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是被楚夫宴抱出来的。
很爱的公主抱。
出来时,大夫人的手臂,还亲昵的挂在楚夫宴的脖子上。
纤纤玉臂间,一只碧绿的玉镯格外显眼。
比这镯子更显眼的,是她的妆扮。
宛香并没有说谎,大夫人确实是有点怪怪的。
一个长年瘫痪在床的人,竟然真穿得花团锦簇,身上虽然披了件暗金色的斗篷,却遮掩不住内里那娇艳的玫红色小棉袄,头发梳着时兴的堕云髻,金钗闪闪亮,额间贴花黄,涂了脂,也抹了粉,唇上还擦了口脂,娇艳欲滴。
然而,跟她脚上那双玫色的绣花鞋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
那鞋颜色娇艳,明显是新制的,可鞋底居然有一层泥垢。
一个瘫痪的人,鞋底会有泥……
顾九站在那里,唇角微扬。
原来,这才是正主儿!
看来,今天这火,她是放对了!
急惶而出的一对情人,在奔出正房后,迅速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
大夫人把深埋在楚夫宴胸膛里的头抬起来,竭力保持着一段距离,而楚夫宴则装作不堪其负的模样,把大夫人递交在管家顾福手中,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顾九拎着水桶,冷眼旁观,目光落在闻讯赶来的顾徐氏身上,见她一双阴沉老眼也牢牢锁定大夫人,内心十分舒爽。
一阵乱哄哄的忙活过后,大火终于被扑灭。
“好险!”一大堆人坐在院子里喘粗气,庆幸这场火灾没烧到正房。
“火到底是怎么起的?”顾徐氏沉声发问。
“不知道!”众人纷纷摇头,最后,目光一齐落在最先喊叫的顾九身上。
顾九早有准备,跌跌撞撞,一脸灰,一身水上前哆哆嗦嗦回话。
“回老夫人,其实小的也不知道确切的原因!”她一脸认真回,“小的当时一直在外间帮宛香姑娘码菜,没进到里间去看,后来小的听到里头唰里啪啦的响,还以为有人在里头烧火,这是大夫人的院子,小的只是帮忙挑菜过来,也不好随意察看,等到发现时,那火舌已然窜得老高……”
她吸吸鼻子抹抹脸,可怜巴巴回:“小的发现了赶紧弄水去泼,可那火太大,把小的衣裳头发都烧了……”
她特意展示自己的凄惨,瞬间获得众多救火者的共鸣。
“那火势确实逼人,我的头发也被烧焦了呢!”
“谁说不是啊!我手都被烧伤了,这身上又上了冻,真是又热又冷!”
“还好发现得及时!要不然,等到烧成了片,那才是不可收拾呢!”
“这厨房里刚做过饭,是不是灶里的火没用水泼灭,死灰复燃了?”
最后这句话,成功吸引了顾徐氏的注意力。
她扭头看向顾倾城身边的厨娘,问:“你说,你做过饭后,有没有把火浇灭?”
“婢子……婢子……”厨娘汗落如雨,不敢撒谎说浇灭了,却又没有勇气认下这罪责,嗫嚅了几声,结结巴巴回:“奴婢……有罪……可是,奴婢离开厨房前虽未浇灭灶火,却命丫头将灶前收拾利落,便算灶火复燃,也只是在灶腔内,奴婢委实不知道,这灶火怎么会烧到外头来……”
“住口!”老夫人声色俱厉,“做错了事,竟还有脸狡辩!那火是什么?天干物燥,哪怕一点火星子迸到柴火堆上,都能烧红一片天!你竟敢说不知道!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以敬效尤!”
“啊?”厨娘已是年过半百,跟顾徐氏的年岁不相上下,此时听到要打三十大板,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大夫人见状,低低呜咽一声:“母亲手下留情!她是儿媳的乳母,哪经得起这三十大板啊!要不,就让媳妇替她挨这板子吧!”
