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磕头拜祭死难才?”其中一人惊呼一声,“真的假的?他可是皇帝呢!”
“千真万确!我可是亲眼瞧见的!他是真的跪下了,足足跪了半个时辰呢!”
“半个时辰?我的天!这可是天子啊!天子居然跪着草民,这世道反过来了吗?”
“他还下了罪已诏!”说话那个很是唏嘘,“当场宣读!厚葬了死难者,给了幸存者和死难者家属十分丰厚的抚恤金!哦,听说顾家也是被冤枉的,是福王陷害,也已经给正名了!”
“能做到这样,这算是帝王的极致了!”另一人轻叹,“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要杀人,根本不用问什么缘由的!像前面那秦氏,想杀就杀,杀了还要给你扣屎盆子,这位新帝,委实是个仁心仁义的明君啊!”
“是啊!人虽是他杀的,但是,他是被福王施了巫术,迷了心智,虽然有罪,可是,这罪魁祸首,却绝对不是他!一位帝君,能做到这份上,却是极致的!只恨那福王,为了争权夺位,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
“最可恨的,是那个施行巫术的人!那才真是恶毒!竟然将好端端的一个人给迷疯了,让他去杀人!”
“是啊是啊!皇上幼时被秦氏篡位,帝后亲人惨死,心中定然恨极,可登基之后,却并未大开杀戒,反而大赦天下,连秦氏一族,也不曾赶尽杀绝,想必心里已是努力开解自己,才能做到这样!这该死的贼厮,居然迷了皇上的心智,差点毁了他!真真是该被千刀万剐才对!”
“等着吧!他就算入了地府,只怕也安生不了!这近百条冤魂,一定会到阎王爷面前告他的!他到了那里,会下十八层地狱的!会被剥皮,拆骨,下油锅……”
顾九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捂住耳朵,疾步走回小院中。
小小院落里,池风仍在沉睡。
顾九走近他,看了一眼,又怆然的闭上双眼。
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失了魂魄了。
自从知道厉风就是楚殒然,又是池风之后,她便忘了一切,眼里心里,只有童年时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可刚刚听到那两人的对话,突然的,又想起自己今世的身份,心里似针扎一般疼痛。
愧疚和罪恶感,像藤蔓一样缠住她的心,让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她到底不是和池风相依为命的那个顾九了!
以前的她,眼里心里,只有池风。
除此之外,任何人的生死,她从来不放在心上。
后来,她失忆了,她忘记一切,也开始正常人的生活。
也因此,她知道了是与非,知道了善与恶,知道了很多从前不知道的事。
她知道,爱她的池风,同时也是一个危险的杀戮者。
他还是以前的池风,他的眼里,只有她,除此之外,任何人的生死,都与他无关。
所以,他可以轻易的安排那样的杀戮,置近百人的生命于不顾,而目的,只是为了赢得她的心。
可这一切,在现在的顾九看来,简直残忍到令人发指。
没有任何人,可以为了一已私利,无端的践踏掳夺无辜者的生命!
但是,即便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她却还是只能像现在这样,陪着他,心疼着他,不管不顾的留在他身边。
她没有办法,因为那些事怨他,恨他,憎恶他,或者,远离他。
不光没有办法,实际上,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恨他或者憎恶他。
她习惯了爱他,从六岁到十四岁,她一直依恋着他,他对她而言,如父,如兄,如夫,如友。
这种习惯,根深蒂固,无可挪移,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然而,那片血色,却一直不断在眼前翻涌,那些惨嚎声,在耳边回荡。
顾九痛苦的捂上了眼睛。
有些事,她不能想,也不敢想。
因为,想了也没用。
顾奉之和那些无辜的死难者,是没有办法和池风相比的。
到底,后者在她的心里更重要。
毕竟,她不是真正的顾九思。
毕竟,她曾是那个被世人漠视也因此漠视众生的顾九。
她纠结,矛盾,痛苦,愧疚,然而这所有的情绪,都终将淹没在相依为命的那些岁月里。
她什么都不要想了。
她只要陪着他就好了。
有她在,他便不会再进行无谓的杀戮。
顾九捂住脸,试图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自己的手底。
池风在午后暖洋洋的阳光中,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顾九抖动的双肩,和纠结痛楚的面容。
第606章姓北,名望!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刚刚那些人的话,也一丝不漏的落入了他的耳朵里。
池风因此便觉得心里更灰败了些。
她是怨他的。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她一直像以前那样,笑着叫他风哥哥,一直乖巧的陪伴着他。
可是,他看出来了,对于他的这些做法,她很不喜欢。
她变了。
以前不管他做什么,她都觉得他是对的。
可现在……
池风缓缓闭上眼。
也许,有很多事,都变了。
只是,他一直一厢情愿,一直陷在过去的美好之中,不肯走出来。
不过,变了就变了吧!
