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曾听二老提起过恩公来自何方,祖籍何处,一直以来心中都藏有谜团,所以不经意也就问了出来。
顾二白闻言却有些愣住了。
婚期只知是下个月,具体时日她不知道,也不想弄的清楚,否则还要掐日子过,像得了癌症似的。
至于打哪个娘家出嫁,她更是不知道,听小嫣的意思是清叔去给自己弄了个王侯将相干女儿的身份,想必要从高门府邸出嫁,谁知道真假。
顾二白正在寻思着怎么回答,怎料小嫣忽然开口了,回答的声音也真真亮亮,“下个月中旬,恰好是十五号,打哪个娘家我不能告诉你们,留个惊喜。”
顾二白有些神奇她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不过经她这么一说,庆家三口心里都应激的心里想,这个惊喜不会就是从他家出去吧。
想着,这嘴上就兜不住话,阿娘用一双筷箸捣鼓着碗里的蛋花汤,语气说不出的古怪,像是又有一丝期冀,“反正,走谁家也不会咱们家。”
正好合了阿爹的想法,他便打趣的笑了笑,“那不一定,多少你也算是场主的奶娘,有了这层关系,咱们不是亲上加亲?”
“真奶娘、假奶娘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亦清体贴咱们,才给安了个名头,亏你大言不惭。”
阿爹被她斥的悻悻闭了嘴,也没再说话。
小嫣不明他们为何会吵架,思想着可能是自己最后一句话卖了关子,引得他们胡乱猜测才闹出来的乱子,便无意挥了挥手,“你们别误解,夫人当然不可能从庆家出嫁,夫人要嫁的可是场主,至高无上的权贵,普通……”
最后一句话尾的音调扬的老高,还带着抽痛的味道,面目都狰狞了。
小嫣缓缓地转脸看着顾二白,有丝不可思议又委屈的味道。
身旁之人脸上还带着合宜的笑容,看不出丝毫异常,但桌底下的手却死死的拧着她的大腿根,让她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再说啊,我让你再说话,再说一句废了你这条腿。’
不肖,后者就真的说话了,“夫人,您掐小嫣做什么,小嫣说错了什么话吗?”
“……”
饭桌的氛围陷入一片死寂。
顾二白败给她了,不置一词将碗里的米饭扒拉完,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尴尬之地,今晚回府吃人狗混合肉大灌肠。
“来来来,吃菜~我去看看乌鸡汤炖得怎么样了……”
庆家二白起身去端菜,四下众人闷声吃着饭菜,小嫣没头没脑的摸着头,她又说错话了?
饭后。
阿爹和庆家二白拉着她又寒暄絮叨了许久,天色渐晚,正午的日头开始西沉。
小嫣在一旁提醒,再聊下去怕是老夫人晚膳该等着急了,最重要的是……场主可能回来了。
顾二白心里一动,不过是两天一夜不见清叔,怎么克制自己不去想,他的影子还总是环绕在脑海,确实想得要命。
阿爹欲挽留二白在家中过夜,但见她推脱殷切,怎么留都留不住,便依依不舍的送出了出门。
直到顾二白走的时候,也只是他二人出来相送,庆家阿娘自始自终在锅屋里都没出来过。
顾二白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带着笑和阿爹挥手准备上轿子,如果有可能她还想叫她一声娘。
不想,前脚刚踏上轿子,身后便传来一声熟悉的吆喝。
“二白嘞~你终于回娘家了,王婶近来都想死你了,做梦你都来咱家吃饭呢。”
一转身,正是王婶一家三口,惠香挺着大肚子应该不方面出来。
王婶一如既往的围着个亮蓝色围裙,微胖的身子热情洋溢的朝她小跑过来,身后站着的狗蛋哥无奈的笑着,“娘,人家现在是顾府夫人,可不能随便抱了。”
“那怎么了,二白在我心中还是以前那个二白。”
她转脸朝狗蛋孩子气的撅着嘴,伸手就抱上了顾二白。
“当然是,吃过王婶的果子,就是王婶的人。”
顾二白笑眯眯的应着,扬了扬下巴,吩咐身后小厮将车上带的一些礼送些到王叔家。
王婶看着小厮朝家里运着匹匹大锦缎丝绸,上好的膏粱小米,还有光滑滋润的白萝卜,别提多高兴了,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一层层的,“二白还是那么好,和以前一样好,嘴也甜,王婶没看错人。”
顾二白笑笑问道,“惠香姐姐还好吗?上次您请刘婶不是说待产的事吗?”
