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我讪讪道,又怕太后多心,上前接过芳婷嬷嬷手中的簪子,为太后挽上,“颜儿知道老祖宗疼我,只是有些想念哥哥了……”
太后又笑起来:“是么?看来楚弈当真疼你得很呢……”
我不知她是否是真心的笑容,讪讪笑道:“自然了。哥哥自小就疼臣女。”
“那么,你舅公待你如何?”
我不料她忽然问起云家老爷子,细细想了一阵,平心而论,云崇山对楚婧颜这个外甥孙女委实疼爱,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孙女的缘故,但云家二房还有个孙女云想容。若是真的来算,实则老爷子疼爱楚弈多一些,因为他的名字。云峥之父名“云弈”,听说昔年是祖父楚天傲希望哥哥如同表叔一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才取了这个名字。
“舅公自然疼颜儿。”我从容道,又取了珍珠项链给太后戴上。
太后笑得高深莫测,天晓得她在笑什么!只听她慢慢道:“也好,等再过几日,你便也回去吧。总是拘着你陪老太婆,当心你也变老了。”
我忙道:“瞧老祖宗说的话,颜儿乐意在太后身前伺候,只是有些想哥哥。”我笑着比划,“只有一点点。”
太后一笑,戳我脑门:“你这丫头,讨喜。”
于我而言,怎么可能不想念楚弈,我接受了楚婧颜所有的记忆,更何况他待我好得不能再好,我心里早已视他为亲兄,兼之,他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啊!
我立在懿宁宫主殿前,远远便见叶海花来了。我心中一阵火大,强压下火气,迎上去行礼道:“荣华夫人。”
她见是我,淡淡笑道:“楚家妹子。”她比起我第一次见她之时憔悴多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愧疚。
我心里略微松动:“嫂嫂。”
“我还当你真的打算一辈子不见我。”她出了口气,“你……与冥焰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听她提起冥焰,胸中火苗子腾地一声又上去了,冷冷道:“与嫂嫂没有关系。嫂嫂只需顾好自己就成了!”
她脸上神情似乎有些气愤,但看得出,并未真的动怒:“我晓得你恨我。可是冥焰……我真的尽力了,我也不想他在这世上被人欺辱,可是没办法……我不知道莫桑是不是冥焰。可我保证,只要我找到他,一定把他带到你面前。”
我冷笑道:“带到我面前?是,我来这里的确是为了找他,但不是要将他绑在我身边。我只当他是弟弟,若是找到他,你会怎么对他?我看重的是你怎么对他!”
“我也只当他是弟弟。”她道,“若是我找到他,定是要尽一切努力,给他想要的一切,保护他。”
我见她分外坚定,心中恨意似乎消减了些也被她口中“弟弟”二字给气得不轻:“他当你是老婆,你就当他是弟弟?呵,你要是这么想,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清楚?骗他为你还魂吗?”
叶海花似乎不知怎么回答我,低头静默了片刻,道:“总之,我会尽我最大努力找到他,保护他。”
我冷哼一声:“你最好记得。”敛一敛神色,我退了一步,恭顺道:“嫂嫂快些去吧,太后等嫂嫂很久了。今天将故事讲完才是,明儿个,嫂嫂可就要回去了。”
说罢,我行一礼,依旧和往日一样向懿宁宫外去了。比起《西游记》,我还是更喜欢《红楼梦》。
雅竹陪我一道,这些日子,我与她也分外熟络,如今我倒是也懂了她那日所说“姑娘若想终身不嫁,除了进宫为婢,而后求得恩典一生服侍主子,还有什么机会?”是什么意思。雅竹本是有心上人的,后来皇帝登基,承蒙皇后的恩典,要放她出宫,谁知她的情郎病逝了,她也就绝了这个念头,皇后也死了,她就安安心心呆在了宫里。总归她是伺候过皇帝发妻的,有的是脸面。
雅竹见我又不愿陪着太后听故事,笑道:“姑娘那么不喜欢么?奴婢倒是听了好些姐妹私下里讲呢。”
我淡淡道:“你若是真想听,那我给你讲。保管讲的比我那嫂嫂还详细。”
雅竹狐疑的“啊”一声:“姑娘也知道?”
