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静敏目光滴溜溜转到我身上,笑得那般有深意。我哪里肯理他,抓住楚弈的手,惶急的唤道:“哥哥——”还未说罢,全身便是一僵,整个人再也动不了。耳边传来武静敏的笑声:“姑娘可别任性啊。”她缓缓行至楚弈身边站定,对正无奈看着我的楚弈一笑,道:“爷若是信得过我,便将姑娘交予我吧。由我照顾姑娘。”
楚弈看她一眼,淡淡笑道:“我几时信不过你?”停一停,对我道:“颜儿便与静敏去吧。”
我几乎气炸了肺,可是面对楚弈,我断断说不出什么过激的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立在众将领之前,低声说着什么。我不免焦急,楚弈位居正一品天策上将,手中本就握有天曌国三分之一的兵力。更何况这些是要上战场的虎狼之师……先不说兵力数量上的悬殊,单单只是这手中的势力……皇帝我晓得有个晓情楼,但其他却一概不知了;而楚弈,我却是完完整整知道的,他那些戴着面具的手下们,武功都是好。我觉得冷汗都快下来了,君北羽啊君北羽,你明知道寂惊云一走楚弈便会发难,何必将寂惊云调离?
作者有话要说:
☆、雨过云舒
我是被武静敏点了穴道带到了远离朝圣广场的地方。一路而来,原本繁华如斯的国都恍若空城,连一丝杂音也不闻。我心中愈发狐疑,僵直着身子道:“国都中为何如此安静?”
武静敏坐在我身边,低低笑道:“这是皇帝跟爷的事,牵扯上其他人做什么?”
我道:“你是说哥哥将全城百姓安置了出去?”楚弈有那么大的物力?
武静敏笑容一敛:“姑娘不信?”顿了顿,她笑容深了些,“皇帝自然也在暗中安排了许多。”
我心中一紧,道:“如今又能说明什么?寂惊云已然离京,就算要转头回来救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回得来的。”
事已至此,早就无能为力了。
我不免抿唇,只是身子被点了穴道,如何也挣脱不开。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武静敏将我扶起下了车,面前是一方别院,看来倒是颇为雅致。只是门前站着两个面覆白银面具的人,一见武静敏便行礼道:“香主。”
武静敏依旧是含着处变不惊的妩媚笑容,道:“你们倒是奇了,也不曾向姑娘见礼?”说罢,右手疾点我的穴道,我这才觉得身子一松,旋即重重喘了起来。我惊惧得厉害,急急护着小腹,生怕孩子有什么不妥
武静敏见状,一把握住我的手腕,轻笑道:“姑娘别慌,尚且不曾妨碍。”我抬头狠狠剜了她一眼,心下却稍稍安稳,她笑得好听极了,“啊哟,姑娘可别这副神色,叫将军晓得了,还以为我将你怎么了。不得要生吞活剥了我?”
说罢,便拉着我进了别院。
晨光之中,这别院看起来十分别致。它并不大,却让人觉得很温馨。她拉我进了东厢,又命人将了吃食来给我。我满心的不悦,只是从她将我带出毓秀宫开始,我连口水也没喝,神经微微放松之后,又渴又饿,也不再硬撑着,取了点心来吃。
她只站在我身边,见我取了食物来吃:“姑娘不怕我在里面下了药?”
我将点心纳入口中,道:“却又有何惧焉?事已至此,于我而言又有什么要紧?他死了,我随之去了就是了。”
楚弈那般疼我,我却是不能为他做任何事;皇帝亦是看重我,只是我又能如何呢?向着哪边都不对。
武静敏轻轻道:“如今铁勒那头倒是复杂得很,谁又见识过那般狂热的民族?”
我咽下口中吃食,道:“寂大哥乃是天曌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悍将,自然手到擒来。”
她静静看着我:“那姑娘怎么想的?”
我抬眼看她,她的脸在晨曦中有些恍惚:“我能怎么想?我怎么想有用么?”
她捻了一把长发在手,细细把玩着。脸上笑容那般好看,也不晓得在想什么,如今都闹成了这样,只怕朝圣广场上正在厮杀,她竟还能这般无所谓。如斯想着,我似乎有些窝火。
正要啐她,又见她抬眼斜睨我,笑道:“如果姑娘想,那么就可以。”
我脑子轰的炸开:“你说什么?”
