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艾玛!那人叫什么来着?我这年纪还没大,记性从来没好过。
不等我想出来,旁边的季越周身体温骤降,刷刷刷扔出三只飞镖,堪堪擦过我的脸蛋、衣袖和裤腿。我大惊,“师父?!”他这是要谋杀亲徒弟啊。但见季越已经火冒三丈,撸起袖管就要冲过来打我,厉声喝道:“小兔崽子,你拿命送人家千年人参啊!还把为师放在眼里不?!今日看为师不教训你!”
师父,不要啊!
※
皇后一死,老百姓全都要披麻戴孝,满大街成了个黑白世界,和春意盎然的季节形成鲜明的对比。我穿着一身素服走过茶楼,听见里面正在议论他们为之服丧的人。
“皇后这哪是病死的,肯定是被皇上赐死的呀。”一个茶客说。
立即有人接口,“你别胡说,皇上没事干嘛赐死自己老婆?!”
原来那哥们就答,“此地穷乡僻壤自然不知道,我前些年却在京城做过小生意,略有耳闻,皇后一党做事向来明目张胆,且喜将他人赶尽杀绝,害死不少好官,多少人恨着她死。咱皇上年纪是有些大,可不聋不哑,自己老婆做得太过,外戚嚣张,肯定是要杀一儆百。”
我这人向来八卦,忍不住停下步子站在茶楼外继续听,因着季越那为老不尊的也喜欢八卦,这一点倒是我们师徒为数不多的默契,我还琢磨着听完回去给季越卖弄一番。
他们说,皇后出身贫寒,生得一双识宝的慧眼,机缘巧合之下识得当今圣上,无依无靠至后/宫之主,十分不容易,所以对权力难免看得更重。我点点头,设身处地想到自己和季越机缘巧合之下成为师徒,我无力反抗他的淫威,故尔对武力看得也很重。
他们又说,可一个女人能闹出什么风浪,杀鸡儆猴的事儿,皇上端上自己老婆,面子不是丢大了,何况一夜夫妻百日恩,皇上这么做未免太过绝情。丢冷宫里关她一辈子不行吗?我复点点头,回想以前看得过的那些戏本子里虐/恋情深的剧情,多是:哼,朕不准你死,朕要你活在朕身边,生不如死……
正七嘴八舌说得热闹,有个中年书生忽然冷笑,尖锐的声音夹杂着愤怒:“你们这些市井之辈,目光短浅,自古红颜多祸水,英雄难过美人关,皇上对祸国之人自当除之而后快。再说,大周如今结党营私成风,贪官污吏满地,王侯又盘踞各自封地,欺压良民。皇上如若再不压制这些邪气,早晚有人揭竿而起,到那时,大周王朝一百多年基业就岌岌可危了!”
茶楼里陷入一阵寂静。
片刻之后,“诶,我昨天旁晚时分瞧见西街那个寡/妇招了个男人进屋,那背影像是豆腐西施家的老倌,你们谁也看见了嘛?”
“嘿,这事儿我比你清楚,来来来,听我说。”
“……”众人转眼又扎堆聊起了别的琐事,全然不理会书生的话。
我从门口望见孤零零坐在角落里的书生,他被冷落气红了脸,拍案要走。伙计拦住他,问他要茶钱,他穷得连茶钱也付不出,却还坚持着不向人低头。我那时候才八岁,却忽然觉得无论是太平盛世又或者乱世纷争,要想行走天下,靠不住自己,那真得有个本事的人罩着才行,像落魄书生、肮脏乞丐、红尘妓/女这样的角色太多太多。
脚下一转,匆匆回了小院,季越正在书房看书,正经危坐,人模人样。
立即扑过去,“师父,喝茶!”我从来没觉得季越这般和蔼可亲。
季越瞟我一眼,不接茶杯。我憨笑,不以为然地又递上一碟点心,“师父,吃点桂花糕。”
他眼角抽了抽,“你今天怎么了?”
我的嘴都咧到耳根,只差生出条尾巴朝他摇摆,“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要伺候你到老掉牙走不动路,我会天天帮你抬到院子里晒太阳,给你梳头讲故事。”
季越原本抽搐的眼角再听完我的话后,已然延伸到了太阳穴,突突突直跳,他扶额,低沉了性感的嗓音:“你把我的千年人参偷偷送人了?”
