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无心贝悉数被钉在雕塑上刷刷入石,再要去阻止莫安却见他和金言银珊已人影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碎成几块的面具,还有地上的一滩血迹。
此时广场上,被钉在墙上的驸马望着十三香,十三香则心心念念着公尝,公尝安抚着受惊的白峥,视线却落在瞬间苍老凄凉哀哭的女王。
衣衣则漠然注视着这一切,事不关己。
*
女王躺在床上,双眼呆滞地望着帐顶,这种状态,已持续一个晚上了。
公尝远远坐在榻上,白峥拽着他的袖子坐在他怀里,时不时看向爹爹。
“她还有救吗?”
公尝的目光落在某处,“救她做什么?”
白峥秀气的眉微皱,“她可是你的娘亲呐。”
公尝的表情不太自然,想实话实说,又怕灌输孩子不好的东西,一时倒没话说了。
白峥见他不应,径直问道,“要是娘亲亲在的话,她会劝你救的。”
“你还真是不了解你娘亲,”一提到我,某人语气不由几分轻快,却也多了几分担忧,“她那般嫉恶如仇,不劝我杀人,已是仁慈。”
白峥嘟起嘴,“是这样吗?”
“好了,”公尝抚了抚他的额,“人各有命,她现下这副样子,要想复原,也非易事,何况她执念已断,可能再无生还之念…”
十三香坐在床前,听公尝如此一说,扭头过来看他。
天快破晓之时,女王终于出声了。
“都出去,箫儿留下。”
十三香走到公尝面前,正欲开口,公尝起身,目光对着床,“你们出去罢!”
他抱起白峥,走向床前。
十三香望着他的背影,好半响才被驸马带着走出去。门被带上,衣衣守在门口。
公尝在床前坐下,白峥抱着他的脖子,眼中闪过不忍。
“孩子,祖母对不起你,害你吃了那么多苦…”女王像是刹那间枯瘦的老藤,干瘦的手伸向白峥。
白峥看向公尝,见爹爹没反对,他才握住那只瘦弱的手,“我不怨您。”
女王脸上顿时有了些许宽慰,她看向公尝,半响颤抖着问,“箫儿,他,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不过半年。”
“为何,他为何…”
“坏事做多了,天谴罢了。”
女王一愣,枯瘦的手无力下垂,从白峥手中滑落,白峥看向公尝,稍稍有些责备,爹爹说话怎么越来越像娘亲亲了。
公尝轻咳一声,“便是在苍心宫时,魅衣说是受冢主之命送来取我和十三性命和记忆的药时,我便怀疑冢主有问题,后来多番查证,他果然已经被人取了性命…也算是自食恶果,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错,”女王苦笑道,“我这一生活着的理由便是为了他,我要让他死在我手里,让他为自己的负心追悔莫及,可最终,上天不肯成全我…你想骂的,不止他,还有我罢…”
公尝不再应她。
女王喘了口气,继续道,“箫儿,到这一刻了,我不想解释我的所作所为,但我只想告诉你,我对你,从来都问心无愧。我自问,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却是一个单纯的爱着自己孩子的女人。”
“现在说这些,你觉得还有意义吗?”公尝别过脸不看她。
“当然有,”女王强撑着露出笑脸,慈爱地看着白峥,“至少,在我弥留之际,能让你感受到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丑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希望我的死,能让你觉得我不那么不堪,不那么丑恶,这样,你在我孙儿面前,也有个交待。”
“您的交待便是以死来换吗?那我宁愿不要!”白峥皱起眉。
女王轻咳两声,虚弱笑起,“不过你娶了个好妻子,是她的功劳,我看得出她很爱你,你也必定很爱她,才会心甘情愿让她改变了你,让你走出污秽邪恶,不再跟我们一样,还有这可爱的孙儿…”
“娘亲亲说这世上的污秽邪恶都是相对的,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污秽邪恶,每个人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和贪念而执迷不悟,铸下大错,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一定非要死,活着,才能更好的体会解脱,死,才不是解脱。爹爹,是吗?”
