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暖就是冬去春来,脱下棉衣时被暖风熏过才有的感觉。就像五月的天气里,置身于大块绿油油的麦田,麦苗的香甜和泥土的清新一起扑来怀里,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文静如不由得感叹:“真好闻。”
蔺丛川眉眼含笑,对她说道:“后天就是平安夜,我们回墨城?”
文静如点点头。真好,她正有此意。
张子卿很不满意合作公司的计划,圣诞节让他飞过去开会!
搞笑吗?美国人不是最重视这个节日?难道这伙人恰好不信基督?
总之,他很愤慨。
蓝水菱却淡定多了:“圣诞节又不是春节,你干嘛大惊小怪的。”
“可这是我们将要过得第一个圣诞节啊,意义不同。”
蓝水菱没回他,拿起一个皮筋,捻起他仅剩的一小撮头发,仔细绑上。不过由于是最后一个,力度不好掌握,张子卿疼的龇牙咧嘴,眼角含泪嗷嗷叫:“吼吼,酷刑啊!”
蓝水菱不理会他的抗议,四平八稳的调好角度,两手抖了抖,看着镜子里翘着16个对称小辫子的张公子,笑得很开怀。
“我技术还可以吧?”
张子卿一脸受气媳妇样儿,不明白蓝水菱怎么会有这样的癖好,把他扎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就让她这么高兴吗?
“你手不累吗?”张子卿不想回答她的问题,这种习惯不可以纵容,他这要脸的人挨不了几回的。
“不累呀!我不是说了我最高记录是三十个嘛!可惜皮筋不够了。”
三十个,那不是跟刺猬一样了?
蓝水菱拿起他的手机要给他留个纪念,张子卿一边大吼着士可杀不可辱,一边连滚带爬满屋子乱转躲避她的瞄准。可最终,还是被她按倒在沙发上,有鼻子有眼的拍了一张。
张子卿彻底认输,身为一个男人,他在蓝水菱面前的尊严被碾磨地连牙签都不如。可千金难买我愿意,他乐意被她折腾,折腾一辈子才好呢!
可现实却是,张子卿刚在纽约落脚,蓝水菱就在“礼尚”被人折腾了一回。
欺负她的人就是先前被张子卿开除了的服务员,魏兰。
蓝水菱怎么也没想到会再次在“礼尚”遇见她。不同的是,魏兰这次的身份是客人,钦点了蓝水菱为她服务的客人。
蓝水菱好奇什么时候VIP包间里的客人会需要她这种级别的服务员。然而在看到魏兰似笑非笑的脸时,顿时心里阴霾一片。
因为她说:“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你怎么不眼红?”
蓝水菱不知道说什么好,果然魏兰还对那件事情耿耿于怀,看她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心想自己恐怕要吃亏。尤其是魏兰身边坐着的金主一眼不眨的看着她,一脸玩味的表情,蓝水菱更加害怕,二话没说就往外跑。
可这并不容易。
她脚上踩着高跟,虽然没有多高,也够她受得了。魏兰一看她跑,紧跟着就追出去。蓝水菱慌忙脱掉鞋子,不要命的往外跑。平安夜人很多,蓝水菱抄近道下了楼,魏兰很快就被她甩没了影儿。
出了“礼尚”,蓝水菱找了一个没光的地方躲着,她刚才给大鼻子打电话跟他约了这个地方。这是张子卿要求的,他说他不在的时候出任何事情找大鼻子,所幸他刚好就在附近。
蓝水菱握着手机心惊胆战地等着。这个平安夜,对她来说是极不平安的。周围很安静,天气已经十分冷了,蓝水菱光着脚踩着冰凉的水泥地很不好过。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蓝水菱心里一喜,探出头去。
没想到,竟然是魏兰的金主。身后还跟着两个似乎是保镖的人物。
蓝水菱下意识地往后退,金主倒是没有逼她的意思:“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他虽然这么说,蓝水菱却一点没有放松警惕。
金主笑了:“我跟你保证,从今天起,你和魏兰的那点恩怨,一笔勾销。这样你总该信我了吧?”
蓝水菱腹诽了一句:信你个头!
但她要尽量拖延时间。
“条件呢?”
