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本日第二更
☆、霜露凄清夜不眠
太后说我如今“金贵得很”,什么东西都不能闲着了。一吃东西就开始吐,那样子恨不得把胆汁儿都吐出来,好不容易不吐了,将了吃的来,又没胃口,要不就是吃一会子又开始吐。皇帝对我的身孕倒是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络,但每日都来看我一回。
本来没有走动的亲戚如今又开始走动了,想容来看了我几次,样子倒很是关心。她本是个知书识礼的女子,只是我对云家二房实在没有好感,兼之又听见他们家费姨娘辱骂诺儿,一时更是不舒服,便装着要吐了样子打发她去了。
其实宫中最多的说法还是说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身孕,未婚先孕本就是伤风败俗,而太后还肯心疼我,将我接入宫中来。这话本是由尚昭仪扯出来,被太后一句“楚丫头哥哥在外面抗敌,哀家自然心疼她,你们要是有什么异议,便也去托个好哥哥好兄弟上战场去。再者丫头腹中的是皇上的血脉,不该将她接到宫中来吗”给噎了回去。我本是好笑,但一看众女眼神中的火苗子也不敢笑出来。
天瞾元景五年九月九日,重阳。寂惊云率铁骑攻破被雪狼族占领的原辰星国,雪狼族残兵逃回原辰星国边界冰河腹地。辰星国已亡,皇室后继无人,备受雪狼族人欺凌的国人在原辰星国几大贵族世家的带领下,献出国王传国金杖、皇冠及金印,愿归属天曌国。归降书送回朝廷,皇帝加盖玉玺,至此当世再无辰星国,天曌国的版图扩大了三分之一,原辰星国变成了天曌国辰州,国都变成了州府,朝廷在辰州屯兵,并派了巡抚远驻辰州。
也是重阳那日,楚弈率军攻入铁勒都城,铁勒王开皇城投降,签署降书。愿为天瞾附属国,每年执臣礼进贡朝拜。两起战况传回,举国欢庆。我的心境却是不一样,只因为,楚弈受伤了。我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只是在心里就像被割了一刀,痛得很。
重阳之后,我倒是渐渐安生了下来,肚里的孩子也不再日日折腾我。我坐在懿宁宫宫苑里,看着摆了一地的黄菊,正值秋日,日子正好,花开的也好。只是菊性凉,孕妇少碰为妙。楚弈受了伤,云家老爷子身子也不好……我总觉得事情反反复复的在脑子里萦绕。或许是心境问题,在我看来,这丰收的季节满目萧索。
我扯了一片菊瓣,缓缓吟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皇帝本是坐在身边陪着我,一听我念这诗句,不免轻笑,捏我的脸:“朕看着颜儿才情真真是好,再为朕作一首如何?”
我吃痛不已,横了他一眼,道:“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1】
皇帝脸色微微一凝,却也没有同我计较,反倒是拉我起身道:“颜儿近日脾气可是越来越大了。”
我笑道:“皇上不晓得?孕妇本就易怒啊。”
皇帝懒懒一笑:“晓得,所以才不与你计较。”顿一顿,“不如跟朕去个好地方?”
我本是无所谓,我自己也未必不知我脾气越发大了,或许是在宫中有些憋闷之故。当下点头道:“好。”
我本是以为他要领着我去什么好去处,如今皇权膨胀到了一定程度,他倒是极为放心,连个侍卫都不带。马车晃晃悠悠驶出了国都,最后停在了一片竹林之中。也不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如今秋日了,林中还有雀儿的清啼,听得人心里原本的焦躁顿时消散无踪,竹林间的青葱气味极为舒服,似乎心境都开阔多了。若是平日,我恐怕会在这竹林中小跑一阵,只是现在我有孕在身,做不得那种又蹦又跳的事。
跟着皇帝走了几步,我便耍赖般坐在地上,道:“要是住在这里可真好。”又笑道:“公子觉得呢?”