公尝揉揉他的头,温柔点头。遂又看向女王,“无论如何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毕竟,你曾是女王。”
女王有女王的骄傲和坚持。
她嘴角泛笑,望着公尝,“谢谢你,箫儿。你能理解我,便是我最大的解脱。”
她眼珠滑向中央,盯着帐顶,想要穿透它,直达苍穹,抑或地狱,看到那个她曾经深爱的男人。
“你们出去罢。”她闭上眼,“我想死在有他的回忆里,自己一个人。”
我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就这般目睹我的死。
女王的尊严,母亲的尊严,都不允许。
公尝抱着白峥起身,白峥沉黑的大眼睛里,泛着点点晶莹。公尝扣住白峥的后脑勺,突然靠近女王,俯身下来,和白峥一起轻拥了女王,女王猛地浑身一震,却没有睁眼,眼角有泪倏地滑落。
良久,公尝起身,白峥缩在爹爹怀里无声的抽噎。
脚步声渐渐远去,接着门被打开,再关上。女王这才睁开眼,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紧闭的房门,环抱双臂,感受着方才自己孩子的温度,回想自己这一生,像个孩子般捂着嘴哭得泣不成声。
辰时,十三香应诏入殿。
辰时三刻,十三香出殿,对外宣布,曜日国女王殿下,薨。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忙着辞职、寄东西、向同事朋友请客、跟家人道别,可能晚上没时间码字了。
待新日子到来,会继续更新的。谢谢隐形的 或显性的读者们 朋友们。
谢谢大家。
☆、四十 白日做梦
女王的遗体在天香殿外正熊熊燃烧。
我不求你任何事,只求你将我焚了,骨灰带回天山冢,不求撒在他身边,只求能撒在有他存在过的地方,无论何时,我都能与他一起。
女王最后的遗愿。
仪式过后,十三香将装有骨灰的骨灰匣交到公尝手里时,公尝许久不曾去接。
白峥红着眼拽拽爹爹的袖角,公尝这才接过骨灰匣,轻抚上那匣面,像要抚平当年的伤痕,一切归于安然。
“我会举办最隆重的葬礼来厚葬她。”十三香望着公尝。
公尝只望着骨灰匣,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用对我心怀愧疚。”
十三香定定望着他,“她纵然与我父母的死有关,但她毕竟于我有养育之恩。”
公尝恍若未闻,半响才道,“这些,都与我无关。”
十三香愣住,“她,她不是魔主你的…”
公尝显然不想就这个话题深入,一手拿着匣子,一手牵着白峥转身欲走。
“公尝?”
十三香急急拽住他的袖子,“难道你不想继承她的王位,完成她的遗愿吗?”
公尝皱眉,抽回自己的袖子,“她的遗愿只是撒骨灰。”
“她的王位,王位你来继承!”十三香拦住他的去路,语气尽是恳切,“你是她的儿子,我是父王的女儿,你来继承曜日国的王位,我,我甘愿做你身后的人…”
十三香说着垂下眉,神色几分羞赧。
白峥不悦扫了她一眼,转而去看公尝,公尝仍是面无表情,看向不远处的驸马,“甘愿在你身后的人,在那。我对这里的一切,没有任何兴趣。”
“公尝!”十三香惊呼一声,不依不饶,“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走出曜日国吗?”
公尝扫她一眼,“公尝这个名字你还是别叫了,魔主更适合你。”随即他看向香熙山台阶上无数的曜日国子民。
将手中的骨灰匣交给白峥。白峥略有担忧地望着爹爹。
公尝在众目睽睽之下,撕下自己的人…皮…面…具。
十三香惊得瞪大双眼。
曜日国的百姓待看清公尝的相貌,更是爆发出一声声了不得的扼腕之叹。
在这惊愕声中,公尝带着白峥走下香熙山。
一路走下,便如巨浪卷过,曜日国子民有序地波浪般跪倒在地。
“不!”十三香爆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叫。
她指着公尝玉箫,声嘶力竭地喊道,“他不是,他不是!我不要他走,抓住他!他母后,也就是前女王,是杀害我父王的真凶,不能放他走!”
