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大汉说话的方式有点含糊。
她看着自己的脚,倒抽一口气。
她竟然光着脚,上面还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污泥,不晓得有多少猪屎鸡屎黏在她脚上,她思之欲呕。
光脚之上是一条非常肮脏的裙子。
她不敢相信地摸摸自己,她竟然真的穿着一件脏衣服。她的后袍呢?她的冠服呢?她从远东进贡而来的绫罗绸缎呢?
“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带我去清洗干净!”她怒斥道。
那粗人愣愣地瞧着她,对她傻笑一下。
“我叫杜尔夫。”
她一巴掌甩过去。这次甩到了──可是痛的是她的手。
老天,他的脸皮是牛皮做的吗?怎么这么硬?
傻大个儿不晓得自己是哪里惹她生气了,有点手足无措。
他哥哥史文说∶对陌生人要先自我介绍才行。他很有礼貌啊!为什么她反倒生气了呢?
“我管你叫什么猪狗牛羊,还不快带我去洗干净!”她斥喝。
“好好好,马上走……”女生都不喜欢脏脏的,白雪也说她都天天洗澡,这个女生可能是在生气自己脏脏的吧?
虽然他不觉得她多脏,一般女人工作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雪洛的身体突然腾空。
她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的胳膊。他的一根胳膊就有她的腰那么粗。
距离贴近,她更感觉到他的魁梧。被他抱着走就像坐在一匹小马身上一样,四周的景物快速退去。
她颠得头晕目眩,不由得闭上眼楮。
“好了,在这里洗。”那巨人憨厚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她睁眼一看,夹手又是一巴掌甩过去。
噢!这次痛的依然是她自己的手。
他竟然带她来到一条小溪旁边。
“光天化日之下,没一点遮掩,你要每个人都来看我洗澡?”她恨不得杀了他。
“对喔。”他愣愣地道。
他们男人家可以脱了衣服就跳进溪里,女人可不行。
想了想,杜尔夫将她抱起来,大步又走了一阵,他怀中的女人又颠得七荤八素。
终于,来到一个弯角之处,中间还有一丛树木遮掩,从镇上已经看不到这里。
“来,你在这里洗。”他把她放下来。
雪洛晕晕地睁开双眼。
为什么还是溪旁?为什么不是带她到一间高级的行馆?她欲哭无泪。
算了,她已经受不了自己的身体那么脏了,她有洁癖。
“你走开!”她怒斥。
杜尔夫乖乖转身走到树丛外。
她不断搓洗每吋暴露出来的肌肤,心头越来越恨。
为什么她会落入这等处境?她的贴身宫女和侍卫在哪里?她什么都记不起来。
有人行刺她,把他们都杀了吗?她为什么又会落在这个地方?这是哪里?
那群宫女侍卫最好是死绝了,否则等她回宫之后也饶不了他们。
体内阴暗的兽被她的愤怒滋养,不断抓挠,她烦躁不堪。
她回去之后要杀很多很多的人。
尤其是国王。
想到她必须让那个男人碰触自己高贵无瑕的身体,她就觉得恶心!
但这是婚姻必须付出的代价,国王看中他们莫洛里一族的古老魔法和家声,于是和他们联姻,身为首席女巫的她自然是皇后的第一人选。
于是她让他对她做一些她一点都不喜欢的事。幸好他也知道她不喜欢,很快地对她失去兴趣。
她根本不在意他是去哪个低贱宫女的身上发泄,只要他不是来她房间就好。
想到终于决定杀掉他的那一晚,她不得不再虚与委蛇一次,她就反胃。
幸好那一晚过去了,可是他死了吗?她无法确定……
她想不起来前一次睁开眼楮是什么时候,她的记忆有一个部分是空白的。
无所谓,反正她知道自己是谁,她只要设法回到宫里就好。没有人能证明国王是因为她而失踪,她依然是堂堂佛洛蒙的王后!
倒是身后那个粗人,她得杀了他才行,不能留着一个看见她狼狈模样的人活在世界上。待会儿她先杀了他,等她回到皇宫之后再派暗卫来把这个小镇扫平!
