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水剧烈震荡,水花拍出数十尺远。
赤心武举刀,楼犁指处十字印痕定住,逐渐爆出亮光。大风鼓噪而来,风里夹带的水珠子哗哗敲打在他体外的鳞甲上,水流纹纹而下,暗红中透着一抹亮紫。
凛清风的眼睛紧盯着半空中华光爆射的十字印,那光芒先是土黄,瞬变金紫,而后化为一团玄黑——比墨还浓、仿若实体的玄黑!
他后退两步,心中渐渐升起一重明悟。
后面的鹿易大喊,声音极是焦急:“心武砍不得,这里是……”
晚了。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赤心武的狂吼淹没了。
“杀!”
杀!杀!杀!
浓烈的杀机在山谷里回荡着,前方瀑水猛然一顿。
楼犁闪电下引,前方的十字幻印带出一柱玄芒,重击在下方的水流上。
奇怪的是,他的动作虽大,瀑水的回应却很小。
仿佛将一粒小石投入大江里,瀑水微微起了个漩涡,平息了下去。
赤心武收刀,眼神无忧无喜。
凛清风激退,飞速撑出一个冰结界。
三宝喵喵急叫着,十多只雪狐在姬哓云身边跳来跳去,悲啼不止。
飞瀑的水声渐渐弱了下去,然后瀑水开始倒流向上。
地底开始出现闷雷般的呼啸声,众人脚下的大地忽悠忽悠地左右晃动着。
喀喀~~!地面迸现裂纹,蛛网一样向四外蔓延着,裂缝中迸着细弱的电芒——那电芒,竟是紫红色的!
轰轰轰!
瀑水终于开始正式回应赤心武那记十字斩,几声连绵闷啸之后,前方靠近瀑水的悬崖轰然倾倒。巨大的石柱尚未完全倒入水里,水底爆起一蓬放射状的玄芒,将其隆隆托起,逐渐分崩离析。
水流被那玄芒冲起,飞卷成碗状,内里黑黑白白、万物杂陈。
这一刻,玄芒突然转亮,众人纷纷以手遮目。凛清风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瞧着玄芒中心。
一个洞。一个黑不见底的洞。
奇异的是,那洞竟然放光,放出夺目且致命的光,四周水流里的物事——无论岩石也好,水草鱼类也好,菟丝妖纠结的水团也好,被光芒一触即散。倒是赤心武牢牢地钉在前方,在身后投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奇异的事还不止如此,赤心武的影子竟然是有颜色的。影子总是灰色的,可是这个不是。
这条影子泛着一层淡金。
过了一会,光芒渐渐淡去了,滚滚的呼啸声随之隐回巢穴,岩洞口的水重新喷涌出来,顺流而下,看上去比方才小了很多。
方才旋上天空的水珠这一刻飞洒下来,刷刷清洗着大地。
赤心武恢复了原身,提着刀,低着头,步履沉重地走回来。他的外袍已经碎了,条条缕缕地挂在身上。额头处还有几条小伤口在渗着血。
凛清风撤去结界,长木香香踉跄着奔出来,眼睛泪汪汪的,踮脚够他额角的伤口。
赤心武蹲下,抓住香香的手,道:“我没事。”
长木香香咬着嘴唇,拿块帕子擦他脸上的血水。
鹿易在一边叹息道:“这里是不周界,你这么做,何苦呢?”
见众人拿目光问询,他低声道:“这里的不周界自作天然,整个幽唐大陆都少见。在这里,即使我师傅灵相居士也卜不到,本是最佳的避难场所……唉。”
凛清风缓缓道:“心武是气你的预测,他怎知道这里是不周界。现在连我也感到恐怖了,你的预测如此灵验,该如何破法?”
鹿易瞧着前面的岩洞,幽幽道:“当那水流彻底断绝之日,就是我命丧黄泉之时……我是注定了要死在这里的,大家做什么都没用。”
赤心武霍然抬头。
“这就是你的卦相吗?”凛清风双手背负仰望着苍穹,“告诉我,还有多久?”
鹿易顿然后悔,他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被凛清风知道了大半的卦相。“我,我……唉!说过了不告诉你们的!”
凛清风侧头,目光似刀锋般盯着鹿易,道:“我学艺甚杂,其中有一种叫做读心术,你来试试看?”
