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岁左右,圆乎乎的脸,圆溜溜的眼,圆圆的鼻头,生的倒也算不得多美,但笑起来张扬灿烂,很有活力,一瞧便知道是个活泼性子。
“阿浔!”冉韵笑眯眯地道。
韩浔的笑容越发明亮,转眼间却瞧见冉韵身后的冉颜,只看见半张脸,精致无比,却毫无表情,黑沉沉的眼眸,加上车内光线昏暗,实在有些吓人,偏巧不巧,这时候冉颜发现了她的目光,生硬地扯了扯嘴角,冲她微微颌首。
小姑娘脸色唰的一白,抖着嗓子,颤巍巍地伸手指着冉韵身后,“阿,阿韵……你是……你是不是中邪了!”
不是中邪,怎么会有女鬼缠身!
冉韵转头看了一眼,只有冉颜、晚绿还有她的侍婢三宝,回过头道:“别乱说,哪里有这种事!”
韩浔定睛看了看,才发现冉韵后面确实是一个女子,不禁有些尴尬,连忙掩饰道:“是我眼花了,快下车吧,咱们来的不早了。”
待到下车站定之后,韩浔才装着刚刚看见冉颜一样,目光放在她身上,这一看,不禁又吃了一惊,原来只看见半张脸,眼下在明晃晃的雪光之中,那张精致的瓜子脸莹白如玉,两弯烟眉入鬓,鼻子小巧而挺翘,整张漂亮的脸上数唇部生得最美,柔润饱满,红而不艳,仿佛泛着淡淡的水光,如蜜如花般甜美得想让人尝一口。只是浓密而纤长的睫毛掩映下,一双幽黑的眼眸宛若不见底的深潭,破坏了整体的美感,令人多瞧一眼都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这是我们本家的十七姐,单名一个颜字。”冉韵介绍道。
“啊!见过十七娘。”韩浔忽然回过神来,连忙欠身见礼。
冉颜亦欠身回礼,冉韵向她介绍道:“这位是东市市令之女,韩大娘。”
冉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韩大娘,这三个字她无论如何也难以联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上,因此不禁庆幸自己的排行还不算太尴尬,总算没有被人称呼为“冉大娘”。
互相说了两句问候的话,三人便一同进了院子。门口早有小厮等候,收了冉韵和韩浔的帖子,便恭敬地分别给她们的侍婢递上油纸伞,又令一侍婢引路。
冉颜看着冉韵和韩浔端着姿势,步履虽然尚算从容,但从她们挺直的脊背和僵硬的颈部,可以看出她们心中其实很紧张。
冉颜打量着院子,发现这座私园似乎围了两个山头,山上白雪皑皑。雪还在下,但已经渐渐势弱,地上的积雪已经有厚厚的一层,满可以打一场痛快的雪仗。想到此处,冉颜唇角微微扬起,目光中却是有些伤怀。
“三位娘子,且在暖阁中稍候,我家娘子很快便到。”侍婢微微躬身道。
三人道了一句“有劳”,侍婢便打开暖阁的门,请她们进屋。
冉颜进屋之前略略打量了一眼,这是个类似四合院形状的建筑,院子中三面都是一间间小阁,北面是一座两边相通的游廊,院中种着几株红梅,与假山怪石相映成趣。而别间暖阁里已经不少坐了人,有些见院里又有人来,便伸出头来观看,但见是不认识的,又关上了门。
进了屋内,韩浔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羊毛毡子上,有些烦恼地道:“今儿可都是世家子女,幸好有你一道过来,不然我一个人可怎么办!”
“子女!”冉韵本是随意地趴在几上,听见这话,倏地直起身来,“你是说不仅有贵女,还有世家子弟?”
韩浔点点头,装蒜道:“咦,我难道没有与你说么?不过即便不说,你想想也该明白了……”她压低声音凑近冉韵道:“若非如此,我阿耶才不会费九牛二虎之力去弄这张帖子。”
冉韵大呼上当,本来她就不喜参加贵女的聚会,总觉得那些娘子眼睛都长在头顶上,高傲得很,所以才拉了冉颜来镇场子,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听说这次是裴夫人请了长安许多未婚的世家子弟,以看雪赏花为名,主要是让程娘子相个夫君,咱们都是陪衬,可也有认识权贵的机会……”哪个少女不怀春?想到会有许多年轻郎君,韩浔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程咬金的夫人裴氏,出自河东闻喜裴氏家族,乃是公侯一门,光是名垂后世者便不下于千人。
“看雪赏花?”冉韵声音拔高了几个音,但旋即想到院中还有许多人,才压低声音道:“你不是告诉我说打雪仗!”
