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上青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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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上青灯-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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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声音低沉隐压了几分危险。“来人。”
  
  “在。”身后的大将应声上前,却见贞王的神色阴晴难辨,陡生山雨欲来之感。
  
  “回去拟战书,救人!”
  
  说罢竟动了盛怒,一刀将那匹马砍翻在地,黑着脸回去了。此事在后人的传记里被笑称英雄一怒,尚且引发了世人对这名女子的无限猜想,但那是后话,这里暂且不提。
  
  只说蓖蛾被押进姬白城军中的时候,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名气质奇特的女子。
  
  她一路环佩叮当脚步平稳,不见有多少惊惶失措,只是被人用力推进了营帐,步子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幸好地上铺垫着厚厚的羊毛毡,膝盖不是很疼,帐内的暖炉令她整个人渐渐暖和了起来。
  
  一双乌墨羊皮靴停在了她面前。姬白城一身月白色常服长身而立,英眉墨鬓之下的星眸罕见笑意,扫过来更有几分漫不经心。直到旁人刻意提醒,才低头打量她。
  
  他感觉面前这副容貌有些眼熟:不染烟尘气的薄冷眉目,和那若有似无的轻愁,只是今次少了些仓皇。他想起来了:“原来是你。”
  
  上次遇见过的,那个发足狂奔到自己面前的古怪女子——
  
  “你是贞王的什么人?”
  
  见她沉默不语,身上衣着形制又十分富贵考究,他忽而轩眉一挑,“你是他妻子?”如果面前的竟是贞王妃子,那情况就可谓出人意料了。
  
  倒是旁边那名将士凑上来接了句:“应该不是。据属下所知,刘尊尚未娶妻。”
  
  姬白城沉吟上一会儿,慢条斯理走到她面前,动手替她解开了镣锁。旁人吃惊得急忙阻止:“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姬白城见篦蛾挣扎站了起来,冲他轻道过一声:“多谢。”他面色仍冷漠疏离,眼中却稍稍融进一些柔和,说:“无妨,既然只是跟刘尊相关的女眷,难为你要在此地多呆些时日……等到合适之机,我会让你回去。”
  
  说完,嘱咐了人将她带下去做安顿。往后的几日里,蓖蛾被禁步在了一个独立的营帐内,除却平素不便与他人接触的寂寥,日子倒也不算特别难过。
  
  过了多日,她被允许在周围稍许走动,便时常在帐门口朝了主帅营的方向发呆,偶见姬白城快步进出,便脚下生了根似得,立得有些痴了。
  
  再过了几日,前方传来了消息,姬白城来见她。
  
  “刘尊遣人传了战书,约三日后于平关一战。平关高险难攻,要论优势,我军尽占地势之利……”他顿了一顿,说:“他是为了换回你。”
  
  蓖蛾默默不语,看不出是喜是悲。
  
  “你就不怕他死在我手?”
  
  她一愣,不知何故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但终究只是摇了摇头,不知意在不怕他死,还是他不会死。
  
  姬白城沉吟了半晌,便不再问。三日后,刘尊大败,蓖蛾依旧作为质子留了下来,只是不知何故姬白城对她态度渐渐好转,时常还会寻她对弈,空暇的时候两人坐着闲聊,话不多,但安静平和。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一季,有人甚至都快忘记她是个质子,到了春日里一名副将嫁女的时候,她被邀了去给那少女画红妆。
  
  少女端坐在铜镜前有些局促,脸上却有难以掩饰的兴奋,她的大眼睛在蓖蛾身上溜了一圈,心直口快道:“你就是那个质子?”
  
  蓖蛾微微一笑,替她解开青丝梳起头来。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喃喃着:“我自小跟爹爹马背上打天下,会上阵杀敌,却不怎么会梳头……否则,才不需要你帮我。”
  
  “虎父无犬女,小姐能担男儿胸襟,是很多人做不来的。”
  
  少女讶然地从镜中看她,见她只是低眉顺眼地微笑罢了。她说:“你本人,与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小姐想我是怎样的?”
  
  “她们都说你是个谄媚至极的女子,做了俘虏,就立马改了心,千方百计想攀上姬将军。”
  
  蓖蛾愣了愣,也不生气,替她梳好了头,将珠粉慢慢匀在手心里捧起她脸抹上,掌心有细密的暖,温柔得滴出水来。少女感觉有些酥迷沉醉,眯起了眼,听她的声音在耳边娓娓传来:
  
  “我曾嫁过一个人,那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子,生于王侯将相之家,潇洒俊逸、六艺皆精,更难得的是对我一腔痴心多年不变。天下女子皆艳羡我,道这是三生都难修来的福气,连我自己也是这样觉得,以为这就是天作之合。”
  
  少女呆呆地听着,眉头一皱:“他辜负了你?”
  
