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摔坐在地,无比震惊地注视着夙公主,灯影憧憧下,夙公主神色悲愤痛楚,与我凄然相对。
我不是阿妍,可我的确曾被挑断手筋脚筋,明允从未告诉我是何人所为,我只知每年深冬,我都饱受病痛折磨。我入府日短,但我坚信我的旧事,除却玉仪,再无第三人得知。
作者有话要说:
☆、逃离噩梦1
窗外乌鹊低低鸣叫,似是又一一落回树枝。夙公主抱着我,嘤嘤哭泣。
“若非相陵君受橙官美色迷惑,又怎会害你历尽磨难。他如今强逼你入府,说到底是不甘心,你万不可再轻信于他,三年前即是他攻克梁国,烧毁梁王宫。阿妍,你可知道,我与你也是一般的迫不得已,北国一战,他半点不顾念我与他的情义,亲手将我兄长碎尸万段。”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被相陵君碎尸万段的人就是夙公主的兄长!
夙公主抱着我,哭的撕心裂肺,为她破灭的国家,为她惨遭相陵君杀害的兄长。我胸中酸涩,不知为何,一时间竟也是满腔悲痛。
她哭肿了眼睛,伤心中犹然记挂着我,她紧紧握着我的手,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我们是自小的朋友,你相信我,有我一日,我定然竭力互你周全,绝不许他们再害你性命。”
夙公主的怀抱之中,我的身体越来越烫,火烧火燎一般。
梁国内城的守兵溃败,祈兵长驱直入,攻入王宫。王宫之内,呐喊声、厮杀声、出逃声乱成一片。
团团簇簇的大火此起彼伏,火山一般泼染的天际如血。往日平静的寝殿,此刻化身火海,滚滚的火焰浪潮似的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我惊恐万分,胡乱从裙摆撕下一片绢衣,借以掩住口鼻,慌乱逃命。
洞开的殿门近在咫尺,然而中间横隔着一堵火墙,可望而不可即。
身后的地砖受不住炙烤,斑驳破碎,纷纷跌入宫殿底部的湖水里。湖水沸腾翻滚,浮起数条熟鱼。前方火声呼啸如裂帛,几处火舌越是迫近,戏谑地舔焦我的衣摆。
浓烟钻入我的气道,我猛呛几声,前无去路,后无退路,殿顶不断有火焰裹挟着残骸,残星似地下坠,就在心死如灰之际,突然我望见殿门外少游的身影。
我心中惊喜交集,隔着大火,奋力向他呼救。
可他只是目光清冷地看着我,好似看一个陌生人,袖手旁观。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震惊他为何不肯救我。浓烟不断涌入我的肺部,人世间的一刻,在火海之中却是挣扎的千年万年,终于我的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跌倒在地,火焰如热油倾身而上,烧灼着我的身体,我疑惑我听到滋滋作响的炙烤声。
我的眼睛里盛满渴求,仍旧对他心存希冀,热浪鼓得他的袍子啪啪作响,火焰映照,他的眉目分外明朗,他犹然一动未动地看着我。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他待我是真的没有半分情义,纵然我将他当做一生的挚爱。自小到大的温情,今日想来也不过全是玩弄,我这一生都未像今天这般认清他。在剧烈难当的痛楚中,在我濒临死亡的界点,我用尽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悲绝地痛喊,可我仍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猛然惊醒!
我的声音破梦而出。
“少游,救我!”
