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床前坐了不知道多久,天色渐渐暗了,舜英也端了晚膳来。照理来说,一般的家里得到女儿要进宫为妃,肯定都快放鞭炮了。但看安国府,气氛不比跟弈当时装死时好上许多。我慢吞吞地吃着饭,食不甘味。前些日子,汝南的叔公来了信,说是勿以皇帝的厚爱而忘了根本。怎会不知道这点呢?圣旨看似厚爱,实则,催命符。
舜华看我一个劲戳着米饭,道:“姑娘也切莫烦心,咱们难道怕了他?”
“皇帝占着理儿呢,随咱们怎么办,也没法子。”想到进宫,又有些欢喜,又有些心寒。进宫之后的确是可以日日见到他了,可是对他呢?我是棋子还是什么?
低头瞅了一眼碗里,戳碎的比吃的还多,便搁了碗,道:“撤了吧,我也不想吃了。”
两女也不劝我,低头收拾了。
我身子素来孱弱,早早的就备了汤婆子,刚捂热和,便觉得一股寒风迎面扑来。起身想看,床前的帷幔已经被一只手掀开。我脑子一懵,准备开始叫唤,便听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姑娘怕了?”
我只觉得这个声音熟悉得很,细细一想,知道是武静敏,这才松了口气,裹紧了被子:“有什么事?”
帷幔被整个掀开,黑暗之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身材好窈窕。她慢慢坐下,低声笑道:“姑娘可是真心想入宫?”
我没好气道:“真是我能决定的么?就算我说我不想,是不是哥哥就立即起兵?”
武静敏笑得好听至极:“姑娘这张嘴啊,真是叫人恨也不是,喜欢也不是……”她渐渐收了音,停了停,又笑起来,“现在还不是时候,爷如果现在起兵,必死无疑。”她伸手摩挲着我的脸庞,“倒是姑娘,若是姑娘不想入宫,我有法子。”
“什么?”就算见不到君北羽,也好过亲手将楚弈送上断头台的好。
武静敏的声音在黑暗中充满魅惑,只听她慢慢道:“钩吻,姑娘敢不敢?”
我傻了傻:“钩吻是什么?”
武静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呵”一声笑出来:“咱们家姑娘还真是天真呢,连钩吻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听出她的讽刺意味,冷笑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那是什么?”
她一拍手,笑得实在是好听:“这样吧,姑娘要是敢吃,那么姑娘就可以不进宫了,爷也不用这般伤神。”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倾出一粒圆圆的药丸来。我看不清那是什么颜色的,但异香扑鼻,她在我鼻尖晃了晃,笑语,“姑娘敢吃么?”
我心里没由来的有种毛毛的感觉,问道:“不是毒药吧?”
武静敏指尖沿着我脸庞滑到我的下巴,笑盈盈的:“当然……”我放心,接过,正要服下。她又忽然来一句:“是。”又笑道:“咱们姑娘真是,说好听点是天真,实则可是傻得可爱呢。钩吻是剧毒,吃了要肠穿肚烂的,所以,它的另一个名儿,叫断肠草。”
她声音平静至极,唬得我差点扔了手中异香的药丸,定一定神,斥道:“武静敏!你敢这么对我?!不怕哥哥找你算账吗?”
“怎个不怕?要是爷知道是我哄着姑娘吃了钩吻,只怕要将我五马分尸呢。”她笑得好听,听不出一点惧怕的意味,我突然有种想抽她的冲动,只能恶狠狠的盯着她别说现在乌漆墨黑,就算是看得见,她也不会怕我。“姑娘晓得,为什么今夜我要来么?”
我冷笑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来?!你以为我跟你似的什么都想知道!”
“因为爷现在很痛苦。”她也没有理我这冰冷的态度,“爷有多疼你不用我说,可现在要眼睁睁看着你进宫去被皇帝拿着当挡箭牌……只怕爷心里,想杀了皇帝的心都有了。”
“所以只要我不进宫就行是么?所以你宁愿毒杀我,也不要我进宫是么?”我怒不可遏,瞪着眼前的女子道,“你可别告诉我你喜欢我哥哥,你这等嫂嫂我可消受不起!”
她不置可否,依旧笑得好听,在朦胧的月光下,她的身影似乎也镀上了银光:“毒杀?姑娘觉得,我需要毒杀你?要是我成心的,何必告诉姑娘那是毒药?姑娘自然是比不过我的医术,要知道断肠草虽是毒,但不表示它没有解药。”她停了停,“世上有种药草叫‘玉叶金花’,可解钩吻剧毒。”(我表示,我绝壁考究党,是从中医药书籍上翻到的,绝、对、符、合、事、实!)
