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婆婆哽咽了一声,往事如飘零的云烟,在一瞬间找到了依托,缓缓地聚拢而来。
她记起了那个陪伴她大半生的让她爱极了的人,他的狂,他的笑,他的痴,他的魄·······
就是在这一棵树下,他失去了所有狂傲的资本,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废人!
“嗯?”南宫流雁疑惑的看向她。
“我的夫君,没有葬在这里,他没有他们这么幸运!”巫婆婆看向周围那些裸露的尸骨,它们在阴郁的气氛中,好像陷入了孤独的低泣,“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留下尸骨,我用像是今日这般阴郁蒙蒙的阴暗葬送掉了他的性命!”
“为什么没有留下尸骨?”南宫流雁疑惑道。
有一点她明白,巫婆婆选择这个阴郁的天气,竟然是为了追忆当初。
“流雁,你知道吗?我爱惨了他,为了他,我自私的将自己的女儿推上了宫主之位;为了他,我做了一切我能够想到为他做事情;可是,最终他是带着遗憾带着对我的恨离世的!”
巫婆婆苍老的眼角划出了泪痕,南宫流雁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几年与巫婆婆的相处,她怎么会觉察不到她内心深处的痛处与无助?
好多个深夜,她总会听到窗外有呜咽的哭声。那哭声,写满了这个悲痛妇人半生的凄楚与永远的遗憾。
“夫君是被遗弃在幽暗森林墓地中的孤儿,小时候的经历让他痛恨黑暗。所以,他喜爱阳光,喜爱冒险,用他的话说,冒险是在追求光明然后将黑暗狠狠的践踏。为此,他狂热的习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狠狠踩踏幽暗森林留给他的阴影。
“十几年前,他进了幽暗森林,他想要征服这个曾经带给他黑暗的地方。可是,幽暗森林岂是这么容易征服的地方?他刚进去没有多久便被毒树的阴暗之气所伤,他拼了力气逃了出来。我回来的时候,就是从这棵树下将他救回了家。我用尽了所有的方法,终于保住了他的命。
“但是,那毒素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他腿脚废了,不能够再去冒险,甚至都不能见到太阳,因为阳光灼热的气焰会将他身体灼伤。我只是想让他好好活着,每天让他呆在阴暗的房间中。恰恰这样的阴暗,是他此生最痛恨的东西。
“他的脾气越来越怪,总是莫名其妙的发火。我从未怪他,只因我依旧爱他。五年之后,他恳求我带他出去见见太阳,他不吃不喝恳求了我整整三天。终于,我答应了。我将他带到了人鬼谷的一处峭壁之下,我想让他呆在阴暗处,看看阳光便好了。
“他仍旧哀求我,让我带他去阳光下,感受一次阳光的温暖,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害怕他被灼伤,我害怕他有事,我觉得,我是为了他好!他低下了头,我以为他明白了我的好意,可是没有想到他突然用手撑起了地面,用最后剩余的功力将自己的身子弹进了烈日之下。
“我看到他身上冒出了青烟,然后一点一点的消失。他痛心的说:‘你的心好狠,你连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的都不肯满足?’我疯了似的冲出去想将他抱回来,可是,没有机会了,他的身体缓缓地变成了灰烬,消失在了那峭壁之边。
“他留给我的,是最后的痛恨的眼神,他灰飞烟灭在这个世间,而我,却永远背负了那份悔恨!”
巫婆婆痛哭了起来,“那时候我竟然不能体会他的心境,我连他最后的愿望都不能满足他,还有什么资格说爱他?他死了,他甚至不肯给我一丝一毫的保留,让我葬在那墓地中怀念他!”
巫婆婆轻轻拭去眼泪,“流雁,你能不能带我去他死的地方看看,满足我这个将死之人的最后愿望呢?”
南宫流雁一怔,心中一凛。
片刻之后,她猛然明白,巫婆婆此时的心境,就像是当初他夫君那最后的请求——只想在死前拥抱一下太阳!
而她,只是想去看看他!