“……”咳,那您也得先告诉我你把那玩意换地方藏去了哪里,“师父,我知道我老喜欢跟你对着干,这是因为我天生敢于挑战,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一时改不了,你不要嫌弃我,可好?”
他面色不善,显然临近奔溃的边缘。季越是务实派,喜欢开门见山速战速决,哪里受得了我突然的发神经。
可我只是偶然间被世俗普普通通的一幕所震及心灵。
我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说不出因为季越在身边护着我的万幸和感谢,诶哟,那些话太肉麻了,我害羞。于是我又作死地说,“师父,江湖女子常对恩人说以身相许,你对我有恩,你等我长大以后嫁给你也是可以的!不过你得再看着我几年,别……”丢下我一个人。
嘭!
最重要的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坐在书桌前的男子一巴掌险些震碎了上好的红木书桌,“小兔崽子,为师今天不把你打到半死,你是不知道尊师重道四个字怎么写了!”他撸起袖子,铁青着脸,一阵风地杀过来。
我大惊,抱着脑袋拔腿就跑,师父,不要啊!
第四回 故事总有个主线
更新时间2014…9…24 12:42:45 字数:4097
季越喜欢四处飘泊,关键是,他还很有钱。
于是他带着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每遇到一处喜欢的地方,季越都会买下一座精致小巧的院落,住上几个月,再离开。他对我其实不算吝啬,除了要我干活和逼我练功这两点外,吃穿用度,与富贵人家的小姐并无差异,甚至那些房产还有一叠厚厚的银票都交予我保管。
慢慢地,我也被他养得刁钻。
不是极好吃的东西,宁愿吃自己做得粗茶淡饭;衣服首饰不见得去买,却总说得出这一季最好的是哪些;识宝的本事也长进不少,甚至一个陌生人走过去,都能嗅出他身上值几个钱。
所以我很客观地以为,尽管自己对师父总不太用心,到底还是学到了一些本事。
他偶尔会用惊奇的眼神瞅我,大约是不可思议我学他学得如此彻骨。
“你这样难养,以后为师要怎么给你找婆家?”季越说得一本正经。
我仍然怕他丢下我一个人,十分激动回道,“师父,我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跟着师父!”
听罢,他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当时我自然是不知道自己正朝着他预期的方向马不停蹄奔去,拦也拦不住。
我不知道季越那么多钱从何而来,有时他会接官府的通缉令,有时他会做些小生意,有时他会去花楼彻夜不归,有时他什么也不做,在小院里看看书喝喝茶练练剑。季越尽管总笑我又呆又笨,可我知道,但靠他平日里那些收入,根本不够花销。
从前我以为季越是个浪迹江湖的侠客,至我十岁的时候,幡然醒悟,我的师父肯定不是一个这般简单江湖人物,尽管他人称江湖第一公子。怎么说呢,我总是觉得他身上有一股王侯贵族的庙堂之气,头悬梁锥刺股的浩然正气。你若问我有何根据,唯一的根据就是我敏锐的直觉。
可惜的是,医者不自医,我的直觉忘记把自己算进去,而始终以为自己是置身事外的那一个。
这一年,我十三岁。
我们从彩云之南,一路向西到阴雨绵绵的蜀川,又去了蛇虫鼠蚁到处爬的蛮疆,翻过两座山便是黄土飞扬的无际大漠,辗转经年,我看过了大周的大好河川,季越曾问我一句:“这天下可好?”我无他心,点头称好。他当时笑了,笑容里略显疲惫,我听见他喃喃:“但愿一直这般好。”像个多愁善感的文人,但转瞬即逝。
半年前,师父忽然心血来潮,在永州以玉石闻名的绿颐城里开了家玉石行,做起赌石生意。
每月初一和十五,城内桃醉楼里都会来一个女说书,大家皆爱听她讲故事,她肚子里故事多得不计其数,往往还是时下最流行,却又是众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奇闻异事。
这天正好胧月十五,天寒地冻,女说书的又来了,啪地打开桃花扇摇了两下,也不嫌冷,向周围的听客问道:“不知在座各位可曾听闻京城里出了桩大事儿?”
既然是大事儿,老百姓当然有耳闻,一胖子立马回应:“女先生指的是不是静文皇太后那道懿旨的事情?”
