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不是我……那是拉比莎她……」
「是我!要决定的……决定我离开城镇的……」
卡耶尔支离破碎的叫喊带给杰泽特莫大的冲击,杰泽特为之瞠目。
(对啊……镇上获得解放,就意谓着……)
就意谓着沙岚旅团要和镇上诀别。
考虑到镇上获得解放后的将来,沙岚旅团再也不能留在镇旁。
不能让镇上的家人知道他们过去的强盗行为。
如果只有几个人的话,或许能够金盆洗手回到镇上生活,但沙岚旅团太招摇了,不容许所有团员都这么做。要是一个镇出现的同时,传说的盗贼集团也跟着消失的话,城镇本身就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况且地点也如此地接近。
无论是过去或未来,为了沙岚之镇,沙岚旅团都必须是个别的存在。要接下这个任务的人,除了现任的首领卡耶尔以外,别无他人。
然而卡耶尔却被别人夺走了这个重要诀别的关键。
杰泽特一阵错愕。拿刀的手垂了下来,身体的动作变得迟缓。脚被沙子绊着,膝盖没了力。卡耶尔睁大的眼睛与笔直而来的短刀刀尖以同样高度逼近。
(啊——我会死吗?)
杰泽特无意抵抗。不知何时他跪在沙上,卡耶尔的灰、山丘的黄、天空的蓝占据了整个眼前。时间流逝缓慢,风精灵恣意掠过眼前,总觉得风景少了色彩。
「我要杀了你!」
卡耶尔手握的短刀反射着太阳光,一道鲜明的金色跃人杰泽特就快闭上的眼里。
「——我不想再也见不到杰泽特!」
突然间,那个眼神无比纯粹的少女的模样与声音栩栩如生地重现脑海。
(拉比莎。)
时间如奔流般涌来。杰泽特违抗命运,依照本能笔直弹起惯用手。头上响起铮的一声,短刀离开了卡耶尔的手,旋转过空中,刺进后方的地面。
(我在做什么啊?)
杰泽特并不认为自己的作法比任何人都要完美。他自己清楚这点,却依然反对了卡耶尔的作法,不是吗?
「唔……可恶!」
卡耶尔按住被弹开而麻痹的手往后退,想要再次捡起短刀,这时有人从背后悄悄按住了
他。
「够了,卡耶尔。」
承受卡耶尔灼烧般锐利视线的,是塞伍特冷静的黑眸。
「别妨碍我!」
「团员都感到不安,他们在等待首领的指示。」
经塞伍特这么一提醒,卡耶尔这才发觉团员注视着自己。
黄山丘的根据地与故乡的城镇。他们不知道该回哪边才对,手足无措。
「别杀杰泽特,卡耶尔……现在不行。」
卡耶尔望着塞伍特看不出表情的凤眼,望着茫然站在黄山丘上的团员——
最后,他背对杰泽特与故乡。团员不安的视线集中在灰发上。
「你们看到了吧……沙岚之镇已经获得解放了……如今我们对这个镇来说,除了祸害以外什么也不是。既然事情变成这样……我们是祸害。」
卡耶尔慢慢地、玩味似地轻声说道:
「想留下的人就留下……但已经回不去的人就跟我一块来。我要用我的方式活下去。」
「卡耶尔……」
杰泽特似乎有话想说,卡耶尔依然背对着他,仅停下脚步一瞬,肩膀打颤。
「我一辈子讨厌你,我也一辈子恨这片沙漠的居民。永远。」
然后,他就再也不曾停下脚步,消失在黄沙丘另一边。零星数人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追在他后头消失了:反之,也有人开始下山往镇上来。无论是谁都不发一语,眼神半信半疑,这是他们唯一的共通点。
塞伍特走到茫然杵在原地的杰泽特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你长大了,杰泽特。」
「塞伍特……你打算怎么办……?」
「镇上有你在,所以我要跟卡耶尔走。」
听了这句话,杰泽特突然脸色有异。
「塞伍特,我……把同伴……明明是家人……好几个都……」
「别说了。」
塞伍特稍微,粗鲁地抓着杰泽特的头发。
「我们多多少少都做好了随时会死的心理准备。不是吗?」
「我……我大概没有。比起杀人,我更怕死……」