金主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说道:“放心吧,我唐奇看上的女人不需要威逼利诱,一样到手。”他最后四个字故意靠前一步,贴着蓝水菱的耳朵说的。蓝水菱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然后他就走了。
蓝水菱愣在原地,大鼻子赶到的时候,她还在出神。跟他大致交代了事情的原委,又免不了被一阵奚落。
“我跟子卿打过招呼了,他让你去我那儿。”
蓝水菱点点头。文静如陪着蔺丛川回墨城看望奶奶了,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呆在宿舍。
大鼻子的家就在教师公寓。巧的是,也是205室。
她终于有幸见到了传说中端庄贤淑,秀外慧中的师母,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蓝水菱真不明白怎么就被大鼻子这样的糙汉给收了。
闹腾了这一顿,蓝水菱竟然一点不饿,但师母还是给她包了混沌。对此,大鼻子似乎颇有微词。趁妻子返回厨房的间隙,跟蓝水菱抱怨道:“我上个周末就跟她说想吃,不给我弄,你一来,转个身就端上来了。”
厨房里传来师母一声意味分明的轻咳,于是大鼻子刚拾起的筷子又放下了。
没办法,大鼻子的嗓门,就是特意小声说,也是如“雷”贯耳的。
蓝水菱看着好笑,对大鼻子耳语道:“王导,我真的不饿,你吃吧。”
大鼻子狐疑的看着她:“真的?”
蓝水菱的头都要点成鼠标了。
于是在蓝水菱的掩护下,大鼻子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混沌装进了肚子里,汤儿都没剩。然后他心满意足的告诉蓝水菱:“其实我也不饿。”
蓝水菱躺在大鼻子女儿柔软的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于是她蹑手蹑脚的往洗手间走,想去洗把脸。经过主卧,有灯光透出来,隐隐还有人在小声说话。
蓝水菱眼角不经意瞥了一下,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大鼻子蹲在地上,师母坐在床上,垂下腿来。大鼻子正在给她洗脚。
师母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容,灯光下美得如同少女一样,似乎岁月匆匆而过,唯独忘记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而蓝水菱也从来没从大鼻子脸上看到那样温柔的神情。
原来如此。被爱情呵护的女人,不容易老。
蓝水菱的眼泪落了下来,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想起这些年她是怎样用她并不坚实的肩膀撑起一个家,想起母女三人一起走过的那些风风雨雨的日子。
然后她想起了张子卿。
出事之后她还没跟他联系,找出手机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机,打开来看,几乎每隔一分钟就有一个他的未接来电,短信也有二十多条。
蓝水菱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刚发了一会儿呆,手机就开始震动。
张子卿焦急的声音传来。
“妖妖?”
蓝水菱嗯了一声,张子卿似乎放下心来。
“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你在王冲伯父家吗?”
“二宝,我——”
想你。蓝水菱想这样说,但她没有说出口。
“我很好。你在外面注意安全。”
“我会的,你放心。26号我就回来,在那之前,你好好在王冲伯父家里呆着,不要去‘礼尚’,哪儿都不要去了知道吗?”
“我知道。二宝——”
“嗯?”
“其实,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对我来说意义都不同。”
张子卿此时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一屋子等他开会的老外,听着蓝水菱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的整颗心都漂浮了起来。
挂掉电话,他回到座位上。
“对不起各位,我需要再缩减一天的会议。你们不想亏损太多的话请抓紧时间搞定这个项目。”
“你疯了!”一个红头发老头怒吼!五天的会议内容压缩成两天,任是神人也不可能圆满完成吧?
张子卿一本正经:“你最好不要这样以为,现在我是握住你们百分之六十股份的人。”
从墨城回来,蔺丛川把文静如送到楼下,就离开了。文静如上楼刚开了锁,忽然一双手在她之前握住了门把。
“文静如,你介意我的过去吗?”于泽刚一开口,就有一股酒气扑鼻而来,文静如往回退了一步,却被于泽钳住了手。
这又是唱的哪出?
“我以为我已经把话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文静如强装镇定。
于泽摇摇头:“我不接受,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可以填你空的是蔺丛川,我哪点不如他,他能给你的我也能,你为什么就非他不可!”
