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多么美好的字眼。她眼中滑落清泪一串。无邪,无邪,思无邪,终究只是思,无邪。
然而此刻,天地尽头有两条路,他和她,终究走向陌路。
此刻,她在空中滑过,滑向生的曙光。
此刻,他在空中坠落,落向死的尽头。
她慢慢闭上眼睛,脑海中晃动着刚才他深切的眉眼,他的唇畔依旧噙着如花轻笑。那张合无声的唇,那分明是“我爱你。”
她向下重重坠落,却已经不知道如何躲开地上的碎石。最后,她好像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然而,她已经什么都不知道。
……
三个月后,大雪飞扬如羽毛拂过人间。
顾青盼穿着火红的披风坐在帝京皇宫最高的钟塔上,人间白雪飞扬,她如同一捧流火。她目光悠远,越过眼前重门叠墙,宫阙万千,看到繁华尽头高高耸起的城墙。依旧是青灰色的城墙,依旧承载着岁月的磨砺,它永远高耸在那里,守护着帝京,看尽风雨沧桑。
她伸手,苍白纤细的手,落一掌心的雪花,冰晶微凉,慢慢汲取手心温暖,然后化成一滩水,晶亮如同那日的泪。慢慢地,她的手冰凉如雪,一直凉到心头。
三个月,已经三个的时间。
无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握一捧雪花,挥手扬了去,如漫天飞舞的梨花泛着冷香。她低头,看着自己膝头盖着的厚厚绒毯,嘴角勾起一抹笑,清浅的,不带一丝情绪。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她看着远处碧漪担忧的眼神,手搭在椅子上,慢慢转动着轮椅,火红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茫茫雪地。
……
三个月,夺江山。
三个月,定天下。
不得不说,赫连泽是个天生的政治家。
轮椅慢慢碾过已经积了一层薄雪的地面,发出嘎吱的声响。看着眼前张灯结彩满是喜庆的宫殿,明天,明天他就要登基。明天,明天她就要为后。
她扶着轮椅,眼神慢慢失去焦距。那年春日,她站在这条花道边上,半撇着头偷偷打量着纷扬花瓣下缓缓滑过来的轮椅。轮椅上,坐着少年清冷,透过花雨,朝她投来浅浅一瞥。当年,谁也没想到,那一眼,便是这一生的开始。
“主子,回去吧。”碧漪看着她肩头的一层雪,终于,轻轻皱着眉头开口。
“好。”顾青盼话音才落,轮椅已经慢慢动了起来。
“那年,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看见你。”
顾青盼撇头,看着眼前穿着明黄色便服的男子,清冷的脸上终于有点笑意,“你怎么来了?”
“你在外面呆的太久,我怕你冻到了。”他的声音很轻,是贴着她的耳朵讲得。
耳畔气息温热,她微微撇开头,脸颊漫上淡淡的薄粉,“回去吧。”
两个人在雪地上慢慢的走着,终于赫连泽又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太后,自请清修,刚刚已经出了宫门,去了皇家陵园守着先帝去了。”
顾青盼垂着头,半晌没有动静,好像是睡着了。赫连泽低头看着她,轻轻抿唇,风中吹散他的轻叹,风雪遮掩了他爱怜的目光。
“嗯。”终于,顾青盼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见了。
“我们去瑞王府看看吧。”她转过身,仰起头,“你明天就要登基了,我想再去看看那棵老梅树。”
“好。”赫连泽轻笑,“以后,那里就做我们的私邸,你想去就去。”
……
雪花纷扬,老梅树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白皑皑中,火红的梅花探出半个脑袋,在风中开的热烈。
顾青盼坐在树下,“红泥小火炉,冬梅煮酒香。在这里,煮一次酒吧。”
“好。”
火红的梅花在晶亮的酒水中慢慢化开来。火炉红焰轻灼,酒盏中,酒液泛着醇香翻滚,慢慢晕染开淡淡的红。
顾青盼抬头看了好就,终于收回目光,漆黑的瞳眸撞进赫连泽深情担忧的眼中。她慢慢笑起来,如同人间雪岭上的莲花,“有点冷,给我杯酒暖暖。”她声音软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赫连泽给她倒了一杯,糅合著酒的醇香和梅花的幽幽冷香的酒在白瓷酒盏中摇晃着淡淡嫣红,美丽如同击碎的宝石化作了玉液。
顾青盼饮一杯,然后弯腰拾起地上的一朵落梅。她小心抖去上面的碎雪,然后别在发间,“好看吗?”