他只是笑得慵懒,什么也没说。我忽又觉得我是没事找事,他就算是喜欢这些,但他是皇帝,永远也不可能可以过上闲适安逸的生活。一时正不知如何将话回过来,便听他道:“起来吧,地上凉。”
我乖乖应了。起身继续跟着他走,我从来不知道国都外有个这么大的竹林,似乎走了很久,也还没有走出林子。我心里欢喜得很,可惜不是春日,不然有新发的竹叶可以采回去泡水喝。转念想想,竹叶性寒,尤其不适合孕妇,想想还真是难伺候。性热性寒的都不能碰,还得随时想清楚什么东西吃了可以安胎,什么东西吃了对身子不好。
走了不知道多久,皇帝突然停下了,面前惟有一片空地,一座竹制小屋立在林中,望之别有一番意境。我欢喜得很,挣脱了皇帝的手上前去看。竹屋虽小,但却什么都有的,并且也不像是许久没有人住的样子,很是别致。我里里外外围着转了一圈,笑道:“要是将洁儿带来就好了,她一定也会喜欢!”
皇帝淡淡的笑着,抚着我的鬓发:“那么喜欢洁儿?”
我笑道:“小孩子谁不喜欢啊。再说了,她那样可爱。”
皇帝揽住我,笑道:“那以后叫你养着洁儿好不好?咱们的孩子就给你婉姐姐。”
我脸一拉,这人还有没有正经!道:“合着公子是怕我累着是吧?我倒是觉得洁儿与姐姐还要投缘些。”
皇帝浅笑不语,分毫没有在宫中之时那种立于万人之上的威严,只是我孩子的父亲。能让他放下身为皇帝的威慑,倒也是我的本事了。
我抚着竹制的护栏,道:“要是在这里住上几日就好了。”
他懒懒道:“喜欢就住下吧。”
我撅嘴道:“我一个人还不如不住呢!我倒是能在这里,你能吗?你要是不回去,老祖宗该急得跳脚了。”
“朕是皇帝。”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是,正因为他是皇帝,有很多事其实是无能为力的,人人都道是皇帝风光,只是经此一事,我真正深切明白了什么叫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我紧了紧手上的玉镯,道:“晓得你是皇帝,有些事想想就好了。”
“听说云氏每每去看你,你回回都说吐得难受,让她回去了?”皇帝看似不经意的问让我背后一凉,“颜儿这么不喜欢她?”
我抬眼看着他,有些事,有些东西放不下,也就罢了,只是他连我身边都要安探子?我心中有些窝火,闷声道:“是又如何?总归我从未喜欢过泽云府的人。”
皇帝轻笑道:“为什么?来日你与云氏都要在宫里啊。”
我转身靠在竹栏上,轻讽道:“怎么?皇上就那么喜欢容儿姐姐?竟是责问起臣女来了?”
他似乎成心想逗逗我,笑道:“想容是个知书识礼的女子。”
我不以为意的“啧”一声:“知书识礼?我才不信堂舅公那党子人能教出什么知书识礼的人来。”又笑道:“要说知书识礼,谁比得上婉姐姐……我但凡若是个男人,可以娶媳妇,早早的就去周家提亲了,才轮不到皇上。”
他失笑,伸手取下我束发的玉簪。我头发没了束缚,顿时如瀑般披散下来:“颜儿还真是不害臊。”
我拢了拢头发,笑道:“臣女哪里不害臊了?又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他笑着揽住我,眼中满是温柔疼惜,看得我脸上顿时烧起来,世上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抗拒这种眼神,顿时没了话,低头不语。他倒笑得开心,捉了我一把长发把玩:“我记得往日颜儿的头发都花白了。”
我轻轻“嗯”一声,为了楚殇啊……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看来是注定了,只要我还用着楚婧颜的身子,那楚殇永远是我心中难以愈合的伤口。我静默不语,听着他懒懒的声音:“颜儿。”
“我在。”我轻声道,他不是那种会反复旧事重提的人,更何况与楚婧颜而言,楚殇是心口的朱砂痣,就像他不会反复在叶海花面前提起这个人一样。
他轻叹,什么也没说。我靠在他怀里,低头扳着手指。我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就这么默了半晌,他才开口,语气虽是一如既往的慵懒,却好像还含了一丝无可奈何在里面:“有些事……朕也有不得已。”
我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惊得一愣,抬头看他:“什么?”
