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依厮卫之言,势必要耽误些时间,追踪镜现下不在一尺老道手中,发挥不了威力,肯定只能受之摆布,到时候就算他们找到了这个和尚,追踪竟可能也早就碎成渣渣了。
炼丹寨送来的大婚之礼,若是不肖两日便毁在了昔日仇家的手里,岂不是颜面尽失?以后让清叔和炼丹寨如何相处往来,肯定是不行。
顾二白越想越焦躁,最后跺了跺脚,平静了一番乱糟糟的心态,好生思想着从救治和尚到他走时的一切,脑海中忽然晃荡过一个地方,“方才……那和尚说请我去哪喝茶来着?”
众厮卫一愣,随即齐声道,“普陀寺静心斋!”
“就是那里,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如果没有,便按照你说的,直接去府里通知人过来搜寻。”
“好。”
商量完毕,顾二白便同一众厮卫浩浩荡荡的朝静心斋走去。
顺着那悠长的小道走到尽头,是普陀寺的后院,穿过几个院子,又经过几处长廊,越过几十个拱形门,脚下干枯的树叶踩的咯吱咯吱响。
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一路畅通无阻。
如此寂静的寺院里,忽然有这么大的声势路过,况且一众厮卫身上还都携带着短刀长剑,周身隐隐散发着嗜杀的戾气,但无一个和尚上前问话。
反而是他们一路打听静心斋地点,小师傅们的指点都很清楚清楚。
这样的氛围,无端给人一种请君入瓮之感。
厮卫们渐渐感觉到奇怪,顾二白也停下了脚步。
秋叶飘零,椭圆形的泛黄树叶子,翩翩从树上落下,轻飘飘的随风起舞,看似无力无意,却在落到厮卫们头顶时陡然变得凌厉,然后以快到连嘉成最训练有素的厮卫都反应不过来的速度,迅速点住了他们的穴道。
众厮卫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就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顾二白后退两步,彼时已经完全意识到是入了敌人的圈套。
她望着周围这肃杀之景,略略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握紧手提声道,“阁下哪位高人,与我有何恩怨,今日要费心设下如此圈套,诱我上钩?”
“阿弥陀佛,施主,老衲冒犯了。”
此时,打一处拱形门后,悄无声息的走出了一个身着袈裟,单手行礼的和尚,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她救助的和尚。
顾二白微微眯紧了眼,果然不出所料,“方才好心救了师傅,不想遭到反咬一口,抢我镜子,还将我引到这个地方。”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误会了。
正是因为施主方才路过,善心救助老衲一命,老衲才思图报。
但方才老衲三次相邀施主,施主都不曾应老衲,老衲不得已只得出此下策。
盗镜之举,实属无奈,这镜子,乃是道家无尚法器,放在老衲这也别无它用,现下归还施主,望施主见谅。”
说着,那和尚便到了她跟前,速度快到顾二白还没看清,一张粗粝的老手中摊着追踪镜,镜子完好无损。
顾二白怀疑的看了他一眼,没敢去接那追踪镜,不想,镜子下一瞬间就飞进了她的衣袖。
她有些摸不着这老和尚的套路,微微凝眉,“你……难不成就想请我来喝一盏你那山涧清溪茶?”
“自然不是。”
那和尚面带笑意,缓缓直起腰身,目光直视着她,“施主宅心仁厚,救助老衲一命,老衲自然要以同等代价东西做回报。”
第四百八十七章:她是不是中毒了?
“呵~”
顾二白望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没由来轻嗤一声,“师傅莫不是在拿我打趣?以你这出神入化的功夫,未动分毫就能将嘉成赫赫有名的厮卫全全制住,现下还用刚才那个愚蠢的圈套做借口?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豁然一笑,“施主聪慧,是老衲愚钝了,老衲只是想以品茶之名,奉施主为上上宾请入静心斋,并不想强人所难。”
“好一招请君入瓮,连人都给我定住了,还说不是强人所难,出家人倒是讲究冠冕堂皇。”
顾二白轻蔑的笑了一声,脚下有意无意的搓着干枯的树叶,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她是逃脱不了了。
夕阳的光辉斜斜打下来,给静心斋院落叶肃杀凄凉的氛围,平添了几丝温暖,顾二白思索了几秒,便抬起头来看他,“师傅有话不妨直说。”
老和尚点头,拘谨行了一礼,“阿弥陀佛,老衲所言之事只关乎施主一人,请恕老衲唐突,这里有外人在场,着实不便,若是施主不介意,还是同老衲入静心斋,斟一杯茶详谈。”
“……”呵~今个这茶是非喝不可了。
顾二白略略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静心斋,挑檐青瓦四方屋,不大不小,旁边有两根蟠龙石柱,巍峨伫立。
斋门前,摆放有两处袅袅香炉,其余的便是院子里的树了,简单、朴素,一派佛家祥和宁静、万物皈依的场景。
可就是这样看似祥和的场景,几乎瞬间让顾二白想了啬园的那间花房,看上去那般艳丽美好,进去了却是阴诡地狱。
阴暗的记忆袭来,顾二白几乎是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赶紧低下头,摆了摆手,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慌乱,“我对陌生密闭的房子有阴影,你若是不愿意说,我就走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万不会存害人之心。施主若是信不过老衲,也应该信得过施主自己。”
顾二白抬头看他,眼底尽是防备,“什么意思?”