“好看。”赫连泽看着她笑得如同孩童,突然想起那年冬季的除夕,在她眉间绽放的那朵红梅,热烈,妖冶。
作者有话要说:
☆、红尘迷乱不辞别
顾青盼喝醉了,醉倒在赫连泽的怀中,又哭又笑。她在他怀中婉转流泪,拉着他的衣袖,哭的像个孩子。
“阿泽。”
“嗯。”
“阿泽。”
“嗯。”
“阿泽。”
“嗯,我在。”赫连泽看着怀中脸色嫣红的女子,眼神温柔如水。他伸手,撩起她耳边散开来的一缕碎发在鼻端轻嗅,“我在,我一直都在,我一直都会在。”
“嗯。”顾青盼似乎听见他的话,眼睛张开迷离一线,抬头看着赫连泽,红唇微微嘟起。“阿泽,”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襟,“我们今天住在这里好不好?”她将头埋进他的胸前轻轻地蹭。
赫连泽看着在自己怀中嘟囔的女子,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温柔缱绻,“嗯,我们就住在这。”
“可是,明天你要登基了。”顾青盼抬了抬都,皱起鼻尖眼神迷离地看着他。
赫连泽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有些失笑。他明明知道她是在撒娇,明明知道她是在屋里取闹。可是她这么简单明了的说出来,他心中如同轻轻漾起风,吹皱心湖一片。他轻笑,糅乱她黑顺的头发,将她大横抱起,“我们不回去了,登基让他们等着。”
顾青盼缩在他的怀中,连深埋,深深吸口气,鼻端满是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暖香阵阵,熏得她有些想哭。她吸口气,眼下哽塞,嘴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起一抹轻笑,是满足,亦或是哀伤。
两个人绕过回廊,慢慢向着屋子走去,雪花飞扬下,幽幽风灯下,似乎有晶莹一闪,在他们的身后坠进尘埃,溅碎开星星闪烁。
这一夜,一树老梅下在夜风中卷起梅花如雨。
这一夜,漫天飞雪中顾青盼举杯轻笑醉花阴。
这一夜,寒风簌簌梅花煮酒香断肠。
这一夜,红鸾帐里,顾青盼缠着赫连泽巫山云雨,婉转承欢。
红帐外,长桌前,龙凤烛热泪蜿蜒,燃出一段热烈璀璨。烛光融暖,映出红帐里,有美妖娆,有人抱怀轻笑,粗重的喘息和汗水交织出□□歌。
……
外面的风雪扑簌簌击打着窗棂,发出轻轻的声响。顾青盼微微张开眼睛,借着还没有燃尽的烛火,透过轻薄的红纱看着外面一抹身影。
此时夜色深深,浓重的黑夜已经过了大半,外面的风雪越加的大了。赫连泽站在帐子外,他慢慢地往身上套着衣服,一边撇着头,透过红帐深深,慢慢描摹着里头那个女子沉睡的侧脸。
他突然轻轻一笑,无声,幸福。
他穿上最后一件锦披,看红帐一眼,心中默默地告诉自己,也告诉顾青盼,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分离,再相见,便是在天下人面前,宣告你是我的妻,我赫连泽一身唯一的妻。
他默默转身,步伐坚定,推开了房门,灌进满室风雪清冷。
……
红帐里,顾青盼吸一口冷气,慢慢坐了起来。她看着紧闭的房门,拢了拢身上的被子,有些出神。
良久,她摸了摸身边已经冷透的床榻,微微叹口气。看着天边渐起的微光,揭开被子,看着床边摆得端正的轮椅,眼神深了深。她无声叹口气。
再过几个时辰,他便是天下之主,坐人间最尊荣的大椅,坐在尘世巅峰看人间百态。而她,再过几个时辰,顾青盼这个名字随风而逝,永远散落在尘埃尽头,坐苍凉人世轮椅,看春花秋落,繁华尽。
她慢慢穿着衣服,每一个动作都那般缓慢,指尖触动衣服,每一次的动作,似乎都在回味,这些日子来,他是如何细心又小心地帮她穿上衣服。
她微微一笑,带着人间最冷的苍凉,然后慢慢从床上挪到轮椅中。
这时,窗棂轻响,风雪突然呼啸扑卷。
她坐在屋子里,看着雪花在屋中轻轻打卷,吹灭未尽的灯火。冷风簌簌吹散屋子里最后的一丝融暖,满室清寒。
她微微偏首,借着天边的光,看见窗棂上斜倚这一个人,此时正对着她轻笑。突然,她脸上留下两行清泪,嘴角漾起一抹笑,“你没死。”
“是,我没死。”无邪脸上扣了面具,那张已经被他遗弃很久的面具。他靠在窗棂上,对着顾青盼慢慢伸出手,做一个邀请的姿态,“我听说,你的腿受伤了。我来,是为了带你走。”