南宫流雁眼睛湿湿的点点头,她告诉自己,她不能让巫婆婆像他夫君那般遗憾终生。
就在那个阴雨蒙蒙的阴郁天,她带着巫婆婆来到那处峭壁之处,扶着她一同坐在了石壁之上。
“当年,夫君就是想坐在这里感受阳光的
,可是我却将他放在了石壁之下的阴暗中。”巫婆婆垂下眸子,望着脚下的一片阴暗,“只是今日,没有阳光,而我变成了那个乞求最后愿望的人!”
南宫流雁低下头,隐约中,她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流雁,谢谢你!”巫婆婆忽然抓着她的手,欣慰的笑了,“能够让我在临死之前感受到他最后的存在,我真的好开心!”
她没有答话,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
她看见了巫婆婆此刻的满足,她不需要她的安慰。所以,她只是想静静地陪着她,一起感受着曾经的那份离别。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南宫流雁没有注意到,巫婆婆的身体也在一点点的发生着变化。她的衣服她的血肉开始慢慢的化成了清水,然后消散在空气中。而她的手,始终撑着石壁,让自己的身体做最后的支撑。
“流雁,如果心里面有个人,就去找他吧!不要让自己的留下任何的遗憾,但是,你千万不要找错了人,要不然会后悔终生!”
“嗯?巫婆婆,你怎么了?”南宫流雁扭过头来,终于看到她的身体越发得透明,她慌忙伸手想要抓住,阻止一切的发生。可是她的手碰到的地方却立刻消失,她吓得赶忙抽回。
“流雁,谢谢你!这毒药,只是我对自己最后的成全!我要跟他一样,用这样灰飞烟灭的方式湮灭在尘世间!”巫婆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要用这样的方式向他忏悔,用这样的方式告慰他曾经的遗憾,用这样的方式去找他······”
“巫婆婆,不要!婉儿她还需要你这个娘亲!”南宫流雁惊慌至极,却不知道将手往哪里放。
这一次,她发觉自己好无力!
“婉儿,她有叶婆婆的照顾,我放心了!”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那些化成的清水也在瞬间挥发进了空气中,“帮我告诉她,娘亲永远爱她,选择这个走法,娘亲无怨无悔!”
“巫婆婆······”
南宫流雁眼角的泪簌簌的流下,却已经无力回天。
“流雁,最后告诉你,我还有一个名字,叫‘月姥姥’·······”
巫婆婆的身体,终于消散在空气中。
“巫婆婆——”南宫流雁终于放声大哭,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心中悲哀让她不得不哭。
她死了!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支离破的生命!
良久,她慢慢停止了哭声。
“月姥姥·······”
南宫流雁吸了吸鼻子,慢慢呢喃着巫婆婆最后的话,有些熟悉,可是就是想不起来。
终于,她站起身来,却像是丢了魂一般!这些故事,让作为旁观者的南宫流雁悲哀的难以言说!
人世间的情与爱,究竟怎么用对错来诠释呢?
巫婆婆那自以为是的“好”,给自己最爱的人留下了终生的遗憾,也给自己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快四年了!”
耳边有男音传来,带着些许沧桑的意味。
南宫流雁惊得转身,在她不远处,一个白衣男子负手而立。他的脸上,带着一张苍白的如鬼魅一般的面具。
“你是谁?”南宫流雁收起了悲哀,浑身警惕了起来。
“我是一个没有容颜的人,你可以叫我无面!”无面叹了口气道。
“无面·······”
她小声重复着,好像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再看向他苍白的面具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强烈了几分。
“南宫流雁,你能够平安走过幽暗森林,打开不老泉的秘密,因为你曾是被冰封了二十年的复活婴儿,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份?”无面慢慢的靠近了她,那苍白的面具散发出了冰冷的气息,“你不想知道你儿子的父亲是谁?”
“你——”
南宫流雁倒退了一步,“你究竟是什么人?”
为何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好熟悉,好像脑海中有那么一幕,她在昏倒的前一刻看到的便是这张面孔。
可是,究竟是在哪里呢?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头好像又开始痛了!
“自人鬼谷往北走,你会找答案!现在,什么都不要问。你要记得,你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去寻找这个答案!否则,就算有朝一日你找到了你的苏锦年,也会抱憾终生!”
