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两纯银是什么概念?在这民如蔽草的时代,一两银子就可以养活三口之家活上半个月,俭省的话还有些富余。一两银子等价于十二钱,一钱银子等价于十二分,而一分银子可以买到热腾腾的大馒头三个,外送热汤一碗。六两纯银就意味着半两黄金的价格,到奴市上人命都可以买到几条了。
也许是他的价格太大,卦摊前挤满了人,人声鼎沸,却没有一个人出钱卜卦。
鹿易抱着猫挤进人群。
摆摊的人是个小老头,很精神,鄂下一把山羊胡梳得溜齐。其桌前摆着一支朱笔,一个镇纸,砚里的朱砂看来研好许久,已快干了。
“真的误一赔十吗?”鹿易挤到跟前,出声问道。
一见有人来问,还是个小毛头,衣衫鲜亮看似是个贵公子模样,老头眼睛一亮,道:“当然!若算得不准,我就奉上六两黄金!”
四周围观者众人轰然。
“无凭无据,怎能断定你算得准算不准?”鹿易直入主题。
“哈哈,小伙子,这你就不懂了。所谓八卦钧天,易理入密……”
“得得,别说这些没用的。”鹿易打断他的话,“咱们来赌一局如何?”
老头小眼乱转,道:“怎么个赌法?”
鹿易缓缓道:“我们各卜一卦,卜得准的,得六两黄金,由输一方出。如何?”
老头脸上露出浓浓笑意,心里却是一颤:遇到会家子了!
“这位小哥,这准与不准,可有说法?”
“当然是即刻兑现!”鹿易冷笑。他右手后伸,也不回头,道:“瞧见那个汉子没?”
一个模样穷困潦倒的汉子,怀里紧抱着一个布包,正在当铺门口徘徊。
老头抬头看看,道:“一个想当东西却又犹豫的穷小子,老夫看得见。”
“就赌他,”鹿易道,“我赌无论他或别人用什么方法,他那包里的东西都当不进那家店里!”
“那家伙不会和你一路的吧。”老头满精明,这一转眼间就算到了漏点。
鹿易冷笑道:“你再听一次,我赌无论他或别人用什么方法,他那包里的东西都当不进那家店里!你敢不敢应赌?”
“无论用什么方法?”
“不错。”
老头盘算了半晌,怎么想都有千百种法子可把那东西当掉。六两黄金……六两黄金啊!
“赌了!我赌他一定能当掉!”老头叫道。
然后他飞快地冲了出去,拉住那汉子,道:“我说,你想当东西?”
汉子把怀里的东西紧了紧,有些紧张道:“你咋知道?”
老头笑了:“这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这当铺门口转来转去,谁不知道?告诉我,你怀里那东西想当多少钱?”
一众人呼啦围了上去。
这边鹿易却来到老头方才的座位坐下,望着东北的天空呆呆出神。
人群中,那汉子更紧张,道:“谁说我要当东西,我只是想出来走走。让我出去!”
老头道:“慢着慢着,那么紧张干嘛?给我说说,你那东西想当多少钱,我出一钱银子买,成不?”
“一钱银子?!”汉子睁大了眼睛。
“不够?那我出六钱银子!”老头的声音微微有点急。能不急嘛,六两黄金呢。
“啊?六钱银子,我……”
“我出……我出一两银子,总该成了吧?”老头扔出一块银子,把他怀里的包袱抢了过来,像个宝一样抱紧。
汉子捧着银子,扑通坐倒,骇然道:“我的天啊,是一两银子!真是一两银子!我的老婆有救了,呜呜……”竟哭开了。
老头哪管这个,来到当铺门口,哐哐敲门:“我说当家的,快来开门!买卖来了!”
第十八章 生存死妄(上)
当铺门打开,掌柜的睡眼朦胧地出来:“吵死人了!明天早早来不成吗?”