她伏在我耳边,轻笑道:“只要你想,你就一定能制止。”
心儿忽然一颤,我能阻止?我若是能阻止,他们又岂会弄成现在兵戎相见的局面?如今的样子,我还能劝吗?谁退一步就是死,只能拼死挡住。只是寂惊云一走,皇帝手中兵力还剩了多少?他必败无疑了……
见我久久不曾言语,武静敏忽然启唇笑道:“姑娘,算来,你应该比我更了解皇帝吧?你觉得,他可能不留后手吗?”我懵了懵,正要开口,便听到她狠狠道,“这场斗法,爷跟皇帝,都不可能是绝对的赢家!”
我咬着下唇,他留有后手……那么楚弈不是……心里忽然好慌,慌得几乎要喊叫出来。
武静敏徐徐道:“你且想,皇帝为什么要将国都中的百姓尽数转移出去?那些空出来的民舍,能做什么?”
心忽然狠狠地沉下去,空出来的民舍,能……藏人!!!寂惊云、寂惊云根本就没有走!!
身子恍若秋风中的落叶般狠狠颤抖起来,武静敏的脸在晨光中含着难言的光华:“爷早就被皇帝逼得无法冷静了。楚家老爷子,还有你,都落在皇帝手中。对你,皇帝的确狠不下心来,但是可不一定。何况,楚云桑和楚子墨还那么小不是?”
我几乎要吼叫出来:“你的意思是,哥哥死定了?”怎么可以?他是我最亲的人了!怎么可以……
“不一定呢,说不定死的,是皇帝也说不定。”她轻轻的话无疑是在剜我的心,“只有你可以阻止,也是赌,赌皇帝对你,对你们的孩子,到底有几分看重!”
我哆嗦道:“我能做什么?”
她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捏着一枚褐色的药丸,那药丸气味香极了,竟是让人莫名的心安。
“用这个?”我心沉了沉,抬头看她。
她秀眉微敛,声音沉得仿佛钟鸣:“这法子很简单,只要你死,只要你带着你和皇帝的孩子,死在他们俩面前!”
我被武静敏带着,飞快的赶往朝圣广场。
朝圣广场上,双方正对峙着,皇帝立在城楼之上,满眼平静的看着下方;而与楚弈对峙的,那身着铠甲,分外英气逼人的,不正是寂惊云么?他真从来没有离开过国都……
我不免咳了几声,低低道:“你倒是很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武静敏看着我,笑道:“在爷身边,我不得不变聪明。”
我“呵”的一声笑出来:“若真的能阻止他们,你陪着我哥哥,我倒是真的很放心。”顿了顿,“你心思缜密,对他又那么了解。真好,人生得一知己,哥哥也是欢喜的吧?”
武静敏轻轻笑着:“但愿吧,他会让我陪着他。”
我笑罢了。
那药一点也不苦,反而香甜得很。
马车仍在疾驰,武静敏飞快的抢出车门,朗声道:“爷,快些停手吧!姑娘、姑娘怕是不成了……”
朝圣广场上那般的寂静,她这一声无疑是激起千层浪。下车便见众人皆是看着我,我不免笑了。看着楚弈,轻轻道:“哥哥……”
他满眼的不敢置信,连声音都哑了几分:“你怎么了?为何脸色如此惨白?”
我笑着,道:“没有啊……”话音刚落,腹中忽然像是火烧一般,灼得我只想呕吐。抬眼,看着武静敏,她连何时发作都能掐得这般准……
腹中只像是有火在烧,叫我愈发痛苦,只得蹲在地上不住喘息。武静敏急急地扶住我,声音那么的慌:“姑娘方才是吃药了,那药是拘魂散……”
我是不知道什么叫拘魂散,只知道胸口忽然像是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费力极了。重重喘了几声,一口腥甜却涌出来,溅得那洁白如玉的砖石红得妖冶。
“颜儿!”手臂不知何时被人托起,转头,见是满脸焦急的楚弈,我不免笑了。只听得武静敏的低声嗫嚅:“姑娘晓得此事定是无法挽救了,不愿见到爷和皇帝哪个有伤,所以才……”
我只是痴痴的笑着,握着楚弈的手,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费力地抬起头,看向城楼,君北羽,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我找不到你了……可惜,叫你看到我这幅样子……
耳边隐隐听得楚弈沉声道:“华敏呢?叫她过来!快点!”