打定主意,她把身体清洗干净,举手松开脑后的发绳。
“……”她呆呆看着垂落在胸前的头发。
无法置信地,她撩起一缕黑发打量。
她的金发呢?
雪洛心中突然一阵不妙。
其实,原本的她是黑发,只是她认为金发比较适合自己,于是用魔法永远地改变了自己的发色。
如果她的头发变回黑发,表示她的魔法失效了。这怎么可能?
她是莫洛里家族的首席女巫,她的魔法怎么可能会失效?
她举起手对着岸边的一撮小草,嘴里念动咒语,用力挥出──
小草毫无动静。
她吓得魂飞九霄。
她念动咒语,一次又一次对那个草丛挥出食指。细细的汗珠在她的额角凝起,终于有一下那株草动了一动,冒出一点青烟,可是那点火星一下子就熄灭了。
幸好,她还是有一点魔法,只是变得非常微弱而已。
可能是这次的遇袭受到某些伤害,回去将养几天就会恢复了,她安慰自己。
可是,这样一点小法力,就无法杀死外头那个傻大个儿了。她只好见机行事。
现在是她最脆弱的时候,侍卫又不见踪影,那个巨人看起来不难骗,或许她该留他一条生路,等他送她回到佛洛蒙的皇宫再下手。
嗯,这主意不错。
“你洗好了吗?我刚才回去跟一个大姑娘要了件干净衣服。”一把憨实的嗓音在树丛外呼唤。
她听到他的声音就讨厌。她最落魄、最不堪的模样竟然被这样一个迟缓、鲁莽的粗人瞧见,她要怎么做人?
她继续清洗黑发。她的头发向来以牛奶和花汁保养得如婴儿般幼细,现在的头发却粗糙许多。
她看着溪面的倒影。这个水域虽然浅,流速却很急,溪底凹凸不平的小石让水面晃荡不已,她只看见一个黑发白肤的形状,看得不是很清晰。
“你把衣服放到树干上,不准偷看。”她指示道。
一只有她脸这么大的手将一套旧衣裙挂在树枝上,马上闪开。
别人穿过的旧衣服,太恶心了!也不晓得前一个主人有没有什么病。
算了,无论如何都比她换下来的那件干净,她无可奈何只能将就。
“喂!你过来!”她傲慢地召唤树后的男人。
巨人脚步隆隆地走了过来。
她盘起双臂,瞪着杜尔夫。
傻大个儿回瞪她。
“看什么?”她终于失去耐心。
杜尔夫搔搔脑袋,好心地递出一面小铜镜。
“卖我衣服的姑娘说,女生换好衣服都要照一下镜子,这个镜子她连衣服一起卖给我,比较便宜哦!”
天生爱美的她一听说有镜子,无论如何也要照一下。她凶悍地接过来。
“漂亮吧?呵呵呵。”他觉得她很漂亮!
雪洛震惊地盯着镜子。
镜中那个黑发蓝眼的小姑娘,肤色白腻可爱,长相不差,但,“她”不是佛洛蒙王国的皇后。
“她”不是她,雪洛.莫洛里!
