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我怎么没听这丫头说她有你这样的好情郎?你快些撒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话虽这么说,杨疾云已经眼疾出手。他一手拎着方才襁褓里半死的婴儿,一手提刀来劈,直取对方命门。
岂料男子将笑笑一把横抱胸前,不费吹灰之力就避开了这千斤一刀。同时“玲玲”两声,宽大的袖袍间抖出九节长鞭,劈头盖脸扫了上来。也不知是多深的内力,鞭链所到之处切风断木,打进树干的印痕足有寸来深。
杨疾云不敢轻敌,仰天长喝一声,掠到高处化作千鹤鸣戾,这一招是他御敌常用的招式,关键在刀快、狠、疾!不及眨眼就拦到了对手面前,直指几大要穴
。
“百年杨门,没想到也没落至此!”鬼面男子自喉头发出一丝古怪冷笑,非但不退,反进一步化实为虚。
他指尖游走出两道凌厉之气,虚空朝着迎面而来的刀锋切下,杨疾云暗道不好,可惜为时已晚,那两道气已经“嘤!”地一声,直刷刷把他手上的刀子直面切断!
“柳叶风冥指!”杨疾云弃刀疾退,虎口震裂。“你怎么会柳家堡的武功?”难道是柳家堡的人?不对!柳家这项绝学向来传女不传男,莫非是偷学来的?
“恐怕还有更叫你吃惊的。”话音未落,对方身形已动。只见那九节长鞭被注了内力,犹如银蛇狂舞便蜿蜒曲折舔了上来,接触到手又分明笔直如棍,原来是用九节鞭使的少林棍法!这样匪夷所思的出手,即便是杨疾云这样身经百战的人都未遇上过。
霎时间只看得到银色风影卷着罡风十面而来,杨疾云急忙将手中婴儿护到背后,然胸口已硬受一记。他飞出几丈远跌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浓血。
“武当剑、少林棍、七星门之毒、玉离宫之镇魂曲……试问天下绝学,有几人能学得周全,又有哪一门可以独傲天下?杨三爷要以狭隘的心思来考量别人的话,就是大错特错了。”
这个唤命为青和的男人立在风口,仿若一抹烟霭,身手也同样深不可测。他说:“我却不是如你所想,本就不是任何一个门派的人。我说过了,我来此,不过是要见笑笑而已。”
杨疾云揉住胸口坐起来,呸了口血沫子。
“你用孩子和女子为诱饵,只为了见笑笑一面?你要见她,何不直接来找她?”这个人是疯子不成,这一举兴师动众,牵连了多少条无辜性命!
“不是我找她,是她在找我。我等了整整七年,终于等她找到我,而且我知道她一定会来。她的所思所想,我都知道。”
“疯言疯语!”他只看出这来历不明的人一巴掌拍昏了笑丫头,不管笑丫头跟他究竟什么关系,在他看来,就是明晃晃地挟持大姑娘而已!
“你也不问问她肯不肯跟你走?也不问问,爷我让不让你们走!杨门到底有没有没落,不如拿你自己来试试!”杨疾云急喘一口,拦在他前面。襁褓中的婴儿被他放在一边树杈上以免误伤,这样一来,他就能放手一搏了。
深深吸纳了一口气,他扎稳马步将内力运转两个周天,最后逐渐凝在两手,手上隐隐有内力外散,流转似光。需知杨门虽以刀法见长,但也有专门赤手空拳的御敌术,便是杨门最负盛名的杀招——化掌为刃、以气代刀的“断风掌”。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蹬地而起,一声长啸将掌送了上来。一改刀法上以重击制敌的套路,这一掌落得又快又轻,仿佛有些不着边际。就在要切上对方皮肤的时候,突然又风头一转,鹅毛似地落在了另外一个地方,如此往复,游离不定。
一般人断不知这虚虚晃晃的招式里的厉害,莫看掌未落实,其实掌风已到,而且蕴藏了内力以薄片般的形式侵入对方经络,是断经错骨之术。
伴随着“嘶”一声轻响,青和果然退了数尺,他的袖口有了道裂缝。
杨疾云一喜,得手了!
外表看似毫发无损,但想必对方左手已经动弹不得了,如若他想再战,势必要放下笑笑。想到此,杨疾云含着内力急喊两声:“笑丫头!快醒醒笑丫头!你是睡死了不成?”