“我说掌柜的,这时间可不等人啊,快来给我当了这个。”卜卦老头把包袱一提。
掌柜的打了个阿欠,斜眯了一眼道:“我当是什么宝贝,一个破包袱,料定里面没什么好货色。算了,我给你一分银子,买个馒头找地歇着去吧。”说着真从怀里掏出一个一分重的小银环。
老头笑道:“掌柜的,小老儿虽穷,几两银子还是有的,咱是要当东西。”
掌柜的看了他半晌,也不开门,就在门口把他那个包袱打开。
里面是一本旧书,破得厉害,边角磨圆,封皮上沾满油渍灰尘,已经看不清字迹。
“我说老头子,这本烂书……”他拿着书在老头面前哗啦哗啦晃着,“连一分银子都不值!给你一分银子是抬举你!”啪地把书扔在老头脸上,“给我滚!本店不收这等货色!”
转身就要关门。
卜卦老头抓住书,打开一瞧,里面竟是白纸!
他有些急了,赶忙拉住那掌柜的叫道:“别走别走!咱当东西不要钱!只要给张当票、入了当口就成!”
“切!”掌柜的不屑道,“这等货色,白送也不要!留着还占地方,再招些蚂蚁老鼠之类更是不划算……”
“别介!”老头真急了,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放。
“我说臭老头!”掌柜的眼眉一立,“你有完没完?大晚上正睡的香呢,把咱家吵醒,就为了这么本无字破书?是不是欺咱大东典当无人啊?”
“我说掌柜的,掌柜的!”老头慌忙赔上一万分的笑脸,“您的苦衷咱晓得,吵醒您的好觉是我不对!这样成不,咱当这书不但分文不取,还倒贴您一两银子的保存费,如何?”
掌柜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瞅了他半晌,道:“一两银子的……保存费?!我说,今个晚上,是你有病啊,还是我在发烧做梦?”
围在四周的人轰然大笑,卜卦老头的那张老脸红得猴屁股似的。
“好,这么好的事送上门来,大东典当收了!”掌柜的转身进门,卜卦老头慌忙进去。
半响,他意气风发地出来,手里扬着一张当票:“瞧见没?当了!”
鹿易懒洋洋地看着老头走近,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当了么?”
“废话,这当票上明明白白写着呢!拿钱来,”老头把当票拍到案上,“要十足的现金六两!”
鹿易取过当票,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
周围人都大睁了眼睛,瞧这小伙子怎么对付。
当票上白纸黑字确实写得明白,大东典当的红戳子扣着,天下没有第二家。
鹿易叹了口气,也不说话,抬头看那当铺。
“你小子不会是没钱吧?”老头一把捉住他的膀子,“没钱的话就把你卖了!”
正说着,方才那个掌柜的从店里气急败坏地冲出来,到了近前将那本书摔到桌上:“臭老头,你是欺人太甚!”一把从鹿易手里抢过当票,当场撕个粉碎。
“咋啦咋啦?”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老头怎甘心。
“哼!”掌柜的闷哼一声,翻开旧书的第一页,“瞧瞧,瞧瞧这是什么!他娘的要咒老子,也别用这种法子!你找死啊!”
书中扉页,赫然有一篇冥文。怪不得后面全是空白,这本书,竟然是某家祭祀死人用的冥典。
卜卦老头脑里嗡的一声,倒退两步依在案上,脸上冷汗哗哗流下。
“哼!”掌柜的从怀里取出一块银子,痛抛在老汉头上,气呼呼转身回了。
鹿易取过那本书,翻到最后一页,然后拿起桌上的朱笔,在上面画了几道。半晌,空白的纸面上现出七八行小字。
他看着那几行小字,脸色渐渐苍白。
卜卦老头哆嗦着转过身来,道:“这位小哥……咱家……咱家……”
“不要你的银子。”鹿易头也不抬,“这一本书就够了。”
起身,盯着书末的小字又看了半晌,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悲郁苍凉,有若哭声。
哗啦,连书也扔了,他抱着花猫蹒跚而去,只把一阵笑声留在众人耳里。
老头接住那本书,楞然半晌,翻到最后一页。
本来空白的书页上用朱笔画了一道八角卦符,中央出现几行小字,是一首诗。
浮生着其苦奔忙,盛席华宴终散场。
悲喜千般空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右下角似有题字人的名字,可惜被朱砂盖住了,辨不清楚。他尚在凝眸细看,一阵风吹来,旧书哗然响了半晌,如同一捧灰尘般拆散开来,撒落虚空去了。
奈何,这无人识得的无名孤本,本来在祭堂之中安然度过了不知多少岁月,如今刚被人慧眼识破,就这么烟消云散、永逝于世间。
人世间事莫不如此,殊可叹也。
※※※旭日东升。灿金的阳光洞射万尘,又有飘飘冉冉的杨絮成团成簇地从树杈草棵间掠过,被阳光映得如云似梦。
凛清风等人辞别土孙真人和村人等,重新踏上西行的道路。
他们走的速度并不快,从东方吐白到现在一个多时辰,约走了十几里的路程,远后方的长木山庄一点也望不见踪影了。
长木香香坐在赤心武肩上,垂着头绕着自己的发角,也不言语。赤心武不敢加快速度——虽然他早想这么做了——生怕扰了这位大小姐。
巴布肩上抗着一件类似浅锅的物事,脸上春光灿烂。池静跟在他边上,此刻问道:“巴布,你肩上是啥东西,似盾非盾,古里古怪的。”
巴布一扬下巴,道:“那是!咱巴布的东西,哪个不出奇?切。”
切是一个口气词,似乎是不屑的意思,也不知巴布从哪里学来。
和凛清风并排走在最前的耿流皇转回头来:“莫不是土孙真人给你的吧?”