鹿易鬓角有冷汗渗出来。不止是他,旁边凛清风从小一起长大的,也都睁大了眼睛。
“不可能,哈哈,哈哈,”鹿易不自主地笑出来道,“读心术?说你有通天之能我或可接受,读心术嘛,打死我也不信!”那笑声怎么听怎么心虚。
“还有多久?一月之内的话……十天?二十天?”凛清风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眼里已现精芒,“哦,都不是呢,那么也就是十天与二十天之间喽……十五六天!”
鹿易一颤坐倒,已是满身冷汗。看来被说中了。
凛清风收回他那刀锋般的目光,转目凝视苍穹。
“十五六天,可以做很多事啊。”他道。
过了片刻,他忽觉周侧有异,回头时见众人都大睁着眼睛瞧着他,包括姬哓云在内。
他莞尔一笑,道:“不好意思,我耍了一个小手段。如果我连读心术都会,还如此周折做甚。”
鹿易舒了口气,挥袖擦却额头的冷汗,道:“你再这样,我尚没有被殛力弄死,就已被你吓死了。”
凛清风淡淡道:“说起这殛力反噬,我倒有个主意。”
鹿易瞧了他半晌,颓丧道:“又来吓我,我才不上当。”
凛清风面容一肃,道:“这次是说真的。你来说,这殛力从何而来?”
“自是那剑山居士。”
“不是。”凛清风缓缓道,“殛力来自天象。”
鹿易怔住好久,才接口道:“这话是不错,可是……”
凛清风道:“如果天象逆转的话,这殛力该没了吧?”
鹿易怔然道:“天象逆转?别开玩笑了。”
凛清风低头瞧他:“你不说我有通天之能吗?哈哈,哈哈哈……”放怀大笑。
鹿易颓倒,闭上嘴再不说话了。
众人却被这一番对话说得心情开朗起来。
凛清风四外瞧着,嘴边还带着笑意,道:“心武在这里坐息,流皇,你来帮我。”说罢转身向外走。
赤心武愕然道:“你要干什么?”
耿流皇跟上凛清风,后者没有回答赤心武的问题,却说道:“这里是一个好地方,我都忍不住喜欢上了,哈。”身影晃动间,二人飞掠出去。
二人在水流断处停下。
凛清风附身看着断流处的几个大漩涡,目射奇光。而后,其指尖射出一缕冰芒,飞掠入水。他的人静住,体外旋出些许冰芒,忽而飘左,忽而飘右,不知在做什么名堂。
耿流皇不敢打扰他,肃立一边静静看着。
过了半晌,方才那缕冰芒从水中飞出,收入凛清风掌心,其体外的冰芒也敛了回去。
凛清风眼里露出一丝茫然:“是这样啊……不周界,果然不愧为不周界……”霍然一击掌,仿佛悟通了什么绝大的关窍。
耿流皇再忍不住好奇,道:“清风,是什么样啊?你在做什么?”
凛清风反问道:“知道什么是不周界吗?”
耿流皇道:“不周界是天具易理之所,扑溯迷离,本身虽是天地造物,如花草土石一般,没有自己的思维,但它本身却有许多奇异之处。”
见凛清风凝神倾听,他又续道:“比如,能进入它内部的人啊物啊什么的,都被它的易理所牵,来也罢去也罢都不能用常理窥测。就是这样一种说不清的地方。”
凛清风连连点头道:“不错,是这样的,不周界和蓝桥、哓关一样,无缘莫入,属于天境的范畴……但和哓关等不同,不周界成于天下,有迹可寻。这真是个好地方,如果我们东风能有这样一个地方就好了。”
耿流皇吓了一跳,道:“别妄想了,这样的地方碰到都是绝大的缘分,还想咱东风也有一处?”
凛清风洒然一笑,道:“不说这个了。知道我方才在做什么吗?我用冰芒探测,发现了一个绝大的隐秘!”说到这,他兴奋起来,用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圆,“不周界圆满无缺、自作天成,它是一个圆!”
“一个……圆?”耿流皇不懂。
凛清风指着前方的水流道:“这水,从此处入地,沿着地下的缝隙回流,竟从方才的岩洞中出,如此循环,没有一滴流往他处!不是圆,是什么?”