我吃吃笑道:“实话与你说了,我不敢说她知道的我一定知道,但我敢说,她讲的故事我一定知道。”
雅竹许是以为我与她打趣,也不放在心上,道:“太后娘娘已经准了姑娘三日后离宫,三日之后,奴婢便再也见不得姑娘了。”
我不觉也伤感起来,握一握她的手:“你在这宫里,我瞧着也难过。每日我觑着淑妃娘娘她们,虽是听故事听得好玩,但只要有人来报德贵妃胎像,一个个那眼神里像是要吃人了,又装得一副同喜的样子……”
雅竹掩我唇道:“姑娘不可,传了出去姑娘仔细……”她顿一顿,压低声音道:“其实太后皇上格外喜欢姑娘,于姑娘既是福也是祸。若姑娘如荣华夫人一般是臣妻,那倒无妨,偏偏姑娘还未出阁,外臣家眷被太后娘娘召见,况且凤位空悬。姑娘说,淑妃娘娘怎么可能对姑娘没有一点戒心?”
我不置可否笑道:“我怎会不知?避嫌之事,家兄早已提醒过。”反正只有三天了,三天之后,还能多留我么?
我默默地立在宫门之前,远远地,似乎听见有宫车碾过宫道的声音。得,又是哪路神仙来给太后请安了……我瞥一眼懿宁宫中,不免莞尔,任他是谁,太后现在正听故事呢,休想会对他上心!正想着,已有一辆装饰华美的辇车缓缓驶来。雅竹神色一变,忙拉住我的手臂退到墙边,轻声嘱咐一句:“是德贵妃。”
德贵妃?记得太后是免了她的请安,她如今已经快生了,还这么有孝心?来不及多想,那辇车已经近了,忙一福道:“臣女给贵妃娘娘请安。”德贵妃蔚蓝雪……不对,是假的蔚蓝雪,真的那位,可是我“亲爱的”嫂嫂。
辇车停下,车中传出一个好听的声音:“小蝶,你看看是谁?”
立在辇车旁的小姑娘盯着我看了半晌,像是知道我,对我一福,又朗声道:“回主子的话,是楚将军的妹子。”
“哦?”一只素手推开车门,探出一个女子的脸,她与蔚蓝雪并不像,眉宇之间自有一番楚楚动人的娇态。她上下看我,目光似乎也是不善得很,我心中哀叹,怎么针对也先叫我起来吧……扎马步啊!德贵妃轻笑道:“楚姑娘快起,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连脸也憋红了。”
我起身,谢恩后尴尬笑道:“是臣女孟浪了。”
“哪里有什么孟浪?”她笑得温和,“本宫听说你将太后伺候得好呢。连皇上也喜欢你是不是?”
我看着她温和的笑脸,目光中分明有种忌恨,忙道:“皇上和太后抬爱罢了,臣女尚且愚钝,只怕坏了太后的喜爱。”
德贵妃微微点头,笑道:“本宫瞧你顶好。不怪母后喜爱。”她“母后”二字一出,我顿时一惊,她只是贵妃,竟然被允许叫太后“母后”?看来这位德贵妃得罪不得啊!当下定下心来:“谢贵妃夸赞,臣女愧不敢当。”
她笑:“那么,你现在不在懿宁宫陪着母后,出来做什么?”
怕我出来?我出来也不会去找皇帝啊!“回贵妃,荣华夫人正在懿宁宫为太后讲故事。臣女不太喜欢神话,所以出来散散心。”
“本宫听说,荣华夫人是你表嫂啊,不想与嫂嫂聚聚?”
我心中一凛,仍含笑道:“三日之后,臣女就要出宫了,到时候自有时日相聚。何况在宫中,万万不敢扰了太后的清静。”
德贵妃颔首,笑得美:“我听皇上说过你,知礼得很,又饱读诗书。”她目光中分明迸着火焰,又笑得那么美,“难得呢,若是来日为你指婚,本宫也觉得可惜。”
我听着这话很不对劲,腹诽道:要为我指婚,您先当上皇后再说吧。面上笑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皇上和娘娘肯偏疼臣女一二当是最好。”
德贵妃轻笑一声,不知什么意思,又听她缓缓道:“那么姑娘自便吧,本宫去懿宁宫看看荣华夫人。”
我恭敬地“是”了一声,与雅竹立在墙边恭送她去了。心中隐隐不安,德贵妃已经快生了,这时遇上真的蔚蓝雪,别出什么事吧……
雅竹轻声道:“姑娘,咱们去吧。”
我点头,又问:“皇上对德贵妃好吗?”
