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头回听到他对男女情爱的观点,被雷得外焦里嫩。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叱咤风云的沙场宿将,而是某个小村私塾里的形如朽木即将入土的老学究!
便算老学究,也讲不出这样的话吧?
顾九抬起头看他。
云北冥的目光空洞,表情混乱,脸上有种似痛恨又似苦恼的神情。
顾九微有所悟,低声喟叹。
“叹什么?”云北冥停住话头,不悦问:“本王说错了吗?”
顾九很想说,你不是说错了,你是在某个时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被一些人和事,扭曲了正常的三观。
但这时这地,明显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她顾左右而言他,问:“王,那待会儿,你还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说到“我们”时,她的目光看向远处的顾奉之。
“你想说什么……直说……”云北冥轻哼。
“如果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如果你不想被我父亲看出破绽的话……”顾九顿了顿,道:“你要叫他岳父大人呢!”
“什么?”云北冥的眼睛直了直。
“千澈就这么叫的!”顾九回,想了想,又道:“不对,应该说,刚才来时,你就是这么叫的!而且,刚才你笑容温润,言语可亲,这会儿回去,你要是像现在这样,冷着脸,僵着脖子,不叫岳父叫候爷的话,父亲一准儿能察觉不对劲!”
“该死!”云北冥一脸烦躁,“这死呆子,就是会谄媚!难怪引得你神魂颠倒,神智不清!”
顾九耸肩:“怎么办呢?我就是喜欢会谄媚的男人!”
第430章替九儿问的!
云北冥轻哧一声,拧过身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父亲要过来了!”顾九见顾奉之起身正往这边往,忙低声道。
云北冥不吭声。
“反正我该说的,都同你说了……”顾九低声道,“你要是装成千澈,还是露破绽,你自个儿选!”
她说完不再睬云北冥,转身向顾奉之迎过去。
“九儿!”顾奉之见她过来,强作欢颜,一双红肿的眼,却暴露出他内心的伤痛脆弱。
“父亲,事已至此,逝者已逝,你要好好保重自个儿!”顾九低声安慰,“咱们父女俩好好的活着,母亲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的!”
“是!”顾奉之唇角咧了咧,想说什么,奈何喉咙哽咽,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勉强笑了笑,把顾九身上的披风紧了紧,哑声问:“冷吗?”
“不冷!”顾九摇头。
“回吧!”顾奉之揽过她的肩,“天色不早了!”
顾九“嗯”了一声,扭头看向一旁背着他们站着的云北冥,叫:“千澈,回了!”
云北冥闻声转过身来。
顾九先前还担心看到一张死人僵尸脸,但等他一转身,却看得一怔。
面前的男人,眉眼温润,神情亲和,竟跟云千澈毫无二致。
“岳父……大人……”他疾走几步,过来搀扶住顾奉之。
顾九盯着他发呆。
“九儿,别愣着啊!”云北冥催她,“去叫冥星他们,把马车赶过来!”
顾九被一声熟稔又陌生的九儿两字叫得两眼昏花,愣怔片刻,才去找冥星。
云北冥如同云千澈附体,对顾奉之殷勤倍至。
“岳父,这边道儿滑,你小心些!”
话也说得够亲和够好听。
顾九忍不住又要生出幻觉了。
不过,一些小细节,还是让她明白,这是云北冥,不是云千澈。
云千澈跟人交往,没有那么多的洁癖和禁忌,也并不介意跟其他人有肢体上的接触,为了治病,还常常亲自为病患脱衣洗浴。
云北冥自然是不行的。
所以,虽然看着他是搀扶着顾奉之,但那手,却始终小心的包在一块雪白的锦帕之后,将自己和别人隔离开来。
好在,这一点破绽,心事重重的顾奉之,并未发现。
马车在夕阳之中奔跑,静安山两边的山石树木,飞快的向后面退去。
顾九头靠在窗边,茫然的看着外面的景色,脑中一幕幕闪过的,却是在疯人监时,跟云千澈相识的种种。
那时,他暖若冬阳,令她下意识的想要靠近。
那时,是真的没想到,那个冰雕样的王,跟他,竟是同一个人!