她挣扎着从椅子上爬下来,跪地苦求,身上的斗篷掉了,露出簇新的玫色小袄,映得那涂脂抹粉的脸愈发娇艳欲滴。
顾徐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双混浊的老眼,愈发黑沉难测。
但她的目光只是轻轻一掠,又即滑开去,尔后,落在大夫人身后的楚夫宴身上。
顾九心中暗笑。
看来,老夫人发这么大的脾气,无非是想借机证明一些事。
不过,她可能要失望了。
因为楚夫宴的表情很正常。
这是一个正常的大夫该有的样子。
遇急难时救急,但绝不插手别人家事,袖手旁观,面色平静淡漠,行事十分低调,即便大夫人急成这幅模样,人家照样不显山,不露水。
这种伪装功力,已趋炉火纯青。
若不是顾九已从两人刚逃出时的神情中窥得真相,又有小倌馆丹凤眼的证实,她只怕也要被他这漠然的神情给骗过去了。
顾九不知道顾徐氏的调查,到了什么速度,但看她眸中一掠而过的茫然困惑,她便猜出,她知道的,远不如自己多。
相比之下,这几人的神情,都不如顾倾城的表情精彩。
她急急的扶起大夫人,扯了黑色的斗篷,恰到好处的掩去了大夫人一身的光华灿烂,嘴里娇嗔道:“母亲,你说什么呢?你这么做,不是让祖母为难吗?兰婆做错了事,原该受罚!不能因为她是你的乳母,便枉开一面!她来咱们顾府做事,是付了工钱的,又不是白做的!”
第53章演技真差!
“倾城,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大夫人气得直哆嗦。
“母亲!”顾倾城大声道,“祖母一向明察秋毫,这么多年,从来就没冤屈了谁!兰婆若是没做错事,她也不会随意罚她的!这火起的邪乎,你总得给祖母留点时间,好生的查一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九听到这里,忍不住在心里为这位大小姐喝彩。
这女儿比娘聪明多了,也更懂得如何把握人心。
身为顾府的绝对统治者,顾徐氏的威严,不容忤逆。
大夫人刚刚的行为,无易于火上浇油。
但顾倾城最后一句话,却把剑驽拔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她不光缓和了气氛,还巧妙的提出了请求,请求查清火起缘由,而为了证明自己的明察秋毫,顾徐氏自然就得查证一下,这一查……
顾九感受到顾倾城时不时掠过来的寒凉目光,就知道,这位聪明的大小姐,要拿唐豆豆作炮灰了。
其实她无须如此的。
老夫人眸中虽然黑云翻涌,但刚才不过是虚张声势,投石问路。
她既要查清真相,便不会在这种时候打草惊蛇。
实际上,她面上紧绷的神情已经渐渐缓和。
虽然,她锦缎阔袖中的手攥得更紧了。
但她今天是打算要息事宁人了。
打一个厨娘板子,对顾九也没什么实际的好处,却有可能让秦氏母女对她生出怨怼来,还有可能招惹不必要的是非,顾九自然也不想让这种事发生。
她轻咳一声,及时开口:“老夫人,小的有话说!”
“你想说什么?”顾徐氏冷冷的掠了她一眼。
“小的在火起时冲进厨房,发现油壶碎裂在地上,小的刚刚又急又慌,倒忘了这茬事了,现在想起来,在外间码菜时,好像听到有猫叫,小的想,会不会因为野猫偷食,打翻了这油壶,才酿成这场火灾呢?”顾九一边说,一边作思索状。
厨娘一听这话,如逢大赦,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定是这样!这些天也不知哪里来的野猫,成群结队的来偷食,这打翻油壶的事,也不是头回发生了!”
“可不是嘛!”顾倾城掠了顾九一眼,也点头确认,“一早上还听野猫在那里鬼叫呢!这油是易燃之物,遇一点火星就着,今天这事儿,实在赶得太巧了!这该死的野猫,让我逮到,一定扒了它们的皮!”
“这么说来,真有野猫了?”顾徐氏盯着顾九看,眸光幽暗难测。
顾九使劲点头:“老夫人若不信,可派人去灶前看,那油壶这会儿应该还碎在灶台前呢!”
“顾福,去瞧瞧!”顾徐氏看向一旁的管家。
顾福应了一声去看,不多时转回来,回:“这小子没说谎!确是有油壶碎在地上!”
“这么说来,真是野猫作祟了!”顾徐氏转向顾福,“派几个人,把这野猫抓了,别再让祸事发生!”
“是!”顾福点头应承,“小的亲自去抓!”
顾徐氏“嗯”了一声,朝地上跪着的厨娘摆摆手,“既然是意外之祸,那今日就饶了你吧!以后长点记性!”
