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已进入秋天,晚上的山林温度急遽降低,幸好有强森家的衣物让所有的人不致失温。
如果前山没有打通,只要想到要再走一趟这样的路出去,她就头皮发麻。
原先和杜尔夫过来只是想做做样子,这下子真的被困在山上了。
接下来越接近冬天,温度只会越低,就算他们想离开,不到明年开春也是不可能。
他们一抵达山村,杜尔夫立刻由强森陪着去村民们正在清路面的现场察看。
杜尔夫是挖掘的行家,一看就知道村民们只是在做白工。
“挖错了。”回来之后,他们坐在强森家的客厅,杜尔夫立刻说。
爱丝母女正在忙着打扫,雪洛一如既往的无所事事,坐在旁边作陪。
“怎么挖错了?”强森连忙问。
“这座山的土质,外层很软,内部却很坚硬。你们一直清外面的土,它还是会继续塌下来的。”他一头乱发下,有着罕见的严肃神色。
其卡被包围在好几座高山的山坳处,唯一的对外道路是一条勉强凿出来的泥土路,沿着山势而行;路的右侧是近乎垂直而上的峭壁,路的左侧是近乎垂直而下的断崖。路最宽的地方勉强可容两辆马车互相交错而过,也已险象环生。
山崩后,大量的土石把约五哩的路面完全掩埋,于是留下来没走的村民轮流接力开始清土石。
由于土质外软内硬,只要来一场供风雨,山上的泥流马上冲刷下来,所有的成绩又会被掩埋住。
“现在想想,以前确实是常常崩路,只是不像这次这么严重。所以要是山崩,村长就派几个壮丁出去把路清一清就好。”爱丝替他们送上茶水,忍不住插口。
强森忧虑地点点头。
“哪里崩就清哪里没有办法真正解决问题,唯一的方法只有——挖山洞。”杜尔夫续道。
“那我们赶快去跟村长说!”强森连忙道。
雪洛对造桥铺路的事完全不感兴趣,只是冷眼旁观听他们说。任何事一牵涉到“政治人物”,就变成“政治议题”,政治议题永远比造桥铺路复杂。
她也不说,且看他们一头热。
果然,村长听完他们的话,反应非常的平淡。
“我们村里,从五百个人剩到现在的一百多口人,每个能工作的男人都在努力把路开通,眼看清出了一半的路面,你们却说我们挖错了。”村长摇摇头。“杜尔夫,你是个好人,我很感激你特地进山里来帮我们,可是你不要再提什么另外挖隧道的事了,明天赶快加入大家的行列一起清路吧!人越多,我们完工的时间就越快。”
两个男人一起垂头丧气地回到强森家,雪洛依然什么也不说。
有些事,是要自己碰过之后才知道该怎么处理,旁人多说都没用。
“不好意思,把你们拖回山里却没有派上用场,我先给你们找个地方住下来。”
强森歉然地道。“冬天快要到了,我们得开始储存一些粮食才行。”
他们暂时住在强森家后面那条街的一间空屋子。这间屋子属于强森的表哥,表哥一家在山崩不久后就搬走了,一直空着,屋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强森从家里搬来一些锅碗瓢盆,克难地应应急。
隔天东方的天空才刚破晓,杜尔夫就扛着他的十字镐出去。
“你要去哪里?”被他吵醒的雪洛倚门问道。
“挖山洞。”他坚定地道。
村长相不相信他的话无所谓,他只做对的事,而他相信自己的看法是对的。
如果村长不派人跟他一起挖,他就自己挖。反正他以前就常常和哥哥两个人自己挖矿,他已经很习惯。
一天两天挖不通,十天半月总是能挖通。
“我说我们来这里帮忙只是随口讲讲,你不用太认真。”她撇了撇嘴。
“可是,不把路挖通,也出不去啊!”他抓抓头发。
也对。雪洛登时气馁。
这是十天前的事。
每天杜尔夫早上就去挖他的山洞,她无所事事地到处乱晃。
直到今天有人来找她洗衣服为止。
“衣服为什么要洗?”她问。
“不洗衣服,你要穿什么?”她的问题让女人们很困惑。
“柜子里自然就有衣服穿。”
这话简直跟“没饭吃就吃蛋糕”一样,爱丝真想昏倒。
她就是看雪洛平时都没在做家事,觉得不太对劲。之前在路上,吃食穿衣几乎都是杜尔夫在张罗,她以为雪洛是身体不好或怎地,萍水相逢也不好问太多。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要栖脚在其卡村,每天他们屋后有衣服在晾的时候,都是杜尔夫从工地回来之后,难道家事依然是杜尔夫在做的?