我冷笑道:“所以,只要能及时救了我,你就是没事对不对?你敢下毒害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下毒害你?”她笑道,“那药可是在姑娘自己手里拽着呢,怎成了是我要害你?”
我顿时头大了,这女的这招简直就是架桥拨火!静下心来,道:“我若是服了钩吻,你有什么法子?”
“服了钩吻,姑娘势必会出现中毒的症状。到时,皇帝定会派人来看姑娘,我会用药压住毒性,确保姑娘没事。”她笑道,“接下来,只有委屈姑娘,将姑娘装入棺中扶灵出京,只要姑娘死去,凭是皇帝如何也没有办法了。”
我细细思量一阵,道:“话虽是如此,但皇帝如今已经下旨,就算我还未入宫,也是皇帝的女人了,他会让哥哥带我出去?何况,”我死死看着眼前的女人,“我并不信任你。”
武静敏“呵”的笑道:“姑娘当然可以不信我,只是有些事,不信也得信。”说罢,她将我手中的药丸拿了回去,“这药配置一粒可不易得很,姑娘是吃,还是不吃?”
我愣愣的看着她,宣布我死了的话,皇帝会有什么反应呢?他会不会为了我伤心?就像为了叶海花一样……只是我骗他,好吗?还有楚弈,万一这武静敏有什么没有安排妥当,我就这么拜拜了,他不得气疯……
时间好像都静止了,静了半晌,我接过她手中的药丸:“哥哥知道么?”
武静敏笑道:“这种事,怎么敢让爷知道?”
我嘴角抽搐:“那等哥哥知道,你还是得被狠揍一顿。”
武静敏捻起一把长发在手中把玩,笑得轻柔:“姑娘以为我像姑娘一般傻?自然要把这事儿推得干干净净了,爷生气了,可是要杀人的。尤其是有人想害他最钟爱的妹妹的时候。”
“你还真适合当奸商。”我讽刺道,将药丸纳入嘴中,那药并不难吃,清香扑鼻,唇齿间都是一阵馥郁的香味,“你可别把我弄死了,不然我做鬼都得回来找你。”
“姑娘放心就是了,我可不愿意被爷杀了。”又轻笑道,“姑娘真真是傻呢,我杀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了,一个个来,还轮不到姑娘。”
听她说杀人说得比杀鸡还淡定,我心中恶寒,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待药下肚不久,我忽然觉得呼吸急促起来,那种跟溺水一般的窒息痛苦让我瞪大了眼睛,只想死死的抓着面前的女子,她仍旧含着浓浓的笑意,轻声道:“对不起呢,委屈姑娘了……”腹里火烧一般,我直起身子,没命的吐起来,钩吻,这就是它的毒性?!见效这么快?!
武静敏退了一步,放下了帷幔。似乎有开窗的声音。她走了!?什么让我装死然后送我出去?!她是想要我死!我费力地挣扎,却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喉中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喘气声。武静敏!武静敏!你这歹毒的女人!杀了我不是更痛快!还要哄我吃什么断肠草!
接下来的事,就不是我能过问的了。朦朦胧胧之间,我恍惚听到很多人的声音,有争吵声,有怒骂声,像是楚弈,早早的骂死武静敏算了!这女人太坏了……又像是有女子的哭声,是谁呢?谁在为我哭?身子轻飘飘的,我从来不陌生这种感觉。冥焰,我回来了……胸口浅浅的暖意似乎想要唤醒我的神智,是瑶光玉魄?不得不说,冥王那死鬼老头子还真是舍得抽一魂给我当护身符,只是现在这状况,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颜儿,颜儿……”谁在叫我?耳边嘈杂得很,你是谁?一滴冰凉落在我脸上,凉凉的。你是谁?是为我哭了吗?那声音嘶哑得紧,“你醒来,好不好?好不好……”
身子几乎就在沉重和轻飘飘之间傻傻分不清楚。好容易恢复一点意识,呼吸困难和胃里翻江倒海的压迫感逼得我不住的呕吐,完了又昏沉沉的继续无意识飘着。这到底是死没死啊……要是死了,冥焰理应来接我才是,是没死么?为什么现在我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可惜,死前见不到君北羽,见不到楚弈,见不到婉韵和平安了……
我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被折腾了几天。身子终于可以归自己支配的时候,我才猛然发现,整个身体就像是被石碾反复碾压过一样,既痛又软,胃里的烧灼感逼得我想吐,肺中似乎也是被什么烧了一样,难受得很。想试着动一动,奈何身子软的根本动不了。怀中似乎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慢慢抬手去摸,碰到的一瞬间,便觉得指尖一阵剧痛。我木木的看着指尖的红色,费力低头,难怪会受伤了,是一把剑,是楚弈的龙渊。
记得他告诉过我,龙渊是用陨铁配上通犀玉炼成的,可以克制毒素。他为了救我,连剑都给我了?我昏沉沉的,脑子似乎也有些转不过来,还没细细想清楚,便听见舜华的声音:“姑娘可醒了!”