那声音中似乎含着哭腔。哥哥,你别哭,别哭……
脑子渐渐混沌起来,眼前也再也看不见什么了,只是隐隐听到皇帝的声音:“把她给我!”
我惘然笑了。
我只是沉沉睡着,似乎听见好多嘈杂。
“报——启禀皇上,铁勒大军已然攻破了滇南,再不派大军阻止,只怕便要打入□□腹地了!”
“天策上将楚弈何在!?”
“臣在。”
……
这里是哪里?我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这里虽不是冥府,但我却是熟悉得紧了。身子有些沉重,却尚且无碍。动了动手臂,却引来轻笑声:“姑娘可莫要动呢。”
回首,见是武静敏,她立在床前,整个人在光华之中。右手端着药,又叫人来扶我坐好,才低低笑道:“还真是辛苦姑娘了。”
我摇头:“怎么样了?”
“杀了,你信是不信?”她吃吃笑着,舀了勺药喂到我嘴边。
我咽了药,啐道:“我瞧你欢喜得很,只怕不是如此吧?”
她慢慢搅着碗中药汁,笑道:“怎可能如此?”又缓缓惜惜道,“姑娘那时连呼吸都没了,可把爷伤心坏了。我生平未曾见过爷流泪,终究还是姑娘能耐。那皇帝也是,竟是一口血便喷了出来,还强撑着下了城楼,勒令爷将姑娘交给他,那模样像是要跟爷打起来一般。”
我白她一眼,还不是你配的好药!我还以为真要死了呢!
“那药是失魂散,说通俗些,就是假死药。”她缓缓解释,“若是拘魂散,大罗金仙都救不了。”
我哪里想管这些,急急问道:“那如今呢?”
“如今?”她笑道,“爷被皇帝派去对敌去了。”
我“啊”一声,惊道:“哥哥真的肯听皇帝的了?”
“为何不听?这事儿弄得爷最钟爱的妹妹都丧了性命,爷自然要收手了。”她斜斜的瞅着我,“至于皇帝,我瞧那样子,跟丢了魂魄一般。”
我抚了抚鬓发:“他们不知道我没死么?”
“本来是不知道的,可惜,我瞧着要是不说,两人都不会罢手的样子,便也就一时没忍住……”她笑得眼睛都迷上了,高兴得很。
我只是嘴角抽了抽。
楚弈前去滇南抗敌,我倒是安安心心住在了宫中。我本是担忧着楚弈谋逆未遂的事传开,只是数日过去,也不见有人敢非议什么,一时也是放下心来。
想来,是皇帝勒令了不许乱嚼舌根的,谁又敢顶着他的压力呢?
楚弈班师回朝那日,正是我有孕五之时。难得他一举击退了铁勒大军,自然也是各种的赞扬。只是他回朝之时便自请卸去天策上将一职,皇帝未曾同意此事,却是定下明令来,日后调军之事,须有皇帝手持的兵符方可。
那日,我坐在皇帝身边,含笑看着他批阅奏章。难得,他默许我来东华宫陪他。
我坐在椅子上,不觉已经有些困乏。打了呵欠,抬头见他正含笑看我。一时也是羞红了脸:“怎么?”
他只是轻笑:“颜儿且说,咱们的孩子日后叫什么名儿好?”
我不觉好笑:“这才五月呢,便想这些么?”又见他只笑不语,便歪着头想上一想,“若是男孩儿,你自个儿想去;若是女孩儿……”心中忽然痒痒的,轻声道,“就把我的名字给她,姌,就叫小姌。”
他忽而扬起笑来:“不是一口咬定就是楚弈的妹妹么?”
我笑:“我本就是楚弈的妹妹啊。”说罢,靠在他怀里,“现在可以告诉你了。那是一个很光怪陆离的故事。那是另一个世界,我,还有叶姐姐,都是从那里来的。”
他只是静默,本以为,听到“叶姐姐”三个字,他会很激动。
我笑,依依告诉他,我的一切。
那是我的一切,未来,却是我们的一切。
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吧?我亦然会如此的,永远陪着你,这是我的承诺。此生,夏姌绝不会让君北羽孤单单的。
我低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