  “没有,他待我始终很好。”蓖蛾浅浅笑了,眼底却是深深的戚色。“后来,后来战事四起,他率兵南下行天下大义,要保四方百姓一世平安,我自是贴身跟随不离左右……我曾想,若是哪天他死在了战场上,我也能义无反顾随他去了……”
  
  “你背叛了他?”少女怒目而视。
  
  “我爱上了一个人。”蓖蛾似没发现少女的敌意,她的神思飘得很远,脑海中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是身处乱军之中濒死的一刻,那人纵马而过抵住了她头顶刀锋,浴血银甲下波澜不惊的容颜,一眼已万年。
  
  “我原先不知道他是一国之君,他看起来还那样年轻……我跟在他身边整整九年,世人遇过的或未遇过的事,我们都一一经历,他说等天下定了将娶我,我答应了……而我的夫君,一直以为我死了。”
  
  少女有些怔怔,因为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浓到化不开的悲伤。少女甚至有些不在意出嫁前听她的故事是不是晦气,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砍下了我夫君的头颅,自此成为了天下之主。”她红唇颤抖,目光不知投在哪里,“而我……我就在这里了。”
  
  少女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想不透这女人经历的是哪一国变乱,忽然又意识到不对劲,“九年……”她神情一变,“你何时嫁的人?”
  
  “二八年华。”
  
  她听了,面上马上露出一丝鄙夷神色:既是十六出了嫁,来回蹉跎这么多年,早该是三十好几的妇人了……可她才年不过二十的模样,真是编造了个似模似样的故事,可惜轻易就叫人拆穿了去。
  
  想想罢了,何必跟个质子一般见识,于是半讥半讽道:“你这讲的都是什么时候的陈年旧事了?若是真的,还是早早忘了也罢!”
  
  蓖蛾听了并不辩解任何,反而垂眉顺意接道:“前世旧梦……是该忘了。”
  