我抬头看她,现在似乎是白日了,阳光刺眼得很。这里是……还在安国府?我不免失落,到底是逃不过皇帝啊……舜华扑到床前,哭道:“姑娘可算是醒了,要是再不醒,将军非得废了静儿不可。”
我张口欲言,还没说出话来,喉中一阵尖锐的疼痛,逼得我咳嗽不已。舜英亦是笑道:“姑娘醒了就好,将军也该放心了。”见我一直看着她,她才苦笑道:“已经没事了。”
我颔首,没事了吗?没事了你会露出那种神色?舜华似是注意到我指尖的伤口,忙取了药来为我包扎:“姑娘不知道,将军那时气得几乎要杀人了,尤其是静儿承认那药是她给你的。要不是决明死命拦着,恐怕当场就得杀了静儿。”
“她承认了?”我哑着声音,喉中痛得我几欲死去。她不是说不会承认么?
舜华含泪道:“可不是。那夜里,她忽然说姑娘中毒了,折回来被将军骂了个狗血喷头,差点就给杀了。姑娘也晓得的,将军素来待人谦和有礼,何曾那样生气过?”
我心里百感交集,一时也没有那么厌恶那女人了。示意两人将龙渊放下,想坐起来,无奈身子酸软无力,也只能躺着。舜英拧了把湿巾给我擦脸,道:“姑娘不晓得,皇后娘娘来的时候,那眼泪止都止不住……谁都知道她素来是一国之母的风范,谁想哭成那样,要不是被安姑娘劝到一旁歇着,只怕得晕过去。”
我心中百感交集,婉韵……正值此时,门板响动,偏头,楚弈站在门口,身后是给我毒药的武静敏他模样憔悴了好多,想来既是为我担心,也是被武静敏给气的。毕竟心腹要杀自己的妹妹,谁能接受呢?他快步行至床前,细细看了我,眉头这才舒展:“没事了。”
我笑,瞥了一眼武静敏,她神色松惬得很,依旧是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里……不是安国府吧?她在安国府中呆了那么久,从来不在人前出现,毕竟她那张脸和宫中的武弘仪相似,皇帝那么多的心眼,一旦看到,不可能猜不到的。也就是说,楚弈已经宣布楚婧颜“死了”么?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我不觉眼中泛酸,仍是笑着,哑声道:“哥哥。”
他颔首,眼中满是血丝,半晌后,才淡淡道:“你且好生养着就是了,什么都不用管。”
我点头,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想管也无从下手。乖乖闭上眼,断肠草的毒性竟是这么大,呼吸衰竭,呕吐不止……我看我这回简直是九死一生,或许差点,我就得拜拜了。“颜儿好好休息,哥哥晚些再来看你。”他声音还是温柔。我颔首不语。门响过之后,我本欲继续睡下去,下巴忽然被人捏住,还没睁眼,便有一颗丹药塞了进来。那药不苦,反倒很香,我就算真傻,也知道是谁了。忙不迭的睁眼,武静敏坐在床前,含着微笑看我,而舜英舜华像是跟着楚弈走了。我根本不想咽下去,却见武静敏端着从容不迫的微笑:“姑娘怕啊?这可不是毒药。”说着,将我下巴一抬,逼着我咽了下去。
我死死瞪着她,她倒是无所谓的模样,笑盈盈的:“姑娘如今说不出,也就只有瞪了。可别将眼珠子瞪出来,我可没有那本事给你安回去。”
这女人说话好冲!我这么想着,喉中火辣辣的感觉似乎消减了些,便冷笑道:“那么敢问武香主,你不好好跟着我哥哥,守着我做什么?”
武静敏笑盈盈的看着我,目光又移开,很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