画家,贺斐在嫁给宁姝之前,就已经成名,他精于油画水彩,宁家倒了以后,贺斐就再也没画过画,直到他发现自己的儿子也喜欢画画,宁絮上初中的时候就对色彩异常敏感,他喜欢用廉价的彩铅在纸上涂涂抹抹,贺斐在收拾他的东西的时候,宁絮的本子掉在了地上,贺斐愣了愣,那个本子的封面上,是一幅画的临摹,那副画叫做《满城春色》,是贺斐的成名作。贺斐没说什么,把那副画收了起来。那年宁絮十四岁,最后,在宁絮毕业那天,贺斐站在考场外,手里捧着一件礼物微笑着等他,他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整套油画材料。宁絮记得他的父亲低头温柔地问他:“想学油画吗?我亲自画《满城春色》给你。”
宁絮答应了,然后贺斐每天会在繁忙的工作中抽出一个小时来教宁絮画画,他对宁絮没什么特别严格的要求,唯独希望让他在贺斐的笔法里走出自己的色彩。他觉得日子还长,画家的色彩是由生命与经历构成的,人的精神折射在他的作品身上,文如其人,字如其人都是一个意思,因为痛苦而痛苦,因为快乐而快乐,他不急,因为他觉得他还能陪他很久。
宁絮就是这么跟着贺斐学了三年,每天一个小时,从初中到高中毕业,满打满算只有三年。宁絮上的高中其实就是沈长风的母校,那时候,她刚刚毕业上了大学,他们两个有无数次可以早些遇见的机会,宁絮走的路,像是跟着沈长风的轨迹,可惜时间追不平。
沈长风走之前悄悄拍了宁絮的画,拎着豆浆鸡蛋饼跟着宁絮溜溜达达的走到那家茶楼下,茶楼老板就是那天那个中年男子,他看到身边的沈长风楞了一下,“哎?沈教授来了?您这是?”
沈长风笑了笑,满眼温和:“蔡叔叔,您不忙,我来送我爱人上班。”
蔡衡是个老狐狸,收起了脸上的怔愣,笑着说:“好福气,我会照顾着点小宁的。”
宁絮有些不好意思,撇了一眼身后的沈长风,沈长风笑了,然后伸手给他理了理衣襟,“你快去吧,我送小斐,别太累了,蔡叔叔人很好,你在这里工作,我放心。”
宁絮点了点头,低头拽着沈长风的衣角,小声说:“那你早点回来,晚上想吃什么给我发短信吧。”
沈长风点了点头,握了握他的手,然后看着宁絮走了进去,蔡衡笑着跟宁絮说:“小宁啊,你这妻子跟你妈妈似的。”
宁絮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她就是有点不放心我。”
于连一边盯着沈长风的手机看,一边说她:“我说长风,你好歹是个已工作将近五年的淮海大学正式职工,你能不能不要省你那点流量,微信给我发一张过来看看。”
沈长风冷笑,默然不语,“你可抓紧看吧,看出什么了?”
于抬头把手机还给沈长风了,喝了口水:“他会画画,看样子时间挺长,并且没什么抵触情绪,据说宁家主夫是个画家,还挺有名的,你去看看他的作品《满城春色》,非常好。”
沈长风知道于连在给自己透露她不愿意去查的资料,她也就不吭声了:“然后?”
于连接着说,“笔法没什么厌恶的情绪,深蓝调什么情绪你也看出来了,海底与天空,不确定是哪一个,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明白就行,他的创伤比较稳定,在慢慢变好。你跟他说了没来作个检查的事情?”
沈长风一愣,“昨晚上他一画画,我一心疼就忘了。”
于连拿起书挡住了脸,有气无力的做了一个滚滚滚的手势。
沈长风关上门之前,听到于连补了一句,“对了,宁絮和李怀云是高中同学,他们原来,也在淮海一中上。”
沈长风回头看她,眼里闪着点不知名的光,于连竖起病例挡住脸,“下班了下班了,你抓紧走。”
沈长风冷哼一声,然后关了门。于连长叹一声,自顾自的念叨,“心还是太软,不想问还不想私下打听,做医生的真是操碎了心啊。”
沈长风出了门,蹙了蹙眉,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她做不出踹门这样幼稚的举动,只好按了按眉心,然后给主任打电话,请了半天假,驱车去了淮海一中。
淮海一中也算是百年名校了,门口的淮海两个字已经开始变旧,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走到门卫门口,跟里面的大娘客客气气的打了个招呼,“您好,我是这的学生,我想回来看看李南老师,麻烦给登记一下吧。”
大娘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身书卷气的年轻人,李南现如今已经是副校长了,她在这里执教许多年,到如今仍然不下讲台,尽力的给每一届都带上一两节课,她老人家德高望重,来看她的学生也多,保安大娘痛快的放了行。
沈长风走过教学楼,里面坐着的孩子姿态各异,抓耳挠腮者有,认真听课者有。沈长风微微一笑,走到副校长办公室门外站的笔直。
下课铃声伴随着座椅碰撞的声音响地地动山摇,不久一个近六十岁的人走了过来,她身材有点胖,鼻梁上架着眼镜,她看见沈长风楞了一下,然后板着脸问:“有犯什么事了?”
沈长风摸了摸鼻子,像个高中生那样摸了摸鼻子,“迟到了。”
李南冷哼一声,“我规定的几点你不知道啊?”
沈长风笑着对老师说:“老师我错了,来看您迟了。”
李南拍了拍她的肩,“不错,算你个兔崽子有良心,长大了啊。”
沈长风接过老师手里的教案,“老师,我有个事情,想问问您,中午我请您吃饭吧。”
李南看了看手表,“两个小时,那走吧,就咱们门口那个管子吧,原来你跟于连老去,开了很多年了。”
沈长风按照老师的口味点好了菜,坐进包间里,斟酌了一会,已经做好了老师忘记宁絮这么个人的心理准备,“老师,您记不记得有个学生叫宁絮?”
李南愣了一下,突然激动了起来,她的手甚至都有点颤抖,“宁絮!你见过他了?”
沈长风一愣,“老师,您先别急,老师,哎哎哎,杯子您轻点捏,我见过我见过。”
李南平复了一下心情,掩不住的焦急与关心,“他曾经是我一个非常有天赋的学生,画画特别好,学习也特备好,他家里单亲,情况不好,我看顾他了好几年,谁知道高考成绩都出来了,他人不见了,那年他是全市第十啊。”说道这里,李南手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我去他家找他爸爸,他父亲跟天塌了一样,年纪轻轻一个人徒然就老了十岁,我们一块报了警,结果到现在都没消息,你来问他是?”李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满脸的血色尽数褪去,“他,他不会。”
沈长风知道老师想歪了,忙给老师递上一杯水,“老师,您别急,他好着呢,真的。”
李南看她,有些颤颤巍巍的说,“那他怎么样啊?他在哪啊?”
沈长风沉默了一会,“老师,他没事了,他现在是我丈夫。”
饭桌上陷入诡异的沉默,最后还是李南喃喃了一句,“真是,便宜你个兔崽子了。”
沈长风无奈一笑,老师损她这个习惯真是从小到大,“老师放心”她沉默了一会,“有时间我带他来见你。”
李南摆摆手,“好着,就行,你想问什么?”
沈长风坐直了身体,“老师,阿絮跟李怀云关系,怎么样?”
李南扶了扶眼镜,“我记得那时候,李怀云是一头热,她原来天天给宁絮带早饭,带小面包甜甜圈什么的吧。”
沈长风眼中暗了暗,那天宁絮坐在洗手间一地水里双眼通红的样子撞入眼前,“那阿絮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