他逆着光,在窗棂上依着,白色的衣袍依旧,在天光中镀上一层淡淡的金。顾青盼看着他,看尽他眼中的疼惜。此时,她不得不说,这个男人了解她,了解她的骄傲,也了解她的固执。
她和赫连泽之间此刻,已经不仅仅只是阻隔了血海深仇,还有家世,那是江山旧主和新帝之间难以磨灭的矛盾。还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残了,再也站不起来。即使他不介意,可是,她,介意。
曾经,她是他的软肋,但也是他最坚硬的盔甲。可是今后,她只能成为他的软肋。她的骄傲不允许。既然是软肋,那就该好好隐藏,直到消失。
她抬起头,看着无邪,唇畔笑如万千梨花盛开。她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只是眼神黯淡了些,脸色更加透明,像龛前一朵玉簪花,在烟气中将要萎谢。
她伸出手,然后慢慢点头,重重地,带着不容辩驳的坚决,“好!”
无邪看着她,微微撇开头,他的笑,在晨光里,看起来有些悲怆。
……
九声金钟敲响,幽长旷远的声音在整个帝京来会震荡。
回望关的高台上,有人在此刻默默回首。
顾青盼坐在轮椅上,雪白的裙裾在风中扑卷起一个弧,可惜只是半个,残缺难全。她坐在轮椅上,努力地支起身子,漆黑的瞳眸穿过山林原野,穿过城门巍峨,穿过宫墙森严,然后落在皇宫深处的钟楼,那个最高的地方。
她眼睛有些迷蒙,在那里,她隐约看见,赫连泽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一脸威严的站在钟楼上。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玉玺,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成为天下之主,成为秦歌的主人。她似乎看见明黄的龙袍上金龙舞爪,随着他的动作,迎着阳光,看起来随时可以腾空而去。
她慢慢笑起来,然后缓缓转动轮椅,压着山路发出轱辘声响,她的声音在风中破碎,“走吧。”
……
远处钟楼上的赫连泽似有所觉,高高举起的玉玺微顿。他皱了皱眉头,目光穿过人群,去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此时,他看见远处走来的陆锦,嘴角勾一抹笑,他似乎已经看见了他一生的妻子缓缓向他走来的场景。他,要在今天向天下昭告,他的挚爱。
作者有话要说:
☆、此生一人帝王誓
帝京最高处的钟楼富丽辉煌,大而空旷,御座宝殿之下,百官跪侯,千层玉阶之上,龙袍御冕的赫连泽,翘首而望。
面容平静的帝皇,此刻心中满是欢欣雀跃。他目光渺远,一直看着底下快步而来的陆锦,他的目光透过他变得有些迷离。他想着他和她的来路,一路风霜,一路血火,走遍繁华下的疮痍大地,越过荆棘遍布的山河万里。到此刻,他终于可以和她携手金殿,苍天朗日之下,万丈荣光之上,他与她共享。
今日钟楼百丈,今日万人伏跪。他笑着看天边霞光万丈,他轻笑,今日终于可以万人见证,从此她是他永远的妻,便纵今后依旧风浪浊涛,艰险前路,可是回眸辗转,终究有她和他十指相扣。
如此,便纵是刀山火海,也是无惧。
如此,便纵是雪海云涛,也是欣然。
他心中欣然升起烈日茫茫在此刻,为天下,更是为了她。
然而,世事变幻无常,当你沉浸在某份妙不可言的喜悦中时,却不知有悲伤的情绪正在悄悄地将你等待。
这一刻笑意还来不及彻底绽放,他凝定的神情,渐渐出现。唇边笑意凝结,眼中冰霜渐起。他终于看见由远及近的陆锦身后随着莽莽一大群人,却惟独没有她。
他一只手负在身后。缓缓攒起拳头。他在天光下薄唇微抿,眼中似有碎雪飘散如天幕突然扬起的雪花。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是终究不敢深想。他看着陆锦,眼中带着淡淡的祈求,他希望这一切不过只是她和他开的一个玩笑。
然而,不是。
这一刻的时间很慢,他急于知道真相,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