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盼几番拿起笔,有、又几番辍笔,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了。她浅浅叹息,脑海中竟闪过了那一句她始终不愿想起的,最潇洒,却也最让她悲伤的句子,“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顾青盼猛地抬起头,天色疏朗,窗外,赫然已经天光大亮。是呀,天光已亮,那个人是不是已经跨上骏马,带着长长的使节队伍出了帝京?
她愣愣地看着,目光悠远,原本炯炯黑瞳此时有些失神,就连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了也毫无所觉。
赫连泽一身朝服蟒袍未退,原本有些清冽的容颜此时更是带上了三分冷漠。直到他的目光触及屋中的那个女子,才稍稍带上了一丝暖色。只见他墨瞳中泛起一抹心疼,抬起的脚突然有些沉重。他突然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刚才在城门地时候,使节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抬首看向了高高的城墙。看着士兵巍巍的城墙,那一刻,他有些失望。他恍然,他在问自己在期待什么。突然间,他发现自己走不了了,因为那座城墙上少了一个送行的身影。那道纤细如竹,坚韧如竹的身影。所以,他抛下了出使的队伍,鞭抽快马,又回来了,可是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刻,他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门口的风,穿过洞开的大门,卷起桌上的宣纸,簌簌作响。满是墨香飘散,一张纸飘落在了赫连泽的脚边。浓重的“出使”两个字似乎带着千斤的重量狠狠地砸进赫连泽的眼底。那狂乱的自己猛的乱了他的心。
宣纸簌簌,风勾起顾青盼脸颊边的碎发。冷风微凉,让她猛然打颤。她回过神,突然看见站在门边的赫连泽,眼神一亮,然而在触及那身蟒袍的时候微微暗了暗。她觉得嗓子有些发涩,半天才开口,“你怎么还没走?”然而这话才一出口,她便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什么叫还没走!
赫连泽原本微沉的脸色在看见她郁闷的表情是倏尔转好。只见他脚步轻快,将顾青盼扯进了怀中,淡淡的馨香萦绕,不安的心情突然沉寂下来。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彻底的沦陷了,输了一颗心,输了全部。
“我只是来告诉你,我的未来国母只会是你。”赫连泽狠狠地抱了抱顾青盼,转身快速离去。
顾青盼有些愣神,看着已经洞开的大门,看着屋外摇曳的枝条,宣纸狂乱飞卷,她猛然回神,眼中亮色渐起。只见她突然夺门而去,如一抹雪卷过,擦着端着点心的碧漪和雪薇向另一个方向追去。
她莫名有些心颤,一颗心如同在滚炉中来回的翻搅着。
“赫连泽,你等等!”穿过花厅,站在栖梧居的门口,顾青盼叫住了赫连泽。
赫连泽回首,神情惊愕间,只觉得身上一沉,再回神,已经被人扑了个满怀。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女人,他只觉得有些失笑。只见他伸手托着顾青盼,眼神带笑,“怎么,怕我跑了?”
“阿泽,”顾青盼摇了摇头,眼神晶亮,神情认真,“我只是来告诉你,我只做你的妻!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你,只能,卧在我的膝头。”
赫连泽缓缓收起笑容,目光沉沉地盯着顾青盼,漆黑如夜的眸光似碧海般深邃莫测。只见他紧紧地摄住她的脸,仿佛要将她看尽。倏地,只见他的脸上绽开笑容,如万千星辰绚烂耀目,“好,我只卧在你的膝头。”
“阿泽……”
顾青盼话音未落就被他狠狠地攫住了唇瓣,樱唇如画,银丝点点。
“阿泽,很好听。青儿,以后我只是你一个人的阿泽。”赫连泽抬头,伸手揉了揉顾青盼的发顶,眼底满是润泽的笑意,只是脸上突然有些发黑,“只是,你能不能吧啧啧的名字改一下?”
顾青盼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中,乍听此言,绯红的脸颊微抬,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好啊,就改叫阿泽!”