而后来呢?
后来,其实她早就察觉到异样了。
只是,不想接受这一点,也不愿接受。
她不舍得!
毕竟,那样温暖的男子,是她枯寂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她靠着这缕光,在这个黑暗又陌生的世界,摸索前行,苟延残喘……
“在想什么?”耳边传来一道低醇温柔的声音。
顾九轻颤了一下,扭头看向身边的云千澈。
不,是云北冥!
男子的目光,温暖又明亮,如冬日暖阳。
顾九看得快要崩溃。
“没……没想什么!”她含混答。
“没想吗?”云北冥扬眉,“是想在这疯人监里,我们初次相识的情形了吧?”
与他初次相识?
那个经历,可不算愉快,而且,也没有回忆的价值!
不,不,她这样想是不对的!
不管是快乐的,温暖的回忆,又或者,冰冷的,惊悚的回忆,来源都是同一个人!
是云千澈,也是云北冥。
她真的不能再这样下意识的把这两者区分开来!
“那时,九儿在这疯人监里,一定活得很苦很艰难吧?”顾奉之怜爱的看向顾九。
“一开始确实很艰难!”云北冥点头,“那时候,她像只初生的小鸡似的,又小又弱,就只剩一张嘴了!还好她有一张利嘴,我也是因为她那张嘴,才被她吸引……”
顾九干笑着伸出手,去掐云北冥的腰。
这货在说什么啊?
“在那种时候,她会说有什么用?”顾奉之却很想知道自家女儿脱困的情形。
“怎么没用?”云北冥笑回,“她那张嘴,能说人说死,也能把人说活,能把正常人说成疯子,疯子说回正常人……”
“她竟有这样本事?”顾奉之惊奇的看向顾九。
“你听他胡说!”顾九不想令顾奉之起疑,毕竟,这是一直陪她长大的亲生父亲,她身上的这些异能,她还没想好合适的理由来跟他解释。
云北冥察颜观色,见她不说,也就止住了话头,换了别的话题。
“岳父大人,小婿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当问不当问的?”顾奉之淡笑回,“直说无妨!”
“那小婿就直接说了!”云北冥也不客气,当下便问,“岳父当年曾是秦晚心的裙下之臣,又是为她冲锋陷阵的沙场名将,小婿听说,当年她待你也是极好,给了顾家数不清的封赏,更曾要立你为相,可有此事?”
顾奉之没想到他是问这件事,微有些尴尬,但仔细一想,这些事,天下无人不知,早已不是秘密,所以只是红了红脸便点头:“是!当年,我与她关系,甚密!”
“那为何后来,不再亲密,反目成了仇?”云北冥又问。
“这个……”顾奉之的嘴唇颤了颤,欲答未答。
“不方便说吗?”云北冥叹口气,“岳父若是不便说,那就算了吧!其实,小婿问这些话,是替九儿问的!”
“替我?”顾九指着自己的鼻子,惊呆了。
“好了!别再假装不在乎了!”云北冥宠溺一笑,把她的手牵过来,握在掌心之中,“岳父是你的爹爹,跟自己的父亲,自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哪里需要藏着掖着的?”
顾九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得不说,他扮成云千澈来,比云千澈还像云千澈。
她又错了,这货本来就跟云千澈一个身体的。
第431章罪人
不过,他说的这些,倒确实是顾九好奇的,只是,顾奉之刚脱牢笼,她不想太过急于刨根问底,是以一直压在心里没说。
此刻云北冥开了头,索性就由得他往下进行吧。
顾九垂下眼敛,绞自己的手指,保持沉默的同时,却也是给顾奉之施加无形的压力。
“这丫头啊!”云北冥伸手在她头上摩挲着,“经历一场巨变,倒忘了以前怎么在父母面前撒娇卖宠了!岳父,她以前在你跟前,一定淘气得很吧?”