于泽的吼声大得文静如连连打哆嗦,但是一瞬间,她想到了一句狠话。
“你说的没错,我很介意你的曾经沧海,蔺丛川没有复杂的过去,单是这点,你就比他差远了。”
于泽哑口无言。往者不可追,那段风流过去恰是他的软肋,此时他才真正明白,最让人无可奈何的不是现在也不是将来,而是已然成为事实,再也无法改变的过去。
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文静如,我要怎样洗掉那些污秽,给你一个干干净净的于泽。
话一出口,文静如就悔得连声道歉,她向来谨言慎行,这一次却突然没了理智。
于泽眼里的受伤情绪在她忙不迭的道歉声中一层层褪去。“真觉得对不起的话,那你说,你爱我,说了我就相信你。”
文静如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手足无措。他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让她说这种话,文静如一瞬间只觉得无比羞耻。
“你这样做,到底想证明什么?”文静如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颤抖。
“当然是证明你爱我。”于泽阴云密布的黑眸紧紧逼视,重复一遍:“说呀!”
“于泽,你不要逼我。”文静如挣脱开他的手,往楼下跑。
刚到楼底,又被于泽一把抓住,混乱中文静如只看到他充血的眼睛燃烧着排山倒海的愤怒。文静如的两只手胡乱挥舞着躲避他的靠近,然而于泽依然不费吹灰之力的整个人贴上来,他忽然的一个推搡,文静如的腰直直撞在楼梯扶手上,一阵酸麻的痛感传来,她却也顾不得了。因为于泽的唇就要落下来。
文静如被她扣住双手动弹不得,情急之下一狠心咬破了嘴唇。殷红的血珠如盛开的玫瑰,染红了她的牙齿。于泽被那刺眼的红刺激,如梦方醒,皱着眉头,神情满是伤心,沉声说道:“我怎么敢逼你?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敢得罪的人,就是你文静如了。”
说完这句话,于泽深深望了文静如一眼,随即松开了手。那一眼太过深情,文静如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喝多了酒的于泽脚步踉跄,门外一个路人见状伸手来扶,被他厉声喝退:“走开!”
文静如倚着楼梯扶手,她的气尚喘不匀,看着于泽左摇右晃的穿行在车流里,瞬间响起一片刺耳的刹车声和吼骂声。他却似全然没有听见,不要命地冲了过去。
文静如的心跟着他的身影狠狠的揪着,在他到达马路对面之后,大颗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蔺丛川晚上来找她的时候,她的心情刚刚舒缓了点儿。
“于泽刚从急救室出来,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什么?”文静如惊诧不已。
“他的体质不能喝酒,酒精中毒了。”
文静如当场愣住。于泽,居然不能喝酒……恨不得扎根酒吧夜店的人居然不能喝酒,那他疯狂的迷恋那类场所,是为什么?
蔺丛川陪着文静如走到楼下。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星星点点的白,精灵一般在昏黄的路灯下飘摇,那样无助的姿态落在文静如眼里,她忽然想起于泽穿梭在车流里的背影也是摇摇欲坠,岌岌可危的。心蓦地一紧,文静如突然挪不动步子。
蔺丛川往前走了两步转回身来看着她。他穿着军绿色大衣,帽子上一圈洁白蓬松的毛领圈住他精致的五官,在有些惨淡的灯光下,脸上的肤色愈加白得分明。他的刘海有些长了,斜下来遮住了半边眉毛,在脸上裁下温暖的剪影。
这是她的小山哥哥,文静如这样想。是她用十二年孤独岁月等回来的人,所以于泽,我必须辜负你的深情。
文静如的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蔺丛川走到她面前,微凉的手拨开她鬓角的乱发,垂眼看着她。
“不想去了吗?”
文静如低下头,缓缓说道:“小山哥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真的一直很坚决的拒绝他,可为什么还是到了现在的局面?”
“阿朵,不管你信不信,每个人都是身随命走。无论我们多么强大,多么执着,生活永远不会百分百按照我们的意愿继续,所以——”
“——所以,我这次真的做了坏人了。”文静如这样说,“可为什么于泽就不能明白这个道理,他如果放弃,我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