赫连泽脸黑,看着顾青盼咬牙,“你敢!”只是举起的巴掌终究没舍得落下。
顾青盼笑着跑开,远远的,随风传来,“让它陪着我,你如果不会来那它就一直叫阿泽。”
声音有些远了,赫连泽开着自己的手心,那里似乎还留着她发丝的柔软。只见他目光柔和地看着顾青盼离开的方向半晌,才抬脚离开了瑞王府。山雨欲来,真正的征程正在打响。
……
顾青盼才回到栖梧居便直接换了身上的衣裙。一身曳地百褶裙变成了束腰的短打骑装,原本娇滴滴的大美人瞬间变成了英气十足的美娇娘。
“王妃?”看着顾青盼的动作,雪微有些不解,“王妃今天穿成这个样子可是要去打猎?”
“本宫有事,你和李嬷嬷留在院子里看着。”顾青盼淡淡点了点头,“有碧漪跟着就好了。”
雪薇低了头,“是。”
……
“主子,你不会是打算去送王爷吧?”碧漪一边打马追着顾青盼,一边不解地扭头,“可是这个方向是走山道,王爷在官道上。”
“就走这,快点,不然就要赶不上了!”
两个人马蹄疾驰,耳边终于传来厚重的“踏踏”声。透过扬起的沙尘,顾青盼看见山壁下面若隐若现的人马,天光下偶有微光闪闪,那是兵甲的冷光。
“呼,还好赶上了!”顾青盼看着前方山壁突出的石台,轻轻舒了口气。
那方石台位置生的极其巧妙,在周围满是丛林的山壁间独独开辟出来。站在那里不仅可以看见下方人马,同时下方抬头也可以看见上面的人。加之这里是帝京郊外的最后一寸土地,因此被人称作是回望关。
顾青盼衣带当风,墨发长卷。看着底下快速靠近的队伍,目光变得悠远沉重起来。这次出使有多不平静她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想要阻止赫连泽,但是她不能。不是为了那个和亲公主,仅仅为了两人以后能活着,她就不能这么做。
回望关下,赫连泽急马当先。只见他似有所感地猛然抬头,目光定定地看着上面的顾青盼。两人目光交汇,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全部化作林间的风,缠绵缱绻,带着诉不尽的情意。
来之前,顾青盼只觉得有满腹话语,此刻,她却觉得这一眼便已经足够。看着回首远去的赫连泽,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
马上的赫连泽终于看不见那道身影。只见他狠狠扬鞭,马蹄疾驰官道尘,黄沙漫漫千里路。
他听见了,他的心听见了那几个字,“早点回来!”
还未离家,一霎归心已似箭。
作者有话要说:
☆、桃色荼糜春光好
四月的温度已经缓缓回暖,帝京和近郊的桃花早就荼糜落尽,除了幽幽绿叶,再也看不见半点浅淡的春光。而此时的广源寺却是漫天桃色,成就帝京一大盛景。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顾青盼微眯着眼睛看着头顶犹如华盖层层蔓延开来的淡红桃色神情渺远。九方地处稍北,此时的赫连泽是不是也正看着荼糜桃色,思念远方故人。
头顶绿荫如盖,身下石凳荫凉,一枝欲绽不绽的桃花自花墙青瓦间斜曳,淡黄蕊心颤颤探出逢迎春光,再被娇嫩的莺声惊破。远处有欢声笑语,一般娇嫩。顾青盼半支着脑袋,神情慵懒地朝着山径的尽头看去。不远处的小坡上,些许随着家人过来上香的少女耐不住春花烂漫,站在桃树下攀折起了花枝。花间嫩蕊及不上佳人半分颜色,一霎,她神情微怔。
曾几何时,那暖树碧桃下,有公子如玉。青石的地面弥漫着恰到好处的微微湿意,那人颜色淡雅却鲜艳。清风拂起漫天桃粉的刹那,陌上轮椅声声,卷起了墨发悠扬。花下君子,如桃似碧,耳畔笑语犹在,陌上故人恍然。
一霎失神,一刹回魂,顾青盼摇头失笑。见她缓缓起身,随意地攀折了一枝开得热烈的桃花,笑容幽幽,却无端有些落寞。
“主子,”碧漪垂首站在顾青盼的身侧,神情有些微懊恼,“属下无能,未能找到无邪公子的去处。”
顾青盼黑瞳流转,半晌才抿唇道:“罢了,他想要去的地方恐怕墨阁也难以触及。这件事情暂且不急,先说说淑妃最近有什么动静吧。”
“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魅惑帝宠,偶尔吹吹枕头风罢了。”碧漪撇了撇嘴,抬头看了眼顾青盼,“王爷前去九方迎接和亲公主的了先机,淑妃想要帮齐王便只好朝着皇上下手。奴婢就想不通了,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和亲公主,就连一般的自由都没有,凭什么就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香饽饽不是和亲公主,”顾青盼抬头晲了她一眼,解释道:“都说就九方公主下嫁的人最有可能成为储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碧漪皱了皱眉头,不确定道:“九方虽是诸侯小国,但却兵马强盛。最重要的是盛产名马烈戈,难道是……”