少游站在我的榻前,此刻仍然冷冷地看着我,犹如从梦境走入现实。我又悲又笑地看着他,伴随我三年的模糊梦境,时至今日,我终于轮廓清晰地认出他的容貌,原来少游即是相陵君。他曾问我知不知道整个人被挖空的感觉,我想这一刻我终于体会到。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心里会这般的难过?那分明只是一个梦而已。
梦中的我几近窒息,此刻我握着胸口猛喘几口气,等我抬头再看他时,他与梦中一般的清冷决绝,再次将我刺伤。
有些东西我以为我会忘记,事实却是永远忘不掉。
我起身,扑跌到铜镜台前,一张脸居然真的是梦中看到的自己。
我伏在铜镜台上,簌簌发抖,可是我再也不要见到阿妍,再也不要见到少游。梦中的痛楚附骨而来,我再也不愿承受那份锥心之痛。单单一个梦,就令我痛心如斯,既然已忘记三年,为何不让我一忘到底,阿妍既死,就该让她永远死去,我不是阿妍。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向我移近,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我滴血的心尖上。刹那间,我犹如窒息的抑闷,起身向外逃走。
三年前无法逃离大火,三年后无法逃离相陵君。
我的身子定住,他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我面前,面无表情:“朱遂已去,你兄长平安归来,不日将前往祈国探望于你,你不必再做它想。”
明允平安无恙,对我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但是我的心脏抽紧,一波方平,又波又起,明允就要来盛京,他不会愿意见到我现在的样子,我更不知以何面目等待他的到来。
可是相陵君走后,我还是激动地告诉玉仪明允就要来盛京。
玉仪神色紧张地捂住我的嘴巴,生怕隔墙有耳。
“夫人,不是‘明允’,也不是侯爷,是兄长。”
我置若罔闻,做了一个大胆的白日梦。
“玉仪,或者我们可以回寒沙州,我们一同回去。”
玉仪叹息一声:“小姐,你病糊涂了,我们不可能再回寒沙州。”
我固执道:“明允会带我回去。”
玉仪对我充满怜悯的目光,使我意识到我在痴人说梦。与寒沙州的安危相比,明允想必会似常人一般忍痛割爱。我并非明允正妻,世家相交,相赠姬妾,算不得怪异之事,而我自知在明允心中并未占据太多份量,自无法与他的盟友相陵君相比。
可是我迫切想要离开,我再不愿面对睡梦中如临深渊的感觉。
“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时机逃走。”
玉仪变了脸色,郑重地告诉我不可以:“你可知朱公子是如何离开?他虽保住一条性命,却被相陵君命人生生断掉一条手臂。相陵君行事多有暴戾之处,他待你又一向难以捉摸,你如此一心求去,他或者宁可赐死于你,也绝不留你沦为笑柄。”
我不寒而栗,一颗心重重地沉入荒芜之境,我居然忘记相陵君是何等为人。
作者有话要说:
☆、逃离噩梦2
明允比我想象中来的迅速。
这些时日,我心中极是矛盾,既希望明允快些到来,又希望他永远不要知道我如今的处境。
男人之间的事情怎由得了我,我最终还是如期见到明允。
白日,由朝臣作陪,相陵君在主殿正式接待明允。
晚间,主殿旁的小偏殿,相陵君高坐殿中,特意设下家宴,座上客固然还是明允。
偏殿灯火通明,静谧的夜晚,我无声无息地跪坐在相陵君身畔,以妻子侍候夫君的礼节,替相陵君斟酒。
我的话原本就不多,今夜更是出奇的少。我低着头斟酒,不斟酒时,就静静地注视着被灯火投在软席一侧的影子。
我其实竭力表现自然,但相陵君很快就察觉到我的异常,他不动声色,只是握了握我的手,我微微一颤,适才察觉自己手心冰凉。
