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得了诏令,立即小跑着掀帷幔进来,煜煊亦对他耳语几句。他躬身离去,片刻后便双手托了一身酱色太监衣袍进来。
身着太监衣袍的煜煊跟随在萧渃身后出了勤政殿,见他一直往西隅门走去,不免奇怪道:“为何不走阊阖(插nghé)门?却要绕远道走那西隅门!”
萧渃笑道:“阊阖门乃正宫门,只为皇上开,不容我等臣民通过!”
煜煊挺起胸脯,双手束在身后,撅起嫣红娇小的唇瓣,“那是自然,朕是大魏国国君!”
炽热的太阳在皇城上空悬挂着,宫道冗长,沥青石板上冒着灼热之气。路上所遇宫人向萧渃躬身行礼后皆快快离去,并未注意到他身后的煜煊。
煜煊心中有些失落,不免喃喃自语道:“原来他们所跪拜的不过是那身明黄袍子和轿撵,如今朕换了一副行装,他们竟连瞧都不瞧朕一眼!”
萧渃见煜煊一副失落的样态,笑着宽慰道:“皇上素日里除了上朝,鲜少出勤政殿,也难怪偏僻宫殿处的宫人不认识皇上!”
煜煊闻言,心中的失落转为愁绪,不是她不想外出,而是怕旁人识破她的身份招来杀身之祸。临近西隅门时,煜煊把项上帽子扶正、垂首紧跟在萧渃身后。
西隅门的侍卫并未见过煜煊,只察看了萧渃的腰牌便放二人出了宫门。西隅门不似皇城正门,所相对是寂寥、宽阔的大道,便于天子外出巡游、祭天。出了西隅门,便是环环相绕的巷子,临近皇城处尚且冷清。若走一段距离,过了一座建于护城河之上的石桥,便是帝都最热闹、熙攘的一条街巷。
帝都洛华,既有中原大地敦厚磅礴之气,又有南国水乡妩媚之姿。煜煊身处洛华最繁芜的一条街巷,远远望去。正午刚过,日头西移,夏风凉爽些许,市集开始熙攘起来,店家悬挂于阁楼上的幌子迎风招摇。
煜煊立于石桥之上,看着繁芜帝都洛华的盛景,清秀的面容有些震撼之色。这么好的江山,也难怪阮家人会想要坐上皇位,若自己为男儿身,这皇权定不相让。
萧渃立在煜煊身侧,温色道:“今日就由臣带皇上逃跑一次,观一观如今的帝都是何景象!”煜煊连忙浅笑着点点头。
环城河中停泊着数十舟船,金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因舟身浮动被激起一层层幽微的涟漪。街巷上的人群逶迤蜿蜒数十里。有塞外小国的商人,亦有南国水乡的才子佳人云集于此。幞头(fu)幞头宽袍男子三两相聚面色闲适淡然,华服精妆妇人、女子皆手执画扇遮阳。
佳肴飘香,美酒醉人,那些置于白布之上、琳琅满地的稀罕小玩意儿亦在日光中散着光辉。
煜煊扶住发髻上的太监帽子,掂起衣袍下摆,在人群济济的街巷中跑着。萧渃紧随在她身后,见她清秀的面容冒出稀奇的光彩,萧渃温润似玉的面容也露出了笑意。
煜煊对商人们摆在地上的小玩意新奇不已,她只在十年前来过此处,记忆中那些零碎的小玩意早已不复存在。
而这十年来,大魏国国泰昌平,百姓们安居乐业,帝都商贾流动,塞外之物络绎不绝流入帝都。煜煊眸中所见不及宫中的华贵,皆是她从未见过的寻常物件,偏偏是这寻常物件于帝王家而言成了稀贵之物。
煜煊从地上拿起一些塞外样式的女子簪花、宝钿、云篦(bi),对萧渃晃着,“萧院首,你快看,朕从未见过这些!”
萧渃闻言,立即绕过挡于二人之间看首饰的女子,他对煜煊附耳道:“皇上不可暴露了身份!”煜煊面露尴尬之色,看向他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换了平日里赵忠训斥小太监时的自称,“咱家从未见过这些小玩意儿!”
一侧的华服女子面露惑然的看了煜煊与萧渃一眼,而后便拉起结伴的女子离开了,熙攘的人群中飘来她们的窃窃私语。
“那个白袍男子容貌俊秀,怎会与一个小太监为伍,方才还那般狎昵?”
“近日皇城中不是龙阳之风盛兴么!”
“真是可惜了那白袍男子的隽秀之貌!”
“······”
两个女子走的远了,煜煊听不真切后面的话语,她垂头丧气的把手中的宝钿云蓖全扔在商人的布摊上,转身欲离开。
那商人是一个双十出头的男子,见自己的物件被煜煊摔在地上,他气恼的拉住了煜煊,指点着她道:“你这小太监,看了之后不买也就算了,怎么还摔坏我的东西!赔钱!”