王婶闻言笑的更开心了,“好,好得很,现在肚子太大了,不方便出来见你,说不定临盆那天正好赶上你的婚礼呢,真是双喜临门。”
第五百四十一章:他今晚,又不会回来了
顾二白连忙恭喜,王婶与她寒暄来寒暄去,都是夸她人美命好,看上去便是不凡的语句。
王叔也下来拉了一会呱,见天色不早,便拉着喋喋不休的王婶让顾二白走。
不肖,王婶最后还神神秘秘的拉着她,避开人群朝一侧走,说悄悄话声音压得也低。
顾二白看着她满脸犹豫的样子,说话也吞吞吐吐的,着实也不像平时直肠子的风格,便心直口快道,“婶,有什么话你直说。”
“是这样……二白,我知道也不应该为难你,就是狗蛋吧,在木营监干了也有不小几年了,你也知道,他又踏实勤奋又肯干,马上咱们家还要再添一口子,想给小宝最好的,这就不能一直紧巴巴的……”
顾二白听出那么点意思,挑眉试探道,“可是要加薪酬?”
王婶见她这么直接痛快,笑着点了点头,“倒也不单是,虽然说凭狗蛋的实力早晚有一日肯定也是能当上监长的,就是听慎掌事说,场主要从荣安城调度人才来做,那狗蛋怕是又要在里面奋斗个大几年,你说这有现成的,去找旁人也浪费啊,可能场主平日里忙碌,不知道狗蛋能力……”
王婶同她神秘的絮叨了大半天,宅院上的狗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在身后喊着她。
顾二白看了他一眼,朝着王婶眼珠子转了转,“那……狗蛋哥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平时他那些兄弟们也很爱戴他,要不,我去跟场主说说,提一提,行吧?”
走后门拉关系的事,她亲爸经常干,现在……要传到小爸这,呸,相公这。
王婶一听这个,眼睛登时亮了,“二白,有你这句话婶就放心了。”
“成不成我也……”
“只要你跟场主说,肯定成。”
“……”
顾二白有些好笑又无奈的扬眉,周围人总是比她自己对自己还有自信。
小嫣在一旁偷偷听着,收回耳朵的时候,也看出了她的心思,默默摇了摇头感叹,“那是因为夫人您当局者迷,总是不理解场主对您的感情,还倒打一耙,旁人看的可真亮了。”
“……”
你懂什么,那是情趣。
顾二白朝她翻了个白眼,当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没理会。
狗蛋哥下来拉着王婶低斥,顾二白最后在王叔王婶和阿爹的相送之下,终于在日落西山之际,上了马车。
一轮红日将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长的映进了宁静的锅屋。
红漆亮木四方车舆下,轮碾走小道拐上大路,撵着一地落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身边有阿黄和小嫣,四下有风吹落叶萧瑟沙沙作响声。
顾二白微微掀开帘子,望着这里曾经相识的一草一木,她在这里遛狗、种菜、游泳,是人生中最特别的一段经历,而此刻,所有都在摇摆出离别的姿势。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这便算是告别了吧。
再见了,田园。
再见了,庆家。
“小白!”