“就是烈戈名马!”顾青盼冷笑,“只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家才会心甘情愿地帮你。有时候女人为了捍卫自己的位置,所谓的仁义道德都会放在一边。皇上知道这件事情,九方的人也知道,只是力量割据,处于弱势的九方不得不低头罢了。”
碧漪垂首,半晌不言。
顾青盼也不说话,只是脸色有些沉凝。有些女人为了捍卫自己的位置,便会将仁义道德放在一边,自己何尝不可以?呵,既然九方仰仗着烈戈名马,皇帝忌惮着,却又眼搀着烈戈名马,那自己何尝不可釜底抽薪,直接断了他的后路。
只见她略略抬首,透过头上枝节盘错的花枝,眯着眼睛盯着头顶的天光,神情冰冷,“让九方的人在和亲队伍走了之后想办法乱了九方,让懂马的人接了九方马场的生意,想办法知道烈戈名马产出的要诀。”
碧漪心中微惊,“主子是要毁了九方?”
“风雨过大,我不过是要早点找个避风的地方罢了。”顾青盼伸手遮了遮眼睛,挡住过度刺眼的阳光,“九方依旧是九方,但是烈戈名马却不再是九方的烈戈名马。”
……
广源寺这边天光独好,在芳草茵茵的另一侧,山壁阻隔了阳光,经柱幢幢间隐约传来低低的人声。
“这件事情只要你办成了,你还怕得不到那个位置?”女声低低的,带着淡然的味道,只是话中的意思却是怨毒的算计。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她跟前的丫头,指不定受了她的指使过来算计我。”
“怎么?你不敢?你看看我可有什么时候害过你。”
“呵!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天糕点里的药其实是你下的吧?拿我作伐子你倒是顺手。”
“你不是没事?”那人的声音依旧是低低的,没有半分被人戳破算计的尴尬,“你既然不肯那便算了。”
“你……”
“我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那人的声音终于起了微微波澜,似嘲似笑,带着不屑的鄙夷,“我可没有帮你,我只不过是看不惯她罢了。究竟做还是不做,端看你如何罢了。”
另一个人有一瞬犹豫,不过很快,她坚定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带着一丝咬牙的坚定,“好!我听你的!”
后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到了最后,除了山间清风,再也听不见半点人声。
风拂过,似乎有湖绿色的轻纱披帛卷过经柱,闪眼间,恍然看见一只鎏金彩蝶从眼前飞过。
……
老半晌,碧漪才从顾青盼的话中回过神来,抬头就看见小道的尽头有一道湖绿色的身影款款而来。“主子,卢侧妃过来了。”
“嗯。”顾青盼依旧抬着头,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态度敷衍。
碧漪对着顾青盼说话的时候,卢明琴已经到了近前,顾青盼的一声轻哼更是听了个真切彻底。顿时,她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说的话自然也就带上了刺。“王妃倒是好兴致,带着妾身来这里给王爷祈福,可是一入广源寺的山门却是独自夺清净来了!”
顾青盼终于放下了挡着阳光的手,目光也回到了卢明琴的身上。只见她盯着卢明琴头上熠熠生辉的鎏金彩蝶,眼神寒意森森。半晌,就听她冷笑道:“知道的说是你卢侧妃乖觉地给王爷祈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了经柱那边私会去了!”
卢明琴心中一惊,勉强笑道:“王妃可真爱说笑。”
“本宫从来不说笑。”顾青盼瞥了她一眼,恰逢去安排讲经的雪薇回来,也就率先朝着前殿的方向走去。
看着顾青盼离去的背影,卢明琴目光忐忑幽深起来。她有些吃不准刚才顾青盼的话是不是乱说的。如果不是乱说的,那么她究竟知道了多少,为什么又不发落了自己。只见她站在原地乱想了一气,最终觉得顾青盼是乱说的,这才安心地朝着前院走去。
卢明琴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