似乎是幽幽叹息了一声,青和将笑笑圈紧了些,不辨喜怒,“你当真以为你阻得了我?”
或许是比起鸷鸟也毫不逊色的迅捷,青和已经收起九节鞭,一腿破风劈下。杨疾云以拳招架,岂料耳侧风声唬唬,一侧头让过,另外一脚已经落到了他肩头,他被压得单膝跪倒下去,只觉得肩上那一腿含了万鼎之重,几乎将他的肩胛都粉碎!
杨疾云这才真正认识到自己跟对方的实力悬殊,对方挟了一人,单以一脚之力将自己压的直不起身来,这样打下去,自己焉有命在?
但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不管怎么说,绝不能把笑笑交给他!而且他也不是不知道,临敌退怯,只会死得更快。几个心念下来,目及地上那柄被一切为二的断刀,他生出一计,再次运起“断风”与青和缠斗在了一起。
两人相持不下,但因青和始终挟着笑笑,时间一长似乎力有不足,杨疾云更加连番攻击不敢懈慢,终于有一掌递到对方胸侧,只被他堪堪避过,脚步明显一滞。
这个空挡被杨疾云等到了,自然没有放过。只见他突退一脚,勾起地上断刀朝青和踢去。青和本自侧身躲避,却发现刀锋原来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怀中的笑笑袭来!他一惊之下连忙递出一掌,将那截刀凌风打开。立定了惊怒:“你敢伤她?”
“我是救她!”他紧捂胸口,将不断上腾的血气咽下去。他看得出来,青和已经疯了,对,从一开始就是疯了。难怪会觉得奇怪,笑笑看到他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根本不是看到一个故人该有的反应,加上他给人的那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觉,现在想来,根本就是疯子才有的。
“但凡敢伤她的,都是罪无可恕。”青和喃喃自语。
“我是从你这个疯疯癫癫的鬼面郎君手中救她!这丫头八成是瞎了眼,才认识得你这不人不鬼的怪物!”
“怪物?你又可曾见过什么是真正的怪物?你眼中的尸丑鬼、临云鬼,都算不上是怪物。”他的声音渐渐演变成一种半冷不热得干哑嘶声。“我也不是怪物,真正的怪物……恐怕你也见不到了!”
杀机暴涨,杨疾云还未看清他如何动手,已经惨叫一声,整个人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他眼前一片混沌,胸肋的剧痛瞬间将他整个人都吞没了,可唯独脑袋还清醒万分——原来自己始终没能伤到对方分毫!
他苦笑一声,心知那漫天杀招已经无可抵挡,一面刚反手化去面门劲气,一面已被身后辛辣掌力袭中,胸肋断裂有三,挣脱开后也只有呕血的份。
从来,他都自恃武学过人,断不去相信什么“夜路走多了就会撞鬼”的胡话,行走江湖间,虽也有过以命相搏的时候,但从未有像今天,那种出于实力的差距,第一次将他这么彻底地打趴在地上。
不知是心寒到极致的超脱,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希冀,他竟一点都不觉得怕。
明明身上每一寸疼痛入骨,却似乎连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捏紧了拳头,他仰天大喝一声,将所有内力都凝在右手,听得骨骼“咔咔”作响,突然翻拳为掌,掌中暴生出七尺凌风,不避不闪就朝迎面而来的黑影打过去,赌的是所学从未用过的最后一掌“扣言”!所谓“扣言”,乃运全身之气逆脉反走,用掌凝成最利之刃披荆斩棘,谓其能扣鬼神之言,可惜施用者容易因真气走散而自损经脉,杨门上下习成者不过三人,杨疾云是其中之一。
这一击,不成功便成仁!
青和换过一手,以右手对上此掌,“扣言”遇强而息,只如石牛入海。那鬼影混着微薄的银光,一晃消失成了雾霭。杨疾云最后舍命拍出的一掌,依旧落了个空。
突然,是一阵冷硬冰凉。不知几时,那柄刀已经送入了他心口。
看着自己胸口贯穿而过的半段残片,他终是难以置信地喷出口血。
“你……到底是什么人?找笑丫头、找她……做什么?她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对方玩味地重复了一遍,突然放声大笑了出来,声音沙哑却刺耳无比。
“你当真以为,她只是个不谙世故的孩子么?”他些微怪异地看着怀中昏睡的笑笑,撩开了她的头发细细端详着那张脸,复而勾起了唇角。
“真是可笑至极,镜花水月都不过人生寥寥几笔幻象,众生所追求之物又有几人能看清其真实?何谓真、何谓假,因何而生,又为何而死……笑笑与你们都不同,与天下世人都不同。你可想过,她为什么要跟随你们找蓝州?一心要去蓝州的她,究竟是什么人?”