四下寂静的只能听到车轮声之时,打马车后面,忽然传来一声近乎高昂的呼唤声,如过境千山的峰峦般起伏不休,从高到低,连绵不断。
顾二白眉心一抽,连连吩咐车夫停下轿子,撩起袍子下了车。
长路尽头,阿娘手里提着一只麻油烧鸡,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她。
顾二白不知怎么的,看着那场景,眼圈一下就红了。
她径直朝阿娘那里飞奔跑去,长臂紧紧拥住了老人,“娘,对不起,是小白骗了你。”
庆家阿娘被这一声喊得落了泪,心里哪还有半分怨气,伸手回抱着她,嘴里只重复的呢喃着傻孩子。
“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娘,我就从来没怪过你,昨夜梦到你来看我了,今个就还真来了,娘很高兴,就是整日想着你在大府上可受了罪没,老夫人对你可好……”
顾二白鼻间酸涩,喉咙发紧,声音低微却有力,“没有受罪,好,特别好,清叔很会照顾人,老夫人也特别喜欢我。”
“那就好,你这傻孩子,平时在娘家贪玩耍皮的,嘴皮子溜得很,今后嫁了人可不能这样,到了顾府要好好对老夫人,听场主的话,学会懂事,不要动不动耍小孩子脾气。”
“知道,我都知道。”
顾二白紧紧抱着她点头,像极了一个临门出嫁的女儿。
阿娘破涕为笑了起来,伸手朝她手里塞东西,“这只烧鸡,你带着,我看你平时喜欢的紧,今后嫁了人常回来看看,来一次娘给你做一回。”
顾二白低着头,只一个劲的点着,眼泪就在殷红的眼眶里面打转。
阿娘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行了,大姑娘家家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等会到府上老夫人看了会担心,天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阿娘将她朝外推着,目光却缠连着浓浓的不舍,顾二白点着头,紧抿着抖动的唇,渐渐转过了身。
快上马车的时候,她还想再转身喊一声娘。
不想,远远的听到了阿娘的嘱咐声。
“孩子啊,以后是大人了,不能再任性,说走就走。就算生活里受了什么委屈,去哪里也要和亦清打声招呼。
亦清那孩子以前心里有伤,娘看他和你在一起,什么就什么都忘了。
他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又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了,你若是不快,也不能同他开跟娘开的玩笑,他会受不住的……”
阿娘话落,顾二白的泪水一瞬间便如闸一般倾泻了出来,女子脊背大弧度的颤抖这,没再说一句话,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
小嫣好生安慰了她一路,阿黄也不停地舔着主人的手。
顾二白只是一个劲的摇着头,说没事,说着说着还笑出了声,到最后揩干眼泪,就真的没事了。
到了顾府门口,没事人一般在刘管家的注视下下了马车。
小嫣跟在她身后下车,眉间愁云不展,心中不解的摇着头,夫人对庆家的感情竟是这么深吗?
“小嫣,去把烧鸡送给老夫人。”
“喏。”
小嫣应道,顾二白朝着乾宜长廊走去。
任她伪装的再好,刘管家还是一眼看出了她的异样,小心翼翼的凝眉问道,“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随老奴到药阁看看大夫。”
“没事,就是今天见到二老有些高兴。”
顾二白摇了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多问了一句,“听说水芙要两日才能醒?可有办法让她现在就醒过来?”
“是老奴失职,昨夜看她悲痛欲绝,神智昏沉,本成想着给她服下一粒安眠丹稍做休息,等缓缓神头脑清晰再作答。
不想一不注意,被她抢去药瓶,生生咽下了好几颗,这安眠丹药效强劲,一般人吞了没有一时半会恐怕是弄不醒,加之她体虚伤神,若是强行用药,怕是结果不尽如人意。”
顾二白听着,沉沉的点头,其心已诛,活着生不如死,倒真不若死了更为解脱痛快。
“不必催醒,差大夫好生给她检查着,务必不能让她死了,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告诉我。”
“喏。”刘管家应道,又问了一句,“夫人可是要亲自审问她?”
顾二白没有回他,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寂寥望不到尽头的乾宜走廊,闷声问道,“清叔,还没回来吗?”
刘管家闻言,神情稍稍顿了下,抻了抻袖子,像是有愧似的颔首,“喏。”
话落,他明显感觉到身边女子的身形僵了一下,甚至有一闪而过伸手去扶她一把的错觉。
半晌他才意识到,不是人要倒了,而是神晃了一下。
他观察过,夫人的状态,其实从上次普陀寺回来,就细微的发生了什么变化,让他说他也说不出来,明明人还是那么个人,事也是那么回事,却总觉得少了一缕魂,多的是嬉笑怒骂后不为人知的沉重。
或许,场主也正是感受到了这一点,才这么迫不及待的要……
“我知道了。”
顾二白喉间动了动,沉声应道,嗓音里有一丝艰难地意味,转身便朝着水榭园走去。
刘管家远远的看着那摇摇晃晃的单薄身影,无端一股焦躁之气环绕在胸间,久久不得纾解,恨不得追上去一口气把话说完。
可他最后还是硬了硬头皮,咬着牙跺脚,愣是没将那事说出去。
阿黄跟在身后,一人一狗就这么静默的走着,路过玉春堂的时候,她的目光无意朝里面散了一下。
果然如小嫣说的那般,今个的玉春堂热闹的很,直到黄昏,还有人在成群结队的踢毽子。
一声声清脆入耳的笑意,一张张率真活泼的面容,一个个腾空飞起的毽子,无不张扬着青春的活力,好像永远都不会疲倦似的。
明明,她也是属于这个最美好的韶华的,可此时此刻却像两个世界的人。
和清叔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花光了她所有的幸运,也度完了人生里最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