这可不行!
雪洛和她女儿差不多年纪,夏妮可是在十一岁就会煮饭洗衣服。其卡人力有限,每双手都得提供最大的帮助。
“我带你去后山的溪边洗衣服,回来之后我教你怎么煮午餐。”爱丝坚定地说。
竟然真的有人想要叫她工作?雪洛实在太讶异了,以至于竟然被呆呆带到溪边去。
“雪洛,来,这个位子给你。”夏妮热情地招呼她。
这条溪位于村子后方的林子里,平时妇女都来这里洗衣汲水聊八卦,所以溪边有一排平板的石头,也不晓得是被大家洗平的,或特地去找来当洗衣板的。
雪洛看她们每人拿着一篮衣物就定位,溪中的水由山顶冲流而下,虽然还不到结冰的程度,光看她就全身打冷颤。
她才不要把手浸进去!
她摇摇头。
“你不动手,怎么知道如何洗呢?”爱丝挫败地望着她。
“没关系,雪洛,不然你坐在我旁边,我洗几件给你看,你看几次就会了。”
夏妮连忙打圆场。
这小姑娘心地倒是不错。她想。
于是她把自家的脏衣篮交给夏妮,自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风景。
满山遍野的绿,映着山顶尖端的白雪,好美。经过一番辛劳,她再不敢将大自然视为理所当然。
这里已经是亚维王国的中枢地带,接近王都,却有着如此的崇山峻岭阻挡,看来开发也不容易,莫怪乎亚维王国一直无法如佛洛蒙一样繁荣富庶。
他们王室的颟预笨重也是一个问题。
东北的旱灾不说,即使像其卡这种小村子被封,盖林也断然不会拖到两年依然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她再度感受到,他真的是个不错的国王。
而她正在回去杀死他的路上。
“雪洛,你家里以前是做什么的?”夏妮把杜尔夫的脏衬衫用水打湿,皂角子抹一抹,利落地在石板上搓洗起来。
“女巫。”
“你会魔法?”夏妮惊呼。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会魔法的家族通常不简单,尤其天赋越高的家族越被当权人士所倚重,所以她以前真的是个千金小姐?难怪什么事都不会。爱丝理解地点点头。
“雪洛,你会什么魔法?可不可以表演给我们看一下?”夏妮兴奋得脸都红了。
“……我什么都不会。”魔法又不是用来表演的。
所以她是魔法家族中不会魔法的那一个?那她心里一定很难过,难怪有一副这么古怪的脾气。其他妇人继续理解地点点头。
“太可惜了。”夏妮叹了口气,拿起衣服继续搓洗。“听说隔壁佛洛蒙王国的皇后就是来自一个法力很强的家族,所以佛洛蒙变成很强的国家。我们亚维王国就没有这么厉害的皇后。”
“佛洛蒙的强盛来自于国王的手腕,和明智果断的决策,和魔法一点关系都没有。佛洛蒙国王以前就不是个会让魔法师参与政事的人,因为魔法师只懂魔法,不懂政治;莫洛里家族的女巫顶多用来控制魔瘴,如今连魔瘴都已消失,国王就更不需要魔法师了。”她冷冷一哼。“像其卡这种雨崩封山的事,在他的治下,就绝对不可能拖了两三年还没有人理会。
“依我说,你们亚维王国的问题在于王室的颟预无能,人人忙着夺权倾轧。光一件封村的小事就能处理得七七八八,由小观大,就算再有十个八个魔法家族也没有用,国事只有越扯越烂污的份。”
几个女人听得张口结舌。
这种大不敬的话,她竟然说得这么天经地义!