“老衲昨日夜观星象,窥得紫微星泛红,天狼星入中宫,二星红鸾大动,掐得普陀寺今日将有四位贵客驾到。
果不其然,此时真龙真凤正于观音大士前求子。
场主姻缘线已定,大婚降至,这连理便是结到了施主身上。
老衲纵使是有天大的本事、胆量,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会对夫人您作何,夫人尽管放心。”
顾二白听着,微微顿住了,一来是惊叹这和尚居然还有这么神通广大的本领,二来是想以他这样高强的本领,若想对自己做什么,早就动手了,又何必在此一通废话?磨磨唧唧的征得自己同意?想必是真诚心诚意和自己有话说。
想罢,她利索的同意了,“好,那你待会进去让人把人打开。”
“好。”
和尚见她终于被说动,轻笑一声,伸手请她进屋。
静心斋名副其实,确实静心,屋内除了一床一桌一席一蒲扇,便无他物。
顾二白走进去落座在席上,才发现开门完全是多余的,这斋里八面开窗,且面积都不小,夕阳的余晖明晃晃的照射进来,四处亮堂堂。
但老和尚还是依照承诺,将门扇全全打开。
顾二白伸头观察着桌上的茶盏,寻思着这应该就是和尚说的山涧清溪,便伸手拿过一只倒置在桌子上的泥杯,放到自己面前。
老和尚开好门转身,见她自主拿过一杯子,不禁笑道,“施主对着山涧清溪也感兴趣?”
顾二白白了他一眼,“我看我要是不喝你这茶,能被你唠叨死。”
和尚含笑提盏给她斟了一杯,一边倒茶一边道,“实不相瞒,这茶是老衲特制的,别的地方,是喝不到的。”
一杯清茶落杯,热腾腾的水雾袅袅飘起,顾二白试了试杯壁的水温,应该是现泡的新茶,烫手,便缩了回来。
“我人也坐在这了,您有话就直说吧。”
顾二白清亮的开口,那老和尚却只静坐在对面的蒲草团上,微闭双眼,神态沉稳龙钟的活像一尊大佛,“不急,等姑娘饮下这杯茶。”
顾二白凝眉,“可是它现在还很烫,不如你先……”
“那就等它凉了。”
老和尚自顾说完,便如入定一般立手诵念佛经。
“……”顾二白看着觉察很是奇怪,“你这茶里,不会掺了什么毒吧?”
和尚并未理会她。
不知道要搞什么幺蛾子,但是看着好像并无恶意,毕竟害自己不需要这么麻烦,可能就是想自己的茶得到肯定吧,待会喝了夸他两句便是了。
初秋的斜阳透过明窗,暖暖的打在人身上,偎的人心渐惰。
顾二白姿态的慵懒只手撑在桌上,时不时无聊的抬着眼皮子,听老和尚念经,像是耐心快要耗尽了,打了两个哈欠,不觉就要进入睡眠了。
迷迷糊糊不知多久,当她要真正入睡头下垂的时候,手臂一松,差点磕到了桌子上,瞌睡虫尽数散去。
顾二白一醒来,便伸手探着面前的茶水,杯壁已凉,没多想便端起来,一饮而尽。
然后——
她那满口未喝下去的茶水,瞬间条件反射的喷薄而出,不幸喝下去的茶水则顺着肠子,缓缓流下去,简直如同绞刑。
苦、巨苦、苦不堪言,苦的肠子都绞在一起了,眼泪都出来了。
这不是剧毒是什么?她是不是喝到毒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你明明是日渐肥胖
此时,闭目凝神念经的老和尚,终于徐徐睁开了眼睛,看着她苦的直抓桌子踹板凳,眼角眉梢带着合宜的笑容。
顾二白恨不得能去挠嗓子催吐,见他醒来发笑,气急败坏的拧巴着一张小脸控诉,“你、你还笑?你下毒来害我?”