帖子是韩浔给的,上面只写明的地址,说持帖可以带一人做伴,并未写邀请人和被邀人的名字,也未写是所为何事,所以韩浔一说打雪仗,冉韵就兴奋了,还心道,这帮贵女终于整出点有意思的事儿了,结果居然更糟。
“这是好事,别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别人挣破头想进来呢!”韩浔哼哼道。
其实冉韵和韩浔的关系不算太要好,但冉平裕是座金山,而且舍得花人情钱,市令每年从他手里收了不少好处,彼此之间关系也不错,因此才特地卖了一个人情给冉平裕,让韩浔邀冉韵一并来。
且冉韵模样生得俏,万一被哪家贵人看上,冉氏可就欠下他韩家一个大人情。
冉韵一股气憋在心口,闷闷地垂着眼,不再理会韩浔。
而冉颜本就抱着来看看的心态,因此对于聚会性质的改变,她也没什么太多感觉。
须臾,有侍婢敲门,端了茶水小点送进来。冉韵抱着不吃白不吃的态度,把一盘糕点吃掉了一大半,然后把韩浔碟中的小点抓了一半过来,堆在自己盘子里。
吃饱喝足,冉韵才觉得这趟没白来。
“三位娘子,我家在娘子在梅园相侯。”门外有侍婢的声音传来。
三人整理一下妆容,才开门出去。
还是方才那位领她们过来的侍婢,“请三位随奴婢来。”
此时各个房门都已经开了,冉颜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发现这些人妆容衣着都很普通,显然都明白自己的陪衬身份,也有些略有小心机的,在细节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按道理来说,就算是陪衬,也不应该这样明显地讨好,冉颜猜测,这些人大都身份不算太高。
很快,便证实了冉颜的猜测,到了梅林之中,便看见有几座相邻的阁楼,四周站了许多侍婢仆从,还有护卫佩剑环立在四周。阁楼上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侍婢把她们这些人分别领到了另外两栋空的阁楼中,冉颜觉得,可能也是按照身份来区分,因为冉韵和韩浔分别都见到了一两个熟人。
一时间,原本期待的打雪仗,忽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她们刚刚在二楼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下面的梅园中便出现了男人的声音。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男男女女混在一起观雪赏花,那她们大约就只能待在阁楼上。
冉颜觉得这架势,可能就是娘子们远远地在阁楼上观看郎君们的相貌举止,可能再会有些传递诗词互动什么的……
第203章 误闯梅林的郎君
与冉颜她们同在一个阁楼上的,有十位娘子,每个人都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只不过阁楼是八角形建筑,而且房中有许多程府侍婢,也不好起身到别的地方凑热闹,这也就意味着她们只能在不同的面,所以众人看见的人或物也许都是不一样的。
隔壁那栋阁楼里的说笑声渐渐小了。
冉颜从窗子的竹帘缝隙里往楼下瞧了一眼,只见三名华服郎君在雪中缓步而来,雪不算大,他们都不曾撑伞,三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在阁楼下驻足,抬头看看三栋阁楼,似乎在犹豫,要站到哪边去。
虽然没有人说明这场聚会的内情,但这些郎君也都隐隐明白,而且听说今日有不少身份并不算高的娘子……对于他们来说,除了夫人之位,还能娶两名侧夫人,另外就是媵,再下面还有妾,一些无心娶夫人的郎君,自然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冉颜她们所在的这栋阁楼上。
冉颜略略扫了一眼,屋内十余人都是青涩的少女,许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不少人脸儿红红地偷偷向下张望。
“楼上的娘子。”
下面忽然有人高声道。
冉颜听见这个声音是从自己这边窗户下面传来的,但她无心掺和此事,便只装作没听见。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楼下的郎君缓缓吟诵起了诗经《蒹葭》。
蒹葭河畔芦苇碧色苍苍,深秋白露凝结成霜。我那日思夜想的人,就在河水对岸一方。逆流而上去追寻她,道路险阻而又漫长。顺流而下寻寻觅觅,仿佛就在水的中央。
冉颜觉着,这句话用在眼下的情形上,分明是调戏。连面都没见过,就日思夜想了?