厨娘唯唯诺诺站起来,连声谢恩:“谢老夫人!”
“谢祖母宽恕之恩!”顾倾城也躬身致谢,一旁的大夫人也微喘着朝顾徐氏欠了欠身,“秦氏代乳母谢过母亲!”
顾徐氏摆摆手,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了半晌,又看向楚夫宴,道:“楚大夫医术精湛,老身瞧我这儿媳妇气色比前些日子强了不少啊!”
“老夫人过奖了!”楚夫宴躬身回,“在下不过尽了医者本份!大夫人若能好起来,是大老夫人福泽深厚,是她福大命大!”
“那她……确是好了?”顾徐氏上前一步,握住大夫人的手,左看右看,“是可以起床了吗?”
“在下哪有那种本事!”楚夫宴苦笑,“只是比起前些日子,大夫人的两只手稍稍能拿点东西,但腿还是酸软无力,不能行走的!”
“但这已经很好了!”顾倾城接过来说,“母亲前些日子,就像个木头人,今儿楚大夫行针后,感觉精气神好了些,这不,还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让孙儿推着去给祖母请安呢!可谁知人还没去,倒先遭了火劫!”
“这是上天不想让我好啊!”大夫人眼泪啪啪掉下来,“这新制的衣裳,才刚上身,被这烟薰火燎的,真是晦气!”
“你想多了!”顾徐氏轻拍大夫人的手,温言道:“天干物燥的冬日,走个水啊什么的,在府里头是常事,算不得什么!再说了,这一场大火烧起来,才是烧走了晦气呢!没准儿打这以后,你就一天天好起来了!”
“谢母亲吉言!”大夫人破涕为笑,“有母亲这话,儿媳心里可好受多了!对了,母亲,候爷最近如何?我听倾城说,你请了不少名医来瞧病,可有起色?”
“比起以往,稍稍清醒了些!”顾徐氏回,“偶尔也能记起一些事了,昨儿还说记起坠马时的情形了呢……”
大夫人“啊”了一声,急急问:“他都说了什么了?”
顾九哑然失笑。
这位大夫人,还真是沉不住气,这表情,也太明显了吧?面色发白瞳孔放大,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吗?
顾九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夫人要被迫装瘫痪。
这样的人,要是不瘫痪,不知会惹出多少乱子来!
一旁的楚夫宴微微皱眉,扫了顾倾城一眼。
顾倾城伸手掐了大夫人一下,轻嗔道:“母亲,知道你担心父亲,但你不要打断祖母了,让她一句一句慢慢说嘛!”
大夫人被她一掐,瞬间清醒过来,掩面低泣道:“我就是太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候爷征战一生,过的就是马上生涯,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坠马!”
“唉,这个事,很难说啊!”顾徐氏擦擦眼角,“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罢了,不说了,我累了,你也歇下吧!”
她轻叹一声,带着几个丫环离开,顾九转身也要走,不出意料的被顾倾城叫住了。
第54章真是没种!
“你叫什么来着?”她上上下下打量她。
“回大小姐,小的叫唐豆豆!”顾九毕恭毕敬。
“唐豆豆……”顾倾城围着她转了一圈,忽地扬唇:“刚才的事,本小姐得好好谢谢你啊!”
“谢?”顾九装傻,“为什么要谢我?”
“你为兰婆解了围,不是吗?”顾倾城站在她面前,似笑非笑。
“解围?”顾九摸头,“解什么围?”
“你说是野猫打翻了油壶,才酿成这场意外之灾,并非兰婆过失,让兰婆免遭处罚,可不是给她解了围?”顾倾城向顾九又走近了一步。
她个子比顾九高,人也丰腴,这么一站,颇有些居高临下审视的意味。
顾九继续挠头:“这就叫解围?嘿嘿,那就解了吧,我其实只是把事实说出来……啊,老夫人不会因为没能出气不高兴吧?”
“你想的还真多!”顾倾城冷哼,“你这样说,就不怕我不高兴吗?”
“啊?”顾九继续跟她胡扯,“大小姐又为什么不高兴啊?你刚刚不还说我帮兰婆解了围,你应该高兴啊!”
“嘁!”顾倾城斜觑她一眼,呵呵了半天,又问:“你方才,确实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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