煜煊见男子如此无礼,不觉蹙起眉头厉声道,“放肆!”
那男子欲拉紧煜煊与她争辩,另一只手却被萧渃扼腕住,顿时痛的脸变了色。萧渃从袖袍中掏出一串铜钱扔于男子的布摊上,温润的面容冰冷起来,“放开她!”
那男子见萧渃赔的钱多了许多,他即刻放开了煜煊的手,去收起铜钱串。
煜煊气恼的甩袖袍离去,萧渃蹲下身子把她刚刚看过的女子装饰物件收进胸前衣襟中,不敢再离她过远,便跨大了步子追上她。二人行了半条街巷,煜煊却独自笑了起来。
萧渃肃谨的面容显出茫然看向煜煊,煜煊亦看向他笑道:“咱家认识萧院首十五年,可是头次见萧院首冰冷着面容与人动手!”
萧渃轻笑,恢复了往日温润似玉的笑容。“护主是微臣的职责!”而职责之外,却是情分所在。萧渃看向煜煊,却寻着她失神的眸光看向了前方一处名为琴乐阁的店铺。
他随着煜煊的脚步前往,当站于门前看到店铺内阮凌锡的白色身影时,他便明了煜煊方才的失神是为何。
注:
1。阊阖(插nghé),典故名,典出《楚辞·离骚》。原指传说中的天门,后义项颇多。泛指宫门或京都城门,借指京城、宫殿、朝廷等。亦指西风。在此处,指大魏国皇城正宫门。
2。洛华,原型是洛阳,但是会有虚构景物。
3。幞头(fu),亦名折上巾,一种包头的软巾。
4宝钿,以珠宝镶嵌制成的女子首饰。
5。云篦(bi):即“银篦”,用金翠珠宝装点的首饰。取自白居易《琵琶行》中“钿头银篦击节碎”。
☆、第十七章 云卷云舒君何意
阮凌锡背对煜煊而立与铺中掌柜交谈,他身侧站着大司空宇文相拓独女宇文婠,煜煊不识她,只拿冒着火光的眸子看着这个一直凝视阮凌锡的女子。她身着浅莲色衣袍,衣袍外覆着一层蝉翼纱,流苏发髻贴于肩上,项上簪着一朵金牡丹花。她侧对着煜煊,故煜煊看不清她的样貌。
煜煊盯看着阮凌锡的白色背影,嘟嘴小声道,“好你个阮凌锡,身为朕的娈童,竟然还敢出来拈花惹草!”
萧渃听不真切煜煊口中说了些什么,但煜煊种种怪异的举止令他心中泛起苦涩。
铺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见煜煊与萧渃徘徊在门槛处,忙上来招呼二人,“二位公子可是来看乐器?”他说完看了一眼煜煊身上的酱色太监衣袍,帝都时而有出来采办的公公,他亦是认得这身行头,不免露出了尴尬之色。公公和公子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煜煊眸光一沉,冷着面容一把推开了那小厮,撩起衣袍进了铺中,那小厮后退踉跄了几步,蹲坐在地上,自知是自己错了称呼在先,亦不敢显出怨气,起身拍了拍土,跟在煜煊身后哈腰招呼着。萧渃紧随其后跨进了门槛,彼此宇文婠已看到了二人,她落落大方的绽开唇瓣,声音似莺燕啼鸣动听,“萧大哥今日怎会有雅兴来琴乐阁?”
萧渃亦笑着回道:“在下愚笨,只通医术,不懂雅乐!只不过是这位小公公受张司乐之命寻乐器,又不熟悉帝都街巷,我便顺道为她领路而已!”
走近了,煜煊才看清了宇文婠的容貌,脂粉匀淡、瓷肌胜雪晶莹,涵烟眉下水眸若星辰。果真不辱帝都第一美人之名,与阮凌锡立在一处,宛若天作之合。
阮凌锡与掌柜讲完,转身看到煜煊,脸上惊诧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反应过来刚刚萧渃口中所讲的小公公便是她。他看向萧渃,眸光冰冷,萧氏父子从煜煊小时便接替成为煜煊的御用太医,这原是不引人生疑的。可如今他已知晓煜煊的身份,若不是有萧渃与他父亲为虎作伥,父亲与姑姑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的凰易凤十五年。
他冷冷对萧渃道:“萧院首若是真心想帮这个小公公,就该好好思量一下,如何做才是真正助她,而不是一味助纣为虐,推她进万丈深渊!”