十三香如此一叫,曜日国子民都有些愣神,不知该信公主,还是这位圣使。
“还发什么呆,把他给我拿下!”十三香对驸马怒喝。
驸马看了十三香一眼,一个跃起,飞身直扑公尝玉箫。
公尝将白峥护在身后,迎面接下驸马的攻击,两人交战,愈来愈烈。
十三香飞快奔下台阶,焦急观望战况,忽然余光一闪,扫向一旁也煞是焦急的白峥,她不由翘起嘴角,露出一丝阴险的笑。
只见长鞭一甩,白峥手中的骨灰匣被打翻在地,所幸骨灰匣上了锁,骨灰尚未洒出。
白峥猛地回神,怒瞪十三香,“你方才还说你不怨她,现下未过一刻钟,你竟如此待她的骨灰!”
言罢白峥要去拾那骨灰匣,十三香又是一鞭,白峥赶紧往后一闪才躲开那差点让人皮开肉绽的一鞭。
十三香笑道,“只要你爹爹留下,做我曜日国的王,让我做他的王后,我自然厚葬于她,否则,”她眉宇一凛,“我凭什么这么做?你最好识相点,劝劝你爹爹,让他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日做梦!”白峥淬她一口,“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是对我爹爹贼心不死,当日在苍心宫你是不知我娘亲亲,当她已经死了,现下你明知她还活着,还如此强人所难故意为之,当真是心肠歹毒!”
十三香双眼微眯,怒意涨红了眼,她用尽十成的功力猛地将长鞭甩向骨灰匣,白峥一惊,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双手抱住骨灰匣护在怀里,再一抬头,长鞭已直直逼向他,近在咫尺。
他要拦下或是躲闪早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鞭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突然白影一闪,那鞭子在他一尺之外停住,他猛地看去,爹爹握着那长鞭,挡在他身前,而鞭子嵌入爹爹的皮肉,星星点点的鲜血滴落。
而刹那间,驸马的长剑落在爹爹的脖颈,只差分毫。而其余侍卫,则齐刷刷举着剑对着他们父子俩,围了密密麻麻一圈。
公尝的血滴落在地,白峥靠着他,并不觉得害怕。
他拍了拍怀里的骨灰匣,对公尝道,“爹爹,我护住了。”
公尝笑得脸色有些苍白,“莫临很棒。”还未说完身子一软,唇色白得吓人。
“爹爹你怎么了?”白峥忙扶住他,惊慌失色,他猛地抬头瞪向十三香,“你做了什么?”
十三香缓缓走近,露出得逞的笑,“不过是将我曜日国的特产—催魂香,施以十倍的剂量,抹在了鞭子上…我知道,他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但他也是有弱点的,你,就是他的弱点。”
白峥恨不得将其凌迟,可爹爹的身子却渐渐失了力道,双手松开那鞭子,整个人软塌塌的。
“来人,把这个小孩关起来!”
十三香一甩衣袖,眼看怒嚎的白峥被拖走,她蹲身扶住几乎没有杀伤力的公尝,而后翘起嘴角,大声宣布,
“传令下去,明日是圣使的登基大典!”顿了顿,她又道,“也是圣使和本公主鸾凤结合的大喜日子!务必,要好!好!筹备!”
驸马眉心微皱,只一瞬,便垂下头去,领旨。
十三香将公尝抱紧,抚着他的面颊,无比温柔无比珍惜地轻拭去他嘴角的血迹,心心念念望着他,
“公尝,莫要怨恨于我,怪只怪我太爱你。我别无他求,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公尝玉箫微不可见地翘起嘴角,十三,看到我这副样子,你还不来救我?
纶镜里,十三香如此亲密无间地抱着公尝玉箫,而公尝并未推开她,反而翘起的嘴角,让人见到,不知前因后果的,难免误会。
好比,让我看到这副情景的某个人,正好整以暇地打量我的反应,严密关注我的表情,想要从我脸上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我扫了他一眼,“看够了吗?能换点其他什么看吗?”
又不是DVD,又没有暂停键,怎么纶镜里老是这副画面,视觉都疲劳了好吗?
“你…”他煞是诧异,明显我没有作出他预想中的举动和表现,“你当真对这场景无动于衷?”
“那你想要我有什么反应,我该有什么反应吗?”
他细细看了我半天,似是察觉我没有假装,便指着公尝,“那你认识他吗,知道他是谁吗?”
我看向公尝,又看向他,“他不就是曜日国圣使吗?之前你不就是把我从那里掳来的?”
“只是曜日国圣使?你不记得他的其他什么了?”
我有些不耐烦,猛地站起身,“你究竟要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