「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要胆小。不过你虽然胆小、虽然笨,却不是懦夫。」
塞伍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显得渺小的城镇,将之烙印在眼底。
「其实那时候……也是有人赞同你的理想。只不过,大家在各方面比你要稍微欠缺了点什么。」
「……比方说胆小?」
「对,比方说胆小。只有强者才会承认自己胆小。」
塞伍特再次抓了抓夜色的头发,接着投以严肃的眼神。
「话说在前头,既然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你可不能逃喔,别想离开城镇。如今沙暴消失、我们也消失了,那个镇可是毫无防备,你不保护的话谁来保护?我们再也不能回到这里来了吧,所以你要保护这个镇。」
被这严峻的眼神一看,杰泽特反射动作似地垂下眼睛。但他马上抬起脸来,肯定地点头。
塞伍特满意似地眯起眼睛,转过身去。
「罪不会消失,我们都一样……我们的家人就拜托你了,『月夜』。」
然后他就消失在黄山丘另一边了。
过了一段时间,杰泽特看到周围的风精灵朝山丘另一边急速移动。只见黄云在天上盘旋,仿佛要切碎天空似地呼啸,刮起巨大的沙暴。
确认完毕后,杰泽特转身朝沙岚之镇跑去,跑向那个再也不适合沙岚之名的小镇。
发出太阳光辉的少女就站在镇中央的广场。她环视一遍周围的镇民以后,缓缓抽动挂在脖子上的皮绳,然后取出了唯一一颗孤独的种子。
「这是辛姆辛姆,是会带来水之恩泽的圣树种子。我想以辛姆辛姆使者的身分,把这颗种子托付给各位。」
镇民并不晓得辛姆辛姆,拉比莎梢微犹豫该怎么说明才好。
「辛姆辛姆会反映人心。人心一旦荒芜,辛姆辛姆也会荒芜枯萎。有城镇觉得这是重担,于是拒绝了辛姆辛姆……不过,我希望各位别把辛姆辛姆当成重担。各位并不是为了种活辛姆辛姆而存在,辛姆辛姆也不是为了养活各位而存在,双方是为了共存而存在的。」
镇民鸦雀无声地注视着拉比莎。
「这个镇需要水,我想辛姆辛姆也会喜欢这个镇,所以我想把这颗种子托付给各位。各位愿意收下吗……?」
人墙鼓噪起来,夜色头发的青年从中走了出来。
平静、却不可思议地了晓的声音在广场响起。
「如果是我们的话,应该可以跟这棵树共存,我们就收下水与绿吧,各位。沙暴之墙消失了,我们就当作这是其他城镇送来的第一份贺礼。」
顿了一拍以后——
欢声雷动。
不知道是谁唱起了赞颂水与绿的歌谣。歌声接二连三重合。年代久远、同样传承于迦帛尔的古老歌谣,在黄色大地上响彻云霄。
☆、11。乐园的种子
「喂——辛羊姆辛姆发芽了!」
种下辛姆辛姆的种子以后,过了一个月的某天,这个消息传遍镇上。
应该在工地现场(工作是拔掉镇周围的木桩改成房屋建材)做事的杰泽特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为什么说「应该」呢,是因为小孩子涌入工地要找人玩,结果杰泽特宣称要陪小孩,也跟着他们玩了起来的缘故。
「杰泽特哥哥,你看这个!」
红发少年拿木条当刀,得意地挥舞。
「我变厉害了吧?对不对?」
「傻——瓜。你啊,根本就不记得我特地教过你的要点。握法不对,要这样。脚不用张那么开。眼睛不是看手,是看前面。」
「哥哥,我也会喔,是这样吧!哥哥你在看吗?哥哥?」
「哥哥也教人家嘛!只教男生好诈喔!」
「啊——真罗唆耶。那,你去捡根木条来!」
「哥哥,我想拿拿看真刀——!」
「笨蛋,你还早一百万年呢。真刀很重喔。」
「可是哥哥不是一直都挂在腰上吗?」
被这一指,杰泽特不自觉摸向腰后的金属触感。
结果这把刀就这么变成杰泽特的东西了。他眼前浮现了少女说「给杰泽特拿比较美」就轻轻把刀塞到自己手上离去的模样。
「……傻瓜,我跟你们的历练不一样。」
她这会儿在做什么呢?在遥远西方的迦帛尔。