顿了片刻,凛清风大声道:“这是一个圆啊!不论这不周界里的力量如何繁复变化,追根究底,都切到这个圆上。”
耿流皇愕然看着凛清风,现在的他兴奋至极,像一个发现宝物的孩童。
凛清风定了定神,道:“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天幻九击的第三式,卡在这里已经三年多了!是一个圆,一个圆啊!”
耿流皇没有答话。他知道凛清风脑里千头万绪,正在飞快地整理出一个系统。凛清风要说,自然会说的。
果然,过了半晌,凛清风目光炯炯道:“太极的奥义本也是一个圆,阴阳互动、生死交迭……这天地万物都在这个圆的领域内!我们已知的背后,有一个无穷广大浩瀚的规则在支撑着一切,万物生,万物死,万物循环交替,汇合成一股洪流——所谓生者会死,死者会生,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个规律!而不周界,”他侧头看耿流皇,“就是这个庞大规律的缩小版。你说,这个地方好不好呢?”
耿流皇愕然半晌,道:“可是现在不周界的力量正在散失……”
“是在散失!所以鹿易说,水流泄尽之日,就是他命丧之时。为什么?因为这里多了人,而且是周身缠满殛力的人。”凛清风边思索边道,“你看,这不周界本身也有对抗殛力的法子,那老头鱼就是例子……但现在,鹿易和三宝引来的殛力太强了,它本身的圆整系统也无法抗拒……莫非,这个世界本身也是有缺陷的?”说到这里,他又陷入到沉思中去。
耿流皇道:“殛力是颠覆的力量,如果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不周界也受不了。但是,不周界既然深切易理,该能规避此道才对,鹿易他俩怎能进得来?”
凛清风再次击掌:“对了!这是另外的一个圆,是更高的圆!”见耿流皇愕然,他解释道:“不周界是不会灭的,它在此隐形,就会从别处重现,就如人的生死一样。它定是预料到了此点,才会引鹿易三宝进来……对,就是这样!”
耿流皇斜眼瞅着他,道:“你也太得意了吧,就和得了宝一样。”
凛清风笑道:“知道了原委就好办了。这里的不周界可灭不得,鹿易三宝会出事不说,我还想把这不周界搬到东风去呢。”
耿流皇吓了一个跟头,道:“你没开玩笑吧?”
凛清风一呲牙:“开玩笑的啦,怎么可能嘛。”
耿流皇笑道:“我说嘛。对了,你带我来这里,就是要对我说这些吗?”
凛清风道:“当然不是。不周界的力量已经开始溃散,外面引来的殛力太强了。我要你帮我画阵,风阵!只要坚持过十六日,就成功!”
“噢。”耿流皇点头。
“也许,”凛清风嘴角露出笑意,“到了那一天,也许不用我们动手,剑山居士就会自己翘辫子呢。”
“不周界该灭不灭,这就是你的逆转天象之法?”耿流皇忍不住笑,“不过倒是可以一试。来吧,皇大少要大展绝技啦!倒是,”他道,“从哪里开始画起?”
凛清风笑吟吟地瞧着他道:“就是这里……要把整个不周界都包含在内。”
耿流皇楞了半晌,忽然上前捉住凛清风的胸襟,猛摇着:“有没有搞错!这么大一个反殛风阵,你要我老命啊!”
……
如此,当耿流皇回到众人身前时,赤心武道:“你咋了?”
耿流皇面色灰白,仿佛大病一场。他喃喃道:“都是清风害的了,我的灵力都被抽干了……”
池静早扶住他,把灵力度过去。
池静问道:“你们干了什么,清风人呢?”
一得外援,耿流皇面色即刻好转,他缓缓坐倒,道:“我们在外面画了一个反殛风阵,清风正在做最后的修补,很快就能回来了。”
“你们不会是……把整个不周界都包住了吧?”鹿易愕然道。
“是啊。是清风出的馊主意,说是范围太小就治标不治本什么的,可害惨了我!”
鹿易脸色瞬间苍白,他急道:“快……快去叫清风回来,还要撤去风阵!”
耿流皇楞住:“为什么?反殛风阵最是难布,布好之后若想撤除也是很难的。”
“唉!”鹿易一拳打在自己腿上,“不行啊!反殛风阵一旦布成,你们就走不了啦!”
耿流皇笑了,瞧了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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