众所周知,三个月前静文皇太后一脚登天而去,这天下与皇上息息相关的女人也算是死绝了。而大周规定百姓为皇室服丧三个月内不得婚嫁,近日服丧期满,绿颐城里成亲的人家格外多,那些憋了三个月的新郎定然等不急想要洞房花烛。
说起皇太后懿旨这件事,全大周但凡长耳朵的都略有耳闻。大约是皇太后临死没多久,七月城的皇宫里颁布了一道诏书,不过这诏书不是皇上发出,而是皇太后的一道懿旨。
懿旨上说:“吾国后位空悬多年实乃憾事,哀家有负先皇所托。昨夜相国寺住持方圆大师夜观天象,禀哀家言后土星从七元解厄星君处出,有回归之兆,实乃万幸者也。江山不可无主,红宫不可无后,还请各位贤臣助陛下早日寻到新皇后。”
也没有实质性的内容,就是催圣上快点续弦,无可厚非。
我暗道,皇上都一把年纪了,再娶个如花似玉的新妇,怕也是经不起折腾,那就算当上天下第一的女人,恐怕生理和心理上都不会快乐,徒有一道光环,活着有什么意思?如此想罢,不禁狠狠同情了一下未来的新后。
“这事儿大家伙都知道了,没什么说头。我要说的是这道懿旨的下文。”女说书开始进入正题,“你们说当时皇太后她老人家行将朽木,躺在床上喝药还需人灌下去,怎么还有力气惦记她那新儿媳?”
众人纷纷插嘴。
一个说:“这可不一定,老人家心愿极度强烈的话,剩最后一口气也会惦记。”那得有多大的怨念?
另外一个抢道:“嘿,或许是咱皇上看出了老娘的心意,感念静文皇太后苦心,帮太后拟了这道懿旨,叫太后和天下人看看他一片孝心!”你这是在拍皇上马屁吧?
第三个摸摸下巴,笑嘻嘻:“不对不对,我觉得是皇上不好意思自己开口说想娶老婆,所以就假借了太后的嘴巴,一箭双雕!你们想啊,皇上眼见太后快不行了,若再不快些娶个如意的老婆,等太后咽下最后那口气他身为人子少说也要守一年孝吧,毕竟皇上也不年轻了,等不起啊……”天下都是他的,还怕没小鲜肉吃?
“……”
我坐在一边,听着他们七嘴八舌,一边默默吐槽一边悠哉地夹了块红烧肉往嘴里塞,等女说书自己往下说。
她卖了会儿关子,才说:“咳,你们都没听出这懿旨里的玄妙处!玄妙在于,相国寺的住持那是个和尚,和尚信佛不信道,七元解厄星君那是从道家来的,他们没事不乱串门子!”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那是得道高僧在撒谎,还是静文皇太后在胡扯?
得道高僧怎么能说谎呢,说谎了怎么还能被大家仰视,高寿到现在也不被皇上砍头?所以大家伙都猜:“莫非是皇太后心急新媳妇,所以故意编出来诓皇上的?”
大周不但民风开放,言论还自由,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不用担心官差来抓你进大牢。
女说书摇头,“静文皇太后和方圆大师恐怕都是幌子,京城发了榜子,说是明年年初要选秀。这才是京城里最新鲜的大事儿,咱这边境小城,选秀女的公告现还在马背上颠簸呢。”
按照大周传统,五年选一次秀女,选的那都是达官显贵、皇亲国戚家十三岁到十七岁的闺女。因着与寻常百姓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所以民间对此的关注度并不高。且皇上盛年之时便对女色不太上心,性情寡淡,更别说如今年过半百,故尔宫里已有十余年没有选秀。
“听说皇上这次选秀要打破传统,选全大周年满十三岁的女子入宫,那专门采选秀女的侍御史过了年就会到各州府来挑人。静文皇太后那道懿旨不过是个铺垫。你们等着吧,明年二月初二花朝节,看看谁家的闺女做了新后。”
众人哗然,我当时正在夹第二块红烧肉,听到女说书此话,一时没夹稳给落回了碟子里,红烧肉弹性十足,在碟子里打了个滚,最后落在桌子上,遭来对面某人嫌弃的眼神。
那女说书还特意强调:“只要明年年满十三岁的,家家未出阁闺女都有机会哦!诶哟,我说这位大爷,瞧你这样子是家里有快满十三岁的闺女吧。”她指着一个面如猪肝色的老爷,那人激动过了头,说不出话,浑身微微抽着经,我觉得这人下一刻就能口吐白沫,发羊癫疯。
谁知他最后说,“竟是这样!那我赶紧去退婚!”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