反正,他也没打算活多久……
她不喜欢,他活着,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更不用说,他还害她,这么痛苦。
池风的喉间哽咽了一声,忙闭唇忍住。
但顾九还是听到了,拧过头来看他。
“风哥哥,是哪里不舒服吗?”
面对他时,她又是一脸乖巧甜美的笑容。
这笑容,让他心堵,也让他心疼。
“哪里有什么不舒服?”他摇头轻笑,“睡觉睡过了头,午饭还没吃呢!肚子在叫了!想吃饭了!”
“你想吃点什么?”顾九问,“我让厨房去做!其实他们午饭已经备好了,但你一直在睡,怎么叫也叫不醒!”
“太累了,睡得太沉!”池风伸开双臂,舒了个懒腰,“这会儿睡饱了,方才觉得肚子饿!你就随便让他们准备着吧!吃什么都行!”
“你受了伤,不能吃鱼虾这些发物,厨房里炖了骨头汤,我让他们拿这汤煮面,再加上点青菜,这样比较好消化!”顾九看着他。
“好!就依你说的做!”池风扬唇轻笑,“你知道的,我跟你一样,从来都不挑食的!吃嘛嘛香!”
“那我就去通知他们!”顾九站起来,“我扶你起来吧!”
“我不回去,我还没躺够呢!”池风在椅子上舒坦的晃悠着,“晒着太阳,感觉舒服多了!他们弄好了,让端到这儿来!”
“也好!”顾九点点头,起身去了。
眼见得她的身影消失在圆门之中,池风脸上的舒适惬意,登时消失不见,只余痛楚灰败。
失血过多后的眩晕感,一阵一阵袭来,他感觉自己的身子都快要飘浮起来,太阳在眼中,变成一个模糊的光圈,胃液却一阵阵翻滚,他趴在椅子边干呕了几下,什么都没呕出来,却折腾得一身冷汗,轻叹一声,又靠在躺椅上睡过去。
……
林中仁从九园出来,上了马车,急匆匆的往云京赶,到半道时,看到有人招手,他有些老眼昏花,没认出那人是谁,车夫倒是眼尖,道:“好像是宫中的星大人!”
“星大人?”林中仁倏然一惊,“星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车夫勒住缰绳,把马驭向路边,停了下来。
林中仁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着冥星拱手,恭谨道:“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听你徒弟说,你刚才,去那园子瞧病了?”冥星问。
“是啊!”林中仁点头,“那园子,是厉家的风公子新建的!风公子受了伤,断了一只手腕,他家婢子说他高烧不退,这才上门求医!”
“他的情况如何?”冥星又问。
“不容乐观!”林中仁摇头低叹,“按说,他吃的那药,是极好的,便算伤重如此,也会有奇效!但他本身体质太差,怕是,不好熬过去啊!反正草民对他那病症,是无计可施了!”