杨疾云的眼睛顿时睁大,瞳孔有些扩散开去。他似乎有些看不清面前这人的脸了……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苍苍烈色之炎,不如就焚尽这片黄天罢,哈哈哈……”
“难道说……她!”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这个奇特的少女,终于知道她是谁了……
青和看着他恍然大悟的表情,似乎是咧开嘴笑了,但看在他的眼里却越来越模糊。胸口似乎破了个洞,只觉得越来越冷。
自己是要死了吧,最终还是死在这鬼沙漠里?最后烂得连骨头都找不到……不对,似乎还记得些什么……那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一双魅人的大眼,凑到自己面前:
“快点跟上啊,大伯……”
“你该庆幸跟着我,可捡回了条命呢……”
“那我也去长安……你说我们是不是同路?”
“是是,以后还望杨大侠来保护我呢。”
回想起来,他突然感觉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哀。这次,终于明白她时常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要下雨了呢……不,不是这里,是周围……”
原来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杨疾云最后朝那沉睡得无知无觉的少女抬了抬手,直直地往后倒了下去。
清晨的阳光刺破了阴霾,从远山背后漫天倾洒下来。
风里,传来了那男人低如魔咒般的呢喃:
“睡吧,睡去。便又是一番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 嘛~三爷挂了╮(╯_╰)╭~
☆、蓝州梦回
似乎,是一个冗长到不会醒来的梦。
梦里驼铃叮当,伴随着咿咿呀呀不成曲调的梵音,宛如风、宛如尘,绕过雪白的沙海和沙子掩埋下的千古遗迹,轻诉着亘古流传的神话和传奇。
在这些巍然而立的遗迹之上,安静地驻着一座小小的城,唤名,蓝州。
蓝州城,深处沙漠腹中地带,常年风沙漫天,城中人与外界少有往来,自给自足。多年以前,曾有几批外乡人来到这里安家落户,稍微扩充了一下人口,也给这里带来了一些外面的新奇,蓝州逐渐发展出了异于其他各族的风俗人情。
后来气候环境恶化,连年大旱,当地人想过迁往蜀中,但突如其来的一场沙暴掩盖了几近半座城池,也把常通外界的道路切断了,出入蓝州变得更加困难,此地也逐渐没落下去被人所遗忘了。尽管这样,蓝州城那时确实还存在的,城中遗有百户人口,互结同邦,彼此相邻。
适时年关将至,几个平日交好的寻常妇人家坐在一户庭院里边缝衣服边絮絮叨叨地聊天,话题无非东家长、西家短,后门厩里刚生完崽的母驼还嗤嗤地打着沉重的响鼻。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跌跌撞撞从屋里跑了出来,后面拖着一个少年。
“青和,青和!你快跟我来!”
她穿一身粗布短袄,跟其他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扎两个小发髻,模样却讨巧可人,让人忍不住就心生欢喜。这会儿,她紧紧拽住少年的手,满面红光地嚷个不停:“你来看,三爷爷送我一只狐狸崽呢!”
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生一张清隽斯文的脸,无奈之余口气却宠溺:“你慢些跑,一定又是你硬缠着他要来吧?”
“反正三爷爷答应了我的。”她一笑漾开一汪梨花,得意得眼都眯成了月牙儿。拖着他颠颠儿跑了出去。
坐在门槛边上的几个女人见了,其中一个抬脸笑道:“你们家笑笑真是喜欢青和喜欢得紧呢。”
另一个女人听了拍拍身上的驼絮,也笑:“这孩子跟青和投缘,打从出生起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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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和,是出自汉家的名字,是少年七岁那年跟随了旅人去到中土时取的。在蓝州这样的地方出来的孩子,莫不是年纪轻轻就跟随了外乡人走南闯北,也有人一旦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故里,也算常事。他在外过了几年,始终放不下家里,还是隔三差五地跑回来。
可后来,再想走的时候后面就多了一条小尾巴,一路跌跌撞撞追着他直到城关,赶都赶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