巴布呲牙一笑,道:“还是皇少爷明白,这个叫做风雷釜,老真人说我日后用得着,就送我了……嘿,正好用来煮汤做饭,多划算!”
旁边赤心武道:“这土孙真人……唉,前后转差如此之差,若非亲身经历以前那些事,我死也不肯承认这家伙曾经是个大坏蛋。”
旁边凛清风道:“恐怕是那只五心蛊母的原因吧,黄师世家向以道宗正统威名于世,排名曾直追香香的家族,其族人往往一身正气。若非如此,黄师先祖也不能用九万之多的妖灵铸炼出方圆宝鉴。”
耿流皇道:“即便他坦然认错,我心里总还是疙疙瘩瘩的,不能以平常心待之。”
其它人也纷纷点头。
“哈,我还以为只有我是这样,”赤心武笑道,“看你们言行间笑吟吟的,仿佛没有一点芥蒂,让我自惭小家子气。原来你们也是一样啊。”
“我可不是!”巴布嚷道,“老真人是个好人。他亲口告诉我,他不想伤害大家的,一心只想得到七心玲珑补全宝鉴的破绽。你们看,现在大家不都没事么。”
“得了人家的东西,自然替人说话了。”池静白了他一眼。
“才不是!”巴布叫道,“老真人是因为我曾替他说话,所以才送我的。我纯是就事论事!”
凛清风笑道:“我听说,数年前因为他妹嫁入筷家,不陪他振兴家族,他曾拗了一口气,然后独自以真元修补方圆宝鉴。估计岔子就是那时种下的……总之,这事已经过去了,我们也因此各得了不少好处,大家别再提了。”好处二字说得颇重,仿佛有意提醒,而他的眼睛却直盯着赤心武看。
长木香香瞧了一会,怒道:“臭清风,贼兮兮地瞧大武做甚?不想混了是不是?”
“那是我的兄弟,瞧瞧不可以吗?哈哈,哈哈哈……”凛清风敞怀大笑,甚是得意。
赤心武尚未明白怎么回事,长木香香一拉他的耳朵:“大武!去给我打他!臭清风把我当成你得的好处了!”
“呀~~!”耳朵被揪,赤心武龇牙咧嘴,“清风你害我!”
玩闹一阵,凛清风忽然道:“咱们加点速度成不成?”
“好啊好啊,我早想……呀~~我的耳朵!小姑奶奶,饶了我吧!”赤心武大叫。
凛清风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道:“从昨晚开始,我就有些心绪不宁,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哈,昨晚啊,昨晚我看到一颗流星!我还许愿来着!”巴布嚷道。
“闭嘴!”耿流皇白了他一眼,转头对凛清风道:“可曾算出什么征兆吗?”
凛清风缓缓摇头。
姬哓云抱着一只雪狐,道:“昨晚,它们也有一阵不很安宁呢,我从未见它们那样过。好在很快就过去了。”
池静道:“是不是离得庄子远了,突然间不太适应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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