萧渃听出了阮凌锡口中所指,却不敢笃定,煜煊的身世除他外,便只有阮重、阮太后、他去世的父亲及煜煊身侧伺候的李奶娘与春雨秋风知晓。他怕自己所想有差池、露出破绽,只用冷了数倍的眸光回看着阮凌锡,却不言语。
宇文绾与煜煊皆满脸或然的看着同样身穿白袍的阮凌锡与萧渃,一向温文尔雅的萧渃身上也散着冰雪之气,萧渃虽比不上阮凌锡的惊人容颜,却也是才俊,又生得面容温润似玉,引帝都许多待嫁闺中的女子芳心暗许。
煜煊顾不得细想二人方才的对话是何意,她双手束在身后气鼓鼓道:“阮凌锡,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出宫,咱家回去立即禀告给皇上,让皇上治你抗旨之罪!”
阮凌锡心中知晓煜煊不敢自露身份,他嘴角的浅笑转瞬即逝,缓缓道:“若不是皇上无理取闹,摔坏了在下的琴,在下也不用受这夏日灼热之气出宫!”
煜煊想到自己昨日摔琴之事,脸一红竟无言以对。可明明是他出言不逊在先,她不治他的罪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如今倒是她的罪过了。她探着脑袋看掌柜手中的琴,灵动的双眸转着,心中嘀咕道:也没断成两半,怎么就坏了呢!
宇文绾见眼前这个小公公唇红齿白、身子瘦弱,却如此盛气凌人,定是皇上身前得宠之人,她立即上前从袖袍中掏出了一锭金子塞于煜煊手中,好言道:“阮大哥出宫乃是无奈之举,还望公公可以通融一些。”
煜煊眸子一转,心生出坏意,她拿着金子的手拂过宇文绾光滑细腻的面颊,轻佻道:“若想让本公公通融,姑娘可比这金子好使!”
宇文绾后退一步,气恼窘意令她面颊红若朝霞,她怒道:“我是大司空之女,你一个宫人怎敢与我轻佻!”
煜煊想到了那个一向懦弱自保,游刃在墨党与阮党之间的宇文相拓,满不在意的说道:“哦,原来是那老家伙的女儿,你可比你父亲性子烈多了!”
宇文绾见煜煊对自己父亲不敬,欲再训斥她,煜煊先她之前开口威胁道:“你要是再敢对本公公不敬,咱家回去立即禀告皇上,让皇上纳你进宫做娘娘!咱家可是皇上的近侍,皇上可疼咱家着呢!”
萧渃亦觉得煜煊有些过了,他轻扯了一下煜煊的袖袍,被煜煊一记冰冷眸光震慑的垂首缄默不语。
十七岁的宇文绾从未受过这般委屈,星眸立即带了水光。阮凌锡及时站到了她身侧,他薄唇弯起,眸光掠过煜煊看向宇文婠,柔和道:“明日便要劳烦宇文姑娘跑一遭来取琴了!”
宇文婠垂眸低声叹道:“阮大哥不必如此客气!”
不等阮凌锡说话,煜煊不满宇文绾小鸟依人般立在阮凌锡身侧,她大声质问道:“他为何不用同你客气!你们是何关系!”她清秀面容因生气,气鼓着腮帮子,粉嫩可人。
阮凌锡闻得煜煊尽是酸味的话语,心中生出一丝笑意,面色却依旧冰冷着。他对宇文婠道,“我们走罢!”
宇文婠本就被煜煊连番的羞辱弄得眸中泪珠呼之欲出,彼此被阮凌锡解了围,便快快的同他出了琴乐阁。
煜煊背对二人厉声道:“阮凌锡,你身为皇上娈童无皇上谕令竟敢私自出宫,该当何罪!”
刚进琴乐阁的两个文人雅士闻得煜煊口中的娈童,不免叹息了两声,这叹息似耻辱刀剑划在阮凌锡寒玉冰冷的面容上,他未作一言便加快了步子出琴乐阁,宇文婠要小跑才能追上他。
阮凌锡倾国容貌早已为帝都人所熟知,眼下街巷中所遇手执画扇的女子皆掩面窃窃私语,男子更是面带讥讽的看着他与他身后的宇文绾。
阮凌锡止住了脚步,待宇文绾追上自己,冷着面色劝道:“宇文姑娘还是先回自己府上罢,不要因我辱了清白之名!”
宇文绾有些失望道:“难道在阮大哥心中,绾儿竟是这般无知的女子么!街巷百姓不懂朝堂之事,绾儿是当朝大司空之女,又岂会不知阮大哥此番进宫是为何!”
阮凌锡闻言,转头看着宇文绾轻叹了一声,不再劝她离去,只自顾的往前走着。
煜煊见阮凌锡竟不理会自己,同宇文绾双双离去,她一掌拍在高过腰的案子上,惊得案子后的掌柜笑着好言道:“不知张司乐派公公前来有和吩咐?”煜煊却不理会他,她眸光看着隐在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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