「啊,那只是看看应该可以吧?让我看看啦,看看就好——」
其他小孩也跟着起哄。杰泽特叹了口气,远离孩子们两三步以后抽出刀子。描绘出优美曲线的银色刀身磨得十分光亮,一点锈痕也没有。
孩子们发出「哇啊」的感叹,杰泽特不忍辜负他们期待的眼神,于是随意示范了几招。刀身映射着太阳光,闪烁着炫目的光彩。
「是阿比莎!」
突然冒出的话语吓了杰泽特一跳,差点把刀给弄掉。
大叫的人是至今一直乖乖待在角落画图的罗洁。罗洁站了起来,不解地歪着头。
「……咦?我刚刚看到阿比莎头发的颜色了。奇怪。」
不知道是映到了太阳的金、还是反射了大地的黄,这应该是善变的光造成的错觉吧?杰泽特把刀收回刀鞘,随口说了:
「刚才有消息说辛姆辛姆发芽了,想去看的小鬼就跟我来。」
欢声一起,结果包含在场的大人在内,所有人都鱼贯跟来了。
只见为了避免踩到而标记的圆中央冒出一株鲜嫩的芽。
「哇啊——!发芽了,好可爱!」
「就是它会带来水吗?」
跟着杰泽特过来的孩子们发出欢呼,团团围住新芽。在黄色大地上探出头来的嫩绿植物,看起来比任何宝石都要美。
杰泽特的眼神怱然柔和了起来,焦点放在那些流过新芽周围的精灵。自从脱离风之伊弗利特的支配以后,这块土地也渐渐有风以外的精灵回来了。等自然培养起来以后,其他的植物应该也会开始扎根。
负责照顾辛姆辛姆的大婶们眼尖地发现杰泽特。
「杰泽特啊,你知道发芽以后要怎么照顾吗?」
「天知道……话说圣园派园丁的速度也太慢了吧,真是的。」
「要来这种边境,应该要做各种准备吧?」
「居然有其他城镇的人要来,简直像在作梦!好期待喔……」
看到镇民欢天喜地的样子,一抹不安掠过杰泽特心头。
以哈迪克和拉比莎兄妹为首,在迦帛尔应该进行了大变革吧!这样虽然也好,但人们的意识、或是对这个镇的印象,也不可能因此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准备期间之所以会这么长,想来也是因为要给园丁时间接纳这个事实。但愿那些园丁真的能够顺其自然地接纳这个镇的居民就好……
这时忽然起风了,飒飒拂过人们的脸颊。精灵仿佛约好似地朝同一个方向流动。
(怎么了?)
杰泽特多少起了疑心,但他立刻将注意力转回辛姆辛姆。在园丁抵达以前,只能想办法自力救济。
「辛姆辛姆会自行找水,应该不需要太费心照顾。最要紧的,应该还是每天关心它吧。它啊,很怕寂寞呢。」
「不需要盖个屋顶吗?我看阳光这么强,实在不放心耶。」
「对喔……植物是需要光线,但这种大太阳天恐怕……而且还是新芽……」
振兴城镇的中心人物不知何时都集中过来,七嘴八舌地认真议论起来。小孩子听了杰泽特的话,纷纷从圆外侧探出头来不停地跟辛姆辛姆说话。
「哥哥、哥哥!」
这时杰泽特看到年幼的妹妹穿过大人的圈子冲了过来。她摇晃着辫子,不知怎地显得非常开心。
「哥哥,快来快来!我跟你说、我跟你说——」
「如果是在垃圾山发现了好东西的话就等一下再说,罗洁。我正在跟别人说话。」
「是好东西没错啦,我跟你说——」
「是破锅吗?还是洋娃娃的头?好,我知道了,我等一下帮你修。」
「不是啦,哥哥。阿比莎来了!」
「这样啊!我等一下就帮你修,你先放在桌……你说什么来了?」
「是阿比莎来了喔,哥哥。你忘记了吗?」
罗洁歪着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注视着杰泽特。周围的人听到那个名字,也都面面相觑起来。
「……你说拉比莎?」
杰泽特愣愣地重复一遍那个名字。这时一个凛凛的声音从后面对着他的耳朵说:
「你该不会真的忘了我吧?」
那个含笑的调皮声音,属于那个想忘也忘不了的少女。
惊讶地回过头的杰泽特更惊讶了。
「你那身打扮。」
「吓一跳吧!怎么样,相当适合我吧?」
只见双手擦腰、抬头挺胸、自豪地抬高肩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