杜尔夫盯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的心情好像很不好,他不晓得要如何让她开心。
如果史文在就好了。他的哥哥史文什么都懂,从小到大,都是史文在替他们俩拿主意。
可是史文要结婚了,以后要和白雪一起住在皇宫之中,他会变成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杜尔夫很难过。
他知道他们兄弟总有一天会有不同的路要走,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史文有问过他,愿不愿意一起住到皇宫里去。可是他们兄弟俩都知道,杜尔夫不是一个适合宫廷生活的人,在那样的环境里,他只会觉得笨拙和窒息。
他知道自己不像一般人那么聪明,住在宫里只是会拖累史文而已。如果他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让人家拿来说史文坏话就不好了。
于是婚礼结束之后,杜尔夫自己一个人回到以前生活的木屋。这个木屋是建在一座矿坑的地面上,唯有在这片森林和矿坑里,他才觉得自在。
他每天照样自己一个人进矿坑里采矿,可是过了一阵子之后,他开始觉得寂寞。
没有人可以讲话的日子,原来是这么孤单。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史文派来的人来探望他,每一次那个使者都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他都回绝了。
有一天他到矿工小镇上卖矿石,听说极北的冰封之国发现一座绿石矿,国内的矿工人数不够,正在向邻国的矿工招手。想了一想,他就跟着一起报名了。
不过他自己的矿坑还有一些事要收尾,于是工班的人先走,他随后再追过去,双方预计在冰封之国碰面。
没想到在途中遇到了她。
她好凶,问她的话都不太回答,只喜欢骂人。可是他觉得她很可爱。
她让他想到住在他们森林里的一种小貂鼠,只有小猫儿大小,长了一身蓬松柔软的白毛,偏偏脾气坏得要命。
若是有人靠近就拚命龇牙咧嘴,全身的毛涨成一颗球,一点都不吓人,反倒让人看了更想抓起来逗弄一番。
她有一头又浓又鬈的黑头发,眼楮蓝蓝的。洗干净之后,脸也白白嫩嫩,手也白白嫩嫩,脚也白白嫩嫩,全身都白白嫩嫩,好可爱。
他没有念过很多书,史文教了他很久才勉强会认几个字而已,所以他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形容她。他只觉得她好可爱。
可是现在杜尔夫有点头痛,不晓得该拿她怎么办?
昨天中午他只是在那个小镇子停留一下,吃完午饭就要扛着他的十字镐继续上路,突然听到街上发出一声剧响,不知道什么东西被撞倒。
他赶快跑过去看,发现几个谷物袋倒下来,压在一个小姑娘身上。需要两个人扛的一袋谷物,他一个人三两下就统统搬开了。
有片刻杜尔夫以为她死掉了。可是过了一下子,她黑黑的睫毛颤动几下,终于睁开眼楮。
幸好她没有死掉!他到现在还不晓得她的名字,从昨天到今早,他想和她说话,她都像一只凶巴巴的小貂鼠,根本不理他。
因为有时候她一个人呆呆地坐着,突然对着路边的草丛挥呀挥的,可是她离草丛那么远,她这样挥根本就摸不到草啊!于是她就会露出沮丧的表情,然后又开始咬牙切齿的发怒。
有时候草丛会轻轻动一下,她看起来就很高兴的样子,可是杜尔夫觉得那明明就是风吹过去,不晓得为什么风吹会让她那么高兴?可是高兴也高兴不久,她马上又咬牙切齿地嘀哝一些话,他有一两次听见,好像是要杀死谁的样子。
不晓得是谁害她那么生气?害他也跟着很不快乐。
史文说,女人比男人脆弱,所以男人不能和女人动手,要努力让她们过幸福开心的生活。
不晓得她想不想去冰封之国?如果她也想去就太好了,他们就可以一起做伴,他就不会那么寂寞。
“来,给你吃。”他把烤熟的野兔取下来,撕成两半,一半送到她面前。
半只兔肉握在他庞大的手掌中,像个小肉团一样。
“一点调味都没有,难吃死了!”她嫌恶地撇开头。
“啊?”他看看她,再看看手中的兔肉,搔搔后脑。
想到了!他在自己的行囊里翻了很久,终于翻出一小块盐块。
盐很贵的,这是他离开时白雪送他的礼物,他都舍不得用,放到自己都快忘了。
他拿起盐块在她那一半兔肉上抹一抹,再把盐块小心翼翼地收回袋子里,兔肉送到她眼前。
她嗅嗅空气──小貂鼠要吃东西之前也会这样抽动鼻子,真可爱──终于接过来,撕着肉,一口一口地吃了。
看见她终于进食,他松了口气。
她一直都不理他,也不肯跟他说她家在哪里,昨晚他们只好在附近的森林里扎营,她整个晚上吃得很少,再这样下去他怕她会受不了。
小动物一定要努力进食才可以。
他大口大口咬着自己的兔肉,吃得一嘴油。看她吃得那么优雅秀气,她一定是好人家的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他忍不住再问。
不晓得是不是矜持了一整夜,她也累了,她抬头用高傲的眼神看他一眼。
“皇后……雪洛。”她改口。
“皇后雪洛?”他疑惑地重复。“这名字好特别。”
“什么‘皇后雪洛’?雪洛就是雪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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