话落,那和尚轻笑,施施然伸手端过自己面前那杯茶,一饮而尽。
喝完后面色怡然不改色。
顾二白随即怔愣住了,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不觉得苦吗?”
“施主觉得呢?”
“苦。”
顾二白说着又想砸东西,这是一种苦的能让人崩溃的极致。
“这便是施主的命。”
“啥意思?我命苦?”
“施主怎么会这样想呢?”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想?”
和尚悠悠放下茶杯道,“所谓苦尽甘来。”
顾二白听着他的话,此时竟神奇的感觉方才口中、嗓中,甚至肠中的苦水,都渐渐散发出点甘甜的味道来,且愈加明显,甜的像含着一块糖。
顾二白低头敬佩的看着那杯茶,面上渐渐生笑,“没想到你这茶还挺神奇,居然过了会还能变味。”
老和尚道,“人生百态,酸甜苦辣,都是必经之精彩。”
“……”
顾二白一听他这话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果然,嘴里不一会就酸了,比柠檬还算,想到待会还会辣嗓子,她就想哭。
真特么倒霉,中了老和尚的圈套,喝这一杯四味茶。
“施主可品出来了?”
“品,特别能品出来,相信没有味觉的人都能品出来。”顾二白被酸的面目狰狞的看着他,“你方才说我的命是苦尽甘来,不是挺好的吗?那你还找我做甚。”
老和尚不急不慢的播着手中念珠道,“因为姑娘的苦还未尽。”
顾二白扬眉,“啊?还没尽啊,可是我已经受过很多苦了,尤其是最近,处处遭小人陷害。”
老和尚摇头,“皮肉之苦不算苦。”
“那什么算?”
“哀莫大于心死,痛莫大于诛心。”
“……”沃日,老和尚你太狠了。
“你可别吓我,我从出生到现在,自诩就没做过什么缺德事。
见义也勇为,路见不平也拔刀相助,若非别人害我辱我,我定也不会无缘无故找事。
如此一来,在你们佛家这也算广积善德,这般苦应该不会属于我吧。”
“施主心性纯净,仙骨脱俗,乃天地间第一灵物,需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人处于万千世界之中,冥冥自有主宰,并非做好自己就可以独善其身,天灾人祸、前世今生,都是不可避免,无法改变的。”
顾二白听他讲了一番,也没听懂几句,“你别给我净拽词了,能说点我能听懂的吗?你们佛家的禅意太深奥了,不适合我等愚民研习。”
和尚摇着头轻笑一声,缓缓放下手中念珠,伸出一只粗粝的手,“烦请施主请伸出右腕。”
顾二白乖乖的伸出了手腕,以为老和尚要给自己把脉。
不想,和尚只是在她的手腕之上稍施以真气,从掌心传出的阵阵深厚内力,逼得藏于顾二白手腕中的万年老珠,不得已现出原形。
顾二白见手腕里居然浮出大半颗珍珠,吓的不由大惊,“这不是江璃儿的传家宝吗?”
当时江璃儿拿来送给自己,然后粘在自己手上拿不下来了,最后彻底消失无踪影了,原来是一直藏在自己腕内。
老和尚稍稍收回手,那万年老珠瞬间又隐匿其中。
“施主平时若无事,不妨做一些磨炼心智之事,压制这顽物侵蚀梦境。”
顾二白本就心里惶惶,一听这个吓得连连一把抓住了和尚的手臂。
“大师这话是什么意思?侵蚀梦境?是不是江璃儿那个小贱人,当初故意拿这珍珠来害我,埋在我体内,吸食我的精气,使我日渐消瘦,或许不久之后就要垂垂老矣?”
晚年老珠:呵呵~你明明是日渐肥胖。
老和尚眼皮子不觉跳了一下,见她吓得不轻,只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此乃万年灵物,凡人带在身上并不妨事,相反会沾染灵力,促进身心安康,绝不会伤人。
只是这灵物,曾是梦神君随身佩戴的宝物,日久天长,渐渐通晓入梦之法。
若是姑娘心衰体弱,噩梦缠身,灵物便可能伺机搅乱梦境。
如此一来,施主的梦,便不是梦,是现实。”
“现实?你的意思是说它要是来搅乱我的梦境,我再做的梦都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