他这轻飘飘的一段话,让顾奉之原就不怎么稳固的心理防线,摇摇欲坠。
与以前的顾九思相比,眼前这个女儿,确实有了很大变化。
若是放在以前,这些话,她早已迫不及待问出口,她向来是个直肠子,直得有点傻。
而现在,她变得成熟稳重了,学会了内敛,也学会了察颜观色和体贴人。
而这些变化,让顾奉之倍感辛酸难受。
因为他,女儿受了那么多苦,她有知道一切来龙去脉的权利。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其实,这些事,也没有什么不能跟人说的,我只是每每念及此事,都觉得丢脸,甚尔,羞耻,是以,一直三缄其口。”
“父亲何出此言?”顾九抬头看他。
“一个人,年近不惑,回忆起年轻时做的事,每一件,都是作孽,大好的时光,就都毁在那些人和那些事上了,怎能不痛心疾首?”顾奉之惨笑,“若人生可以重来,为父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把那些因为我,而发生的事,尽数挽回!”
“父亲?”顾九见他面色晦暗灰败,忙出言安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父亲少时从军,为保家卫国,浴血沙场,九死一生,便算做些错事,也不必妄自菲薄!”
“不!九儿,你不懂!”顾奉之苦笑,“为父襄助秦晚心,夺得云苍江山,便等同于将云苍万民,置于水火之中啊!她是一个疯子,一个疯子,竟成为一国之主,黎民百姓,哪里还有好日子过?而这错,一错就是数十年……”
顾奉之痛悔万分,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捶胸顿足,老泪纵横,“为父……是罪人!”
“那是她作的恶,父亲为何要算在自己头上?”顾九拼命摇头,“这与父亲,没有关系!”
“不!”顾奉之哑声道,“她能夺得江山,是为父一手促成!是我……是我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她扫平一切障碍!我想她一个女子,不受宠爱,在后宫艰难苟活,我要救她出苦海,便只得如此……”
“她哪里艰难了?”一直默不作声的云北冥突然冷笑一声,“她有秦家这棵大树,在后宫兴风作浪,不知杀了多少嫔妃,又不知祸害了多少皇子皇孙,有她在,后宫的女人,才真正是艰难苟活!”
“是啊!”顾奉之自嘲的笑,“我后来是全明白了!可惜,那时只觉得她可怜,她柔弱,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才知,她早已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她,又或者,她根本就是如此,是我,一直生活在幻觉之中!”
“秦家那种地儿,哪里生得出好女儿?”云北冥轻哧,“一个个打小儿耳濡目染,不知见了多少肮脏龌龊事,有样学样,哪里学得出好来?”
“是啊!”顾奉之惨笑,“我是在那一晚,才见识到她的手段,我只想着自己是心狠手辣之辈,剑下不知死了多少冤魂,不想,她远比我毒辣千倍万倍!敌人之间,残忍杀戮,无可厚非,争权夺利,本就如此,可是,她却以折磨人为乐,连个小小幼童,也不肯放过……”
顾奉之忆起旧事,浑身急颤,喉间哽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所以,是从那一次,你便决心要离开她了吗?”云北冥追问。
顾奉之颓然点头:“我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我是沙场宿将,自小见惯杀戮,可也没见过人会这样,她还是个女人啊!可是,那一刻,我觉得她不是人,她比最凄厉的女鬼还恶!她令我恶心,令我害怕恐惧,从那以后,每次与她相见,我都会忆起那晚之事,只觉毛骨悚然!后来,我称病辞官,以病体为由,不再接受她的召见!”
“她因此,便恨上父亲了吧?”顾九猜测着。
“是的!”顾奉之点头,“她说我背叛了她,背叛了我们当初的誓言,恨我,怨我,做出了许多让我难以理解之事,她把她的妹妹嫁给我,日日监视着我,后来,我无意中认识了你母亲,却也不敢把她堂堂正正的娶回家,为了不令秦氏起疑,也为顾家延续香火,我接连纳了两房妾室。”
“原来是这样!”顾九低叹,“父亲为了保护母亲,可谓是煞费苦心!”
“然而,还是没能逃过!”顾奉之惨笑,“为父当时就该知道,既惹上了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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