他说完,雪白的身影又是一闪,消失在峭壁的尽头。
她的身份······抱憾终生······
好久,南宫流雁摸出了脖子上面戴着的一块红色白色相间的奇怪玉石看了良久,然后慢慢地握在了手中。
这个神秘无面的出现,也许,她真的要离开人鬼谷了。
南宫流雁身影远去之后,无面才从一块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一个色泽鲜润的珍珠贝壳做成的首饰,喃喃道:“我以为我
会改变天命,可是,终究还是我自己毁掉了所改变的天命啊!”
他低下头,望着手中的珍珠首饰,“对不起,做这些,我只想你能够原谅我!”
桃源宫中,包括叶婉儿在内,听到巫婆婆选择那样的离开方式的时候,都出奇的镇定。甚至,南宫流雁从她们的表情中看到了一丝欣慰,好像那个结局对巫婆婆来说真的是最好的。
唯有她,表情是阴郁的,她不止因为怀念巫婆婆,更不舍得离开这个居住了这么久的地方。
念溪似乎看出了她的忧伤,收起了那副孩子般的天真烂漫,有些忧郁的问:“姐姐,你怎么不开心?”
南宫流雁冲她笑了笑,摇摇头,在她看来,此时谈离别真的是个伤感的话题。可是没想到当她说要离开人鬼谷的时候,念溪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并且像个小孩子那般央求她带着她一起去看看外面。
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答应了!她拒绝不了一个孩子的天真——念溪马上二十岁了,可是仍旧是四年前的样子,好像没有丝毫长大。
三天之后,她们出发!
南宫流雁带着儿子还有念溪,告别了相处近四年的人鬼谷族人,踏上了那个未知的迷茫的探寻之路。
她没有忘记无面的话:“你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去寻找这个答案!否则,就算有朝一日你找到了你的苏锦年,也会抱憾终生!”
南宫流雁觉得很惊讶,这四年,苏锦年这个名字曾经多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可是她却没有那种强烈找到他的想法,唯有那个紫色或是白色的身影,让她每每想起来便心里痛到极致。
一路向北,一个月之后,她们终于赶到了一个繁华的国都。
这期间,她们坐过马车,骑过马,也搭过农家运粮车。
念溪与南宫影是很兴奋的,他们第一次有过这样的体验。
不过南宫流雁却是一路思虑重重,她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这一去踏上了生死不归路。
那个繁华的国都她问过,叫做丽元国,还是个令她觉得熟悉的名字,但她没有想太多,直接带着念溪还有儿子去了客栈。
她来的时候,从桃源宫带了些珠宝首饰,一路用作盘缠。来到丽元国之后,她又去当铺当了些钱币,住客栈的钱便是这些。
第二天,她经不住自家儿子软磨硬泡,一大早便收拾好去逛街。
南宫影小朋友很聪慧,可是有一点很不好,他总是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很厉害!觉得他小小年纪已经跟娘亲学了一身武艺,还扬言保护自己的娘亲,其实,他就是三脚猫的功夫,也就能打打跟他一个年纪的小朋友。
就是他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到处乱跑,把自己给搞丢了!
儿子丢了,南宫流雁可是着急了,跟念溪两个人围着整个街转了好几个圈都没有找到。
最终,这从来都坚强的不流泪的南宫流雁泪水变成了决堤洪水。
小凤公子激动地找到她的时候,便看到她一边哭,一边喊着“影儿!”
“喂喂,南宫流雁,本公子终于找到你了!”凤小小兴奋地朝她挥动着翅膀。
南宫流雁淡淡的瞥了它一眼,扭头继续往前走。现在,她没有心情理任何事情,况且,这只鸟她又不认识!
“哎,南宫流雁,你快点儿跟我回去看看老哥,他病的很重!”凤小小又追了上去。
“走开!傻鸟,老娘要去找儿子!”南宫流雁暴怒的一把将它甩开。
“南宫流雁,你说谁是傻鸟?”凤小小急了,没想到快四年不见,她还是这副德性,还是见了面就骂它!
“你——”它还未说完,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南宫流雁,你混蛋!”凤小小骂了一句。
也怪不得它气成这般,当初它老哥给它下命令,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