  少女听作“前时旧梦”,心道原来是个荒诞梦境,难怪这样胡言乱语,也就别过脸去不再理会她了。

  ☆、卷五

  第九章
  姬白城的军队移动了起来,行进速度非常快,蓖蛾知道他是准备抢先攻占蒲劳山,蒲劳山中有天险,坐守住了这道天然关口,行军之势更是畅通无阻。
  刘尊兵败之后倒也没见多么气急败坏,反而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两军始终保持了百里之距不曾交锋,想来以他之能是打算在到达蒲劳山之前一击得胜。
  天仍冷得没边际,入夜后连守营将士都忍不住跳脚。帐外传来了铿锵低沉的琴声,蓖蛾站在帐门口听了一阵,忍不住循着琴声跟了出去,走到无人处,遥见一人白衣落拓,搭一件银灰狐裘坐在风里,遗世的清冷。
  他盘腿席地竟也不嫌冷,半旧古琴随意放在膝上,十指张弛间崩出冷冽之声,琴音沉如磐石,不绝如缕。蓖蛾闻到一股酒香,瞧见他身侧滚了只小酒坛,便不由地微笑起来,“将军好雅兴。”
  姬白城淡淡应了声,直到半阙尽了,才按住弦,道:“怎的没人拦你。”
  “他们知道我不会逃。”而且这明明也是他默认了的。
  姬白城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刘尊身边的人,个个都像你这般心性吗?”不悲不喜,镇定自若,不是寻常女子的态度。
  “贞王身边,多的是能推心置腹之人,蓖蛾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旁人罢了。”她敛着眉,目光久久停驻在他身上不忍移开,许久才道:“将军弹得可是《北山曲》?”
  “不错,这曲子是偏僻远地的军士传唱,鲜少有人知道。”
  “‘千里冰霜万里雪,红颜魂断哭白骨,凌云意,可堪弃……’将军也有放不下的东西吗?”
  姬白城怔怔,伸手去捞酒坛子,才发现酒坛已经空了。他静默一阵,说:“我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吾之将士、肩之重责都放不下;想要的也太多,想这天下平风静水,想百姓皆露欢颜。是故,总不能顺心就是了。”
  “将军可有想过,世事变迁万物命理都有各自定数,欲以一己之力颠覆天下,真的是大势所趋吗?世人只要一个王,万世之后,谁又记得如今呢?”
  他似笑非笑,倒也不恼怒。“原来是来当说客的。”又说:“刘尊是难得的好对手,有朝一日,他若功败垂成落入我手,我会砍下他的头颅祭我战旗。同样,我若败给了他,他也不会放过我。”
  蓖蛾脸色白了白,眼底浓郁更甚,她咬唇轻道:“你……不会死的。”
  姬白城一愣,随即洒脱一笑,“是,我不会死。”墨发之下的眸子一片清亮,盛着震摄人心的神采。他起身抖落肩头薄霜,将余温的狐裘披在她身上后,要举步回去了。
  走前,脚下顿了顿,不禁有些疑惑。“我总是觉得,很久以前就在哪里见到过你。但若是见过,我不会不记得。”
  蓖蛾侧过了脸不再看他,姬白城便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细碎的笑容。
  “将军一定是……记错了。”
  第十章
  薄雾渐起,寒意料峭。沿途的景致慢慢发生了变化,蓖蛾从毡车上的小窗中观察四周雪景,发觉车马开始贴近山崖行进了。绵延的银白山脉无边无际,就这样过了数十日,别说是人,就连马都嫌枯燥地打起了沉重的响鼻。
  入到深山险行处,姬白城下令将所有的马蹄全都裹上,军队速度渐缓,在天寒地冻的山间犹似一条蜿蜒游动的银线。
  路不好走,车轱辘上拖了防滑链后,整驾马车抖得十分厉害。蓖蛾坐在车里整个人昏昏沉沉,她强按住不适撩开了挂帘,一阵冷风直灌进来,把人激得一个瑟缩。
  “姑娘还是不要出来为好。”旁边一名年轻兵士上来说道,“刘尊的人在后面加快了行军速度,姬帅吩咐我等不得停歇!山路险滑,姑娘若有个什么差池就不好了。”
  蓖蛾闻言冲他一笑,兵士看着年纪尚小,约摸也不在意她的身份,一口一个“姑娘”,说话态度倒是恳切。
  果不其然,缩回车中没多久,外面便有传令声起,军队队形发生了变化,主力将士们悉数调至后翼以防被袭,马蹄隆隆,夹杂着踏破冰雪的警觉,整支队伍肃杀如紧弦。却是忽如其来地,队伍中传出几许骚乱声,有人大叫一声“不好!”,就见好几骑兵士连人带马朝了崖坡往下滑去!
  原来这临崖的路本就崎岖不平,多有坑洞被积雪所覆盖,早已悬空了,浩荡的车马疾行其上真可谓险象环生。众人急忙紧扯了缰绳去救,一时之间是呼喝声、马嘶声、力拉声乱成一片。
  姬白城听到骚乱从前方趋马而来,他银甲雪骥,神情坚定冷冽,沉声一喝:“控住马嚼!”扬起一鞭狠狠抽在其中一匹马屁股上,骏马吃痛狂嘶,足下乱蹬终于爬回坡道,周遭众人望了眼湿滑的崖壁无不心有余悸。
  “听我调令,全军肃整,将所有重车卸下,分摊多辆轻车继续前进!”不得不佩服姬白城的镇定自若,便是在此时也是有条不紊,他星眸四顾,“云将军何在?”
  “末将在!”
  “你率轻骑分护左右两翼兵马,命全队噤声,提防落石雪崩。”
  “末将遵令。”剽悍大将应声而去。姬白城连下两道令,神色却不见懈怠,在这前路艰险、后有追兵的情况下,他心思微沉,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正逢此时蓖蛾从车中探出半张脸来,他一愣,忽对驾车的人说:“停下。”
  拦了毡车,他一挑挂帘冲她伸出手来,淡淡道:“上马。”
  蓖蛾一颤,心中五味陈杂,却什么都没问就听话上了马。立即有人来分卸她车上的重物,随着一箱箱物什搬下,入雪很深的车痕变浅,蓖蛾才意识到,她这个质子的毡车平素吃重太甚,如果发生陷坑,第一个翻的就将是此车。
  两人靠在一起,天寒地冻之间,背后那种熟悉的温暖变得愈加明显。马蹄嘚嘚溅起冰水,天又开始落起了雪花,纷纷密密的大片白雪扑面而来,打在脸上生疼,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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