“那就,帮他介绍个有计可施的大夫吧!”冥星淡淡道。
“什么?”林中仁没太听明白。
“我这里有位大夫,也算是杏林高手,你帮着,引荐给风公子吧!”冥星这一回说得十分明确。
“啊……”林中仁张大嘴,目瞪口呆的看着冥星,不太明白这位星大人,到底想做什么。
但不管他想做什么,他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他自然就是要照办的。
“星大人竟有高人引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林中仁满足答应下来,“大人将那人带来,草民随时可以推荐给风公子!”
“他就快到了!”冥星回,“林大夫稍候!”
话刚落音,不远处一骑白马飞掠而至,到得跟前,那人“嘘”了一声,飞身下马。
“这位是我一位好兄弟,姓北,北望!”冥星指着那人对林中仁道,“你现在就可以带他过去了!”
“哦,好的!好的!”林中仁笑着点头,一边打量了那人一眼,心中啧啧称奇。
男子瞧起来四十多岁,黑黄面皮,短须,长衫,腰背微有些佝偻,头发花白,拎着一只医箱,瞧起来无甚特别之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只是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里满是红血丝,面色疲惫。
“林大夫好!”
见他一直打量自己,那人主动打了招呼,脸上的笑容,也是淡淡的,并不热切,可也不冷漠,瞧起来,让人很是舒服。
“北大夫好!”林中仁回了一礼,探询道:“那么,现在就去?”
“好!”北望点头。
“那么,北大夫,请上车吧!”林中仁撩开车帘。
“多谢林大夫引荐!”北望朝他点点头,“林大夫先请!”
两人上了车,林中仁随意的攀谈了几句,那人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没说几句,便谈到了厉风的病情。
他似是对厉风的状况,十分在意,问得很是仔细。
林中仁也细细作答,将自己所见所闻,皆娓娓道来。
“这方子,是云大夫所开,这药,是御医库所出,已是最好的了!”林中仁轻叹,“可风公子还是高烧不退,老朽不才,束手无策啊!”
“不该这样啊!”北望听到这些,嘀咕了一声。
“老朽也觉得不该是这样!”林中仁苦笑,“可风公子现在的情形,却委实不容乐观!北大夫待会儿去瞧一瞧,便知道了!”
北望默然点头。
说话间马车又停在了通往九园的那条小道上。
小道太窄,且曲曲弯弯,并不适宜行车,所以,两人便弃车步行,行不多时,便可窥见九园风貌。
第607章他是姑娘的夫君吗?
“倒是一处神仙府邸”北望伫足四望,喃喃感叹。
“这儿的风景,确实不错!”林中仁附和,“风公子为建此园,花重金从各地买进各种奇花异草,山石怪木,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硬生生的打造出这么一处惬意的居处,这儿空气清新,林木幽静,倒真是一处调养的好去处呢!”
“确实……”北望轻叹一声,看到园门上的九园两个字,忍不住又是一声轻叹。
林中仁去而复返,顾九和简素,俱是十分意外,得知他有意引荐名医为池风医治,都是十分感激,忙请两人进入正厅。
“这位是北大夫!”林中仁乐呵呵介绍,“北大夫久居山中,轻易不出门,今日也是赶巧了,竟然在路上碰上,我同他说了风公子的事,他恰巧有空,便拉他过来瞧上一瞧!众人拾柴火焰高,看他能不能有办法,把风公子治好!”
“多谢林大夫引荐!”顾九听完,朝林中仁施了一礼,又朝北望福了一福,“北大夫,有劳您了!”
“治病救人,本医家之责!”北望回了一礼,目光在她脸上一掠,就此移开去,他淡淡道:“不知风公子现在状况如何!”
“不好!”顾九愁闷回,“午后还嚷着饿,可我让厨房做了饭,他总共也没吃上几口……”
“还都吐了出来!”简素眼泪汪汪,“北大夫,求您救救我家公子!他这会儿,又昏过去了!”
“他在哪儿?”北望问,“我去瞧瞧!”
“北大夫请随我来!”顾九上前带路,引他往寝房走。
从正厅到寝房,要经过一道走廊。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辉,洒在长廊之上,光影流离,花木摇曳,顾九的身影,纤细,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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