身侧立着的程府侍婢,微微躬身道:“这位娘子,几上有笔墨纸砚,您若是有什么话想说,不妨写下丢给那位郎君。”
所有目光唰唰的集中在冉颜身上,她们也都看见了一两个郎君,但那些人没有一个如此孟浪。
“不用。”冉颜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对那声音充耳未闻。
过了半刻,那人似乎觉得没意思,便不再做声了。
这时站在冉颜旁边的侍婢转身下楼去。
外面的雪渐渐大了,站在各个亭子外的郎君,都被请到了阁楼的一楼。
冉颜本想着参加这种聚会,好歹也能多认识一两个人,可看现在的情形,根本就处于相当被动的境地,别说世家贵女了,就是同处一个阁楼的娘子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多少,这个时候想提前告辞显然不可能。
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一个侍婢捧着几张纸上来,分别递给坐在不同位置的娘子,其中竟还有冉颜一张!
冉颜看也未看一眼,转头看向外面的雪景。冉韵催促她道:“十七姐,看看写了什么?”
“你想看就看吧。”冉颜道。
她话音还未落尾,忽而,贵女们那边忽然骚乱起来,其中夹杂着一个清亮的声音,“郎君!且侯一侯!那位郎君!”
“发生什么事了?”冉韵好奇地从窗口探出头,却只看见一顶素白的伞顶,还一袭玄色圆领袍服,一名杏黄衣裙的侍婢跟在后面呼喊。
漫天大雪之中,那人的脚步看似很慢,却轻而易举地将侍婢甩在身后老远,根本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这个梅园是半开放式的,外面不熟悉此地的人很容易误入,冉韵狡黠又暧昧地道:“大约是走错路的。”
走错路的人却被贵女侍婢喊着留下,必然出类拔萃。
冉韵的话音方落,便听见隔壁阁楼中隐隐传来一个女子吩咐护卫的声音,“把他拿下!”
梅林四周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许多护卫,呼啦啦地冲上去,准备去捉拿那误闯入梅林之人。
久久没有动静,很快,隔壁的贵女似乎按捺不住,纷纷从楼上跑下来。一时间,嘈杂声起。
原本长安的娘子就并非养在深闺,只是冉颜很奇怪,什么事情,让她们连矜贵都不顾了?
“我要出去看看!”冉韵急得抓耳挠腮,她对什么相夫君才没有兴趣,眼下出现好玩的事情,怎么也不能错过。
当下也不顾旁人的眼光,抓着冉颜和韩浔就往楼下跑,而一楼的郎君们也早都出门观看。
远处已经围了不少人,等冉颜她们赶到,却只看见倒了一地的护卫,有一个手持鞭子的杏红衣裙的娘子,正与一袭玄袍的男子对峙。
冉颜心里顿了一下,看向那持着素白油纸伞的玄色圆领袍服的男子,不禁诧异——苏伏?
“我们不过是留你说几句话,你这郎君,怎么能出手伤人!”围观的人群中,一个水绿色半臂襦裙的娘子厉声指责。
苏伏未曾动,但杀气在雪地里宛如一圈圈涟漪般迅速蔓延开来,但只是刹那间,又消失不见。苏伏从袖中掏出一个浅碧色的瓷瓶,丢给持鞭的娘子,“这是解药,如果诸位想强留,在下不介意再伤几个。”
他转身,微微颌首,“萧侍郎。”
众人微微一惊,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梅林的入口处不知何时竟站了一群人,为首之人挺拔健硕,一袭圆领绯色官服,黑色襆头,外罩着黑色貉子毛大氅,远远瞧上去便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气度。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萧某在此办案,却遇上了苏药师……”萧颂微微一笑,仿佛只是问候一句。
然而冉颜知道,他是在怀疑苏伏。
苏伏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修长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沉在暗色的伞柄上,分外好看,“告辞。”
半晌,苏伏冷漠的声音从伞下传出,旋即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