他神色淡然得很,懒懒一笑:“没事。”顿了顿,“有些东西,我给不了你。”
我不明白他今日怎么了,只是敏感地觉得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这样。但一时也想不到原因,有些时候,事情挑明了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念及此,我闭上嘴,也不打算问下去,道:“你没有什么给不了我的。”话虽如此,我也知道,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叶海花那种福气,有云峥这样一个对她一心一意的人。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浅浅笑着,笑容中有着我说不出的意味。我心里一瞬间有怪怪的感觉,旋即便消失了。
寂惊云班师回朝的时候,太后已经在商量我的位份问题了。虽然知道每个伺候皇帝的女人都免不了这件事,但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对于皇后那个位子,不是没有想过的,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可以说与他是“夫妻”的女子,其他的随便怎么样,到底是妾。有时想想,我难免苦笑,没成想,我有一天也会当上小N。这世界,女权到底在哪里啊……
寂惊云既然都回来了,那么楚弈回来的日期也不会太远了。只是云家老爷子病情又重了些,说是很想念我,太后听叶海花说了,便同意我回永乐侯府去看看。
我的肚子如今想瞒都瞒不住了,还正巧碰上了同来看老爷子的云崇岭。我素来是不喜欢云家二房的人的,但是没办法,人家辈分在那儿摆着呢。还是中规中矩的行了礼:“堂舅公。”
他笑得看似和蔼,目光就盯着我的肚子打转:“颜丫头这肚子,有三个月了吧?”
我“嗯”道:“已有三月了。”
“虽说是皇上的,只是你一个大闺女,又没有参加选秀,难免别人家要说闲话。”他这话含沙射影,我努力保持着微笑,实则都想狠狠给他一耳光。
老爷子看着我,心情很是不错,道:“颜丫头,过来让舅公看看你。”
我笑着应着,赶紧绕过云崇岭到了老爷子面前,甜甜撒娇道:“舅公。”
老爷子笑得苍老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丫头,都快做娘的人了,可不许这么孩子气了。”
我笑道:“再怎么做娘亲,颜儿还是舅公的孙女啊。”其实我也知道,老爷子恐怕大限将至,他素来疼我如同自己的亲孙女,叫我怎么能不伤感?
云崇岭在身后微咳一声,道:“颜丫头,你在宫里看到容儿了吗?容儿入宫这么久了,也该册封了吧。”
我也不怕是当着老爷子,翻了个白眼,总归后面的看不到,转头又是换上笑脸:“颜儿不好说呢,连自己的位子都不知道,哪里敢在太后面前说呢?只希望太后肯多疼颜儿一点……”
云崇岭脸色不好,道:“太后素来疼你,更兼之你现在怀着龙裔,少说也是个四妃吧?”
我淡淡道:“堂舅公言重了,哪里敢随便猜呢?毕竟是皇上下旨啊,胡乱揣摩上意可是重罪。”
我清楚地看到叶海华的脸上漫出笑来,云崇岭脸色黑得跟吃了大便似的,我心内得意极了,云家二房有几个好东西!云峥中降之事,他们不知道欠了长房多少!
我在老爷子跟前呆了一会儿,便被叶海花拉下去休息了。她似乎精神不太好,我再三追问之下她才道:“我怀疑楚殇没有死。”
我心里狠狠一沉,像是什么东西堕下去了,牵得我小腹也钝钝的痛,静了一静,道:“是么?”我要是告诉她云崎其实就是楚殇,她会不会受不了?不对,是看着楚殇对她那么好,我是否受得了,楚婧颜是否受得了!
我大概是脸色不太好,叶海花对我笑一笑,抚着我的肚子道:“这孩子有没有折腾你?”
我听她说起我腹中的孩子,心中一热,笑道:“何止是折腾?那些日子简直快吐死我了。还是诺儿好,从来没折腾你。”
叶海花笑道:“谁家孩子不磨人呢?你……”她声音低下来,“在宫里你要多多小心,毕竟你这肚子太显眼了。”
我点头,我哪里会不知,皇帝保护得了我一时,总不可能随时在我身边护着,我自己也要振作起来,我要这个孩子平安出生,平安长大。
她想了想,道:“我觉得吧,未必要有害人之心,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点头称是,又见冥焰来了,一时更是高兴,上前拉住他:“臭小子,好久不曾见你了。”
他笑起来,目光落到我隆起的肚子上,笑道:“等这孩子出世,可得管我叫声舅舅。”
我笑道:“美得你,你只要肯叫我一声姐姐,孩子自然叫你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