雅竹扶我一面走一面轻声道:“当是好的吧。皇上并不是喜爱女色的人,去岁深秋之后,皇上忽然极为宠爱德贵妃,没几个月,德贵妃就身怀龙裔了。”
去岁深秋啊……冥焰……正是叶海花去沧都的时候,难道这两个人真的有什么?算了算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好这最后几天吧。
我还没有到御花园,就听说德贵妃在懿宁宫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了。
我听到这件事,不免倒吸了口气。果然出事了!或许是我被雅竹搀着的手不住的颤抖,雅竹也有些着慌:“姑娘?”
我强定下心神,忙向回走,道:“咱们回去看看,别将太后惊着了……”
雅竹低声道:“德贵妃胎像一直很稳,今儿个是怎么了?”我知道她是在自言自语,咬一咬下唇,冷了声音:“咱们走。”
等回到懿宁宫之时,叶海花刚走,我忙扑到太后跟前:“老祖宗——”
“没事没事,又不是没生过孩子。”太后笑道,又理顺了我的鬓发,“瞧你这丫头,跑这么快做什么?”
我走的或许的确很快,只是现在腿都是软的,轻轻道:“颜儿听见贵妃娘娘……怕老祖宗受惊,这才快了些。”不知为什么,一听到德贵妃动了胎气,我就想到,当年我的孩子……我撞到桌角,也说是动了胎气,可是我昏迷之后醒来,他就没有了……我心中剧痛,像是无法呼吸,只扑在太后脚边不住颤抖。太后许是以为我吓着了,一面抚我的头安慰,一面问:“派人去告诉皇上了吗?”
芳婷嬷嬷笑道:“去了。只怕贵妃主子这次要受些苦呢。”
太后倒是分外淡然:“生孩子哪有不受苦的?当年哀家生皇上,不也是这样么?”又拍拍我,“哎呦,颜儿脸都吓白了……也传个太医来,瞧瞧哀家的颜儿怎么了。”
芳婷嬷嬷忙不迭应下。我无力的哆嗦着,发自内心的惧怕,我怕极了,有孩子在死在母亲腹中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
那日,我在太后身边待了一整日,太医来说是我受惊了,慌得太后忙叫我回屋歇着。直到第二日叶海花出宫之时,消息才传来,德贵妃诞下一女,母女平安。
听了这话,我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幽幽叹出口气。我才发觉我脸上冷汗密布。忙拿了锦帕擦干净脸上的汗,慢慢踱出西暖阁,好久没见这么晴朗的天气了,阳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我去往主殿,还没进屋,就听见太后分外欢欣的笑声,也是在为小孙女出世而高兴吧。我进屋,才见皇帝也在,眼角一抽,恭敬行礼道:“皇上万安,太后万安。”
太后笑得眼睛都快迷上了,对我招手道:“颜儿快来。”
我笑着迎上去:“老祖宗什么事而这么高兴,叫臣女也乐一乐。”
她携了我的手,笑道:“皇上给孩子起名了,叫欣洁,君欣洁。”
太后那种为人祖母的欢喜我是体会不到了,只赞道:“皇上起的名字真好。”
皇帝看我一眼,全不见那日的冰冷,怕是初为人父的欢欣所致:“哦?那你说说,好在哪里?”
我思量片刻,道:“欣者,乐也;洁者,操行清白,品德高尚。皇上一腔爱女之心足以显示。”我说得煞有介事,实则是否如此也不过是猜的。
皇帝轻笑道:“朕就晓得,朕就是给洁儿取些不好的字,你也能硬掰成好的。”
我笑道:“皇上若是给小公主取些不好的字,那也是君恩。”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太后拉着我笑道:“如今叶丫头走了,咱们楚丫头也快走了……”眉眼间的欢喜又消散下去,“怪舍不得的……”
我抚着她的背道:“谢太后抬爱。臣女一直在国都,太后若是想了,可召臣女来。”
太后又笑起来,道:“不如哀家认你为义女,来日你出嫁,也可得个公主的名头。”
我险些给惊得背过气去,这公主有那么好当的么?孔四贞不就是被昭圣皇太后宠得太过了(即清朝孝庄文皇后),才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况且义女这东西,别是想要我去和亲吧!太后见我一直不说话,转头对皇帝笑道:“皇上可想要个义妹?”
皇帝不置可否,只看着我,目光威慑未减。我不敢与他目光相接,退一步,伏下道:“臣女不敢,谢太后恩典。”
“你这丫头,莫非是嫌弃哀家这糟老婆子?”太后仍是笑着,却让我心里发毛。
我深吸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