“其实你说得也没错。”爱丝叹了口气,拿起老公的衣服郁闷地抹上皂角子。
“我们的老国王人很好,就是年纪太大了,许多国事已经无力去处理。听说现在大王子和二王子争得很厉害,可是人民真正看好的是三王子。”
“为什么?”夏妮不解地问。
“三王子听说从小就送到宫外游历,是真正了解民间疾苦的人,不像前面两个哥哥从小娇生惯养。”爱丝其实只是转述以前听男人聊过的政治话题,没想到连她的同伴都听得津津有味。
雪洛突然想到,亚维王国的三王子提姆,就是白雪公主的前任未婚夫。
提姆这孩子其实人不错,依然用充满乐观和希望的眼光看待人生,也确实了解民间疾左。不过论到争权夺利,他的手段一定远远不及上头两个哥哥,除非他的厉害师父,盖林,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算了,这都不是她现在的问题。
话说,她干嘛跟着一群女人蹲在溪边洗衣服、聊政治啊?
更糟糕的是,她竟然不讨厌这种感觉。
话题很快从政治上转开,开始聊各自丈夫孩子、公婆亲戚的家务事,有些事她听听还真无聊。
原来女人家聚在一起,都在聊这些微不足道的家务事。
她没有经历过这种妇女式的闲聊洗礼。出嫁后就不用说了,出嫁前即使和同辈姊妹聊天,也都是在互相刺探彼此的进度,暗地较劲。
你婆婆说你煮的菜她儿子不喜欢吃,那就叫她儿子自己煮啊!杜尔夫要是敢抱怨她煮的菜——虽然她也不可能煮菜——她一定叫他连盘子都吞下去。
你公公要送你家一辆板车,送到现在还没送?那就直接问他什么时候要送!干嘛在那里郁闷半天又不好意思开口?
邻居的狗很吵?晚上加菜!
不过她依然继续听下去——
还越听越津津有味,甚至有几次忍不住插话,想想真郁闷。
她插的话每次都把这群女人吓个半死。几次之后大家习惯了她的惊世骇俗,开始笑了起来。
她自己是觉得她建议的事都很实际,没什么好笑的,不过看她们笑得很高兴的样子,就让她们笑好了。
“雪洛,你真可爱,我们都好喜欢你。”夏妮叹息。
她那副哽住的表情再度让所有女人大笑。
“雪洛,原来你在这里。”
身后的树林窸窣一阵乱响,一条庞大的身影钻了出来。
溪边几个洗衣服的女人倒抽一口气。
“杜尔夫,你怎么跑来了?”爱丝已经对他的巨大很习惯。“各位,这是杜尔夫,和我们一起回来帮忙开路的。”
几名妇人松了口气,敬畏地盯着他。
十月山寒,他依然穿着一件短袖,露出来的手臂肌肉纠结。他强壮有力的肩上不见熟悉的十字镐,改背着一副结实的弓箭。
他顶天立地的站在这片山林之间,犹如从天而降的守护神。
雪洛莫名生起一种骄傲的感觉。
“各位好。”杜尔夫闯进纯女人的聚会里,突然感觉到自己巨大笨拙,连忙弯腰打招呼。
“杜尔夫!”夏妮开心地跳起来,想想自己好像太热切了,赶快再蹲回去。
“咦?你在帮我们洗衣服?真是谢谢你。”杜尔夫憨厚地对她一笑。
“不客气。”夏妮灿然回答。
“你跑回来做什么?怎么没去挖你的山洞。”雪洛瞄他一眼。
“最近云层变厚,可能会有一场大雨,我想趁今天多猎点猎物腌制起来,免得之后没食物吃。”
太好了,她听这些张家长李家短的话题也听到有些腻了。
“我跟你去。”
“你们的衣服我洗好之后,会帮你们晾在屋子后头。”夏妮看看他们两个人,目光放回他身上。
“好。”
“不用了,我自己回来晾就好。”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答案,很明显何者出现哪个人口中。
雪洛看他一眼。“晾衣服又不是多好玩的事,有人做就好了啊!”
听听她这话!如果不是了解了她的怪脾气,真会被她的话气死。
“那,那,我们先走了。”杜尔夫搔搔脑袋,被她拉进林子里。
雪洛很喜欢看他打猎。重点不是在杀戮的过程,而是在他对山林与自然的尊重。
他从不猎杀带子崽兽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