他握着我的手未松,上下打量我两眼,我赶紧像往常一般冲他微笑,凑近他低声道:“我累了。”
我累的不免有些过早,但我想不出更好的借口。他并不起疑,气息附在我耳边,也悄声道:“瞧你一整日无精打采的模样,莫不是我太累着你。”
我皱眉不语,没有被他握住的一只手攥的身上的衣服更紧。他只当我是娇羞,眼睛里流溢着往日里我最得他欢心时的宠溺,替我拢一拢衣服,柔声道:“逗你而已,累了就早去歇息,我一会儿过去。”
我如临大赦,便欲起身退席。
相陵君扯住我的衣袖,暂且将我拦下,无奈一笑:“方才就不曾与你兄长认真行礼,此刻须得向你兄长道别才是。你平日在家中尽管随意,如今客人面前总得过得去,去吧。”
我微微抬高一线目光,明允的桌案上摆一只金兽香炉,正冉冉升起回字香烟,一旁侍候的侍女暗用金挑将炉中余香翻转,嫌怕断头烟。
外间乐师曲折涩然的笙调透进帘幕,我身着繁复沉重的华衣,走到殿中,状做敷衍地向“兄长”敬酒道别。金兽不断倾吐,薄雾浓云相隔,他看不清我的眼睛,我亦一心回避于他,态度淡漠,答非所问。
如此一来,在相陵君眼中,我与明允不过是一对不睦的兄妹。相陵君以为我是侧室小姐出身,我与兄长不睦,也不至惹他生疑。
拜别之后,我刻意从后殿退出,服侍我的侍女皆等在前殿门外。我孤身一人绕过后殿,偷偷溜到间壁之后,附耳窃听。
玉仪认定明允不肯为我得罪相陵君,但我毕竟对他心存一丝奢望,倘若明允肯呢?但凡他肯带我离开,我就势必要离开相陵君,因为……因为……因为我不愿我真的是阿妍。
隔着间壁,我听见相陵君正因我向明允表示歉意,将我今日的无礼解释为近来身体不适,平日对他亦如此……他居然在明允面前尽说我的好处。明允似乎沉默着,过了许久始终一言不发。直至相陵君无话可说时,他适才突兀地令人将一幅画像呈与相陵君。
我不知画像上画有何物,只听明允说道:“画像上的女子非但肖似阿初,比之阿初,尤为俏丽,此行我已将她携往盛京,还请相陵君笑纳。”
相陵君的声音淡了一层,我与相陵君相处一段时日,可以听得出他略有一分不悦。
“文信候此言何意?”
明允直言道:“阿初粗鄙,不堪承相陵君厚爱,还望信陵君不吝赐还。”
这句话一传到我耳中,犹如天籁之音,我整个人都傻掉。我内心惊喜交加,只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不停地急跳,好似全身死沉沉的血液都一齐沸腾。
我攥住一只拳头,用力按住乱跳的心脏,对面丝竹停歇,脚步纷乱,殿门关阖,却是屏退左右。
我忽然明白明允要做什么,我顾不得许多,匆忙从后殿绕回偏殿。
火光之下,相陵君神色复杂,我知道为时已晚,明允抢先一步将实情告知,相陵君终于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明允的妾室。
空荡荡的殿内寂静无声,犹如三个人的坟墓。
火焰噙住灯芯,火焰噼啪炸响两声,门前松树上有飞鸟拍打翅膀,相陵君缓缓地将手中的绢画卷起,搁置一侧,面色平静道:“如若我不肯归还呢?”
明允道:“相陵君素来明智信仁,必不至于为一女子大动干戈。”
“我虽不屑因一女子大动干戈,但更不忍看侯爷被世人唾骂为忘恩负义之辈,更何况阿初未必肯随你而去。”
明允略有迟疑,我知道是我方才的态度令他疑惑。
我生怕他因相陵君三言两语而生悔意,情急之下,从暗处奔出,一跪在他的身边,紧紧地攥住他衣袍。
“夫君救我!你当初答应过我哥哥,说一生一世对我不离不弃,夫君是信守承诺之人,怎可对我食言毁诺。”
“阿初。”明允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扶我起身,我比他更惊异于方才自己的言语,我从来不知道在这世上我还有个哥哥,可方才却分明脱口而出。
我的泪水自眼角滚落,顺着两腮涟涟淌下,明允根本不知道,在相陵君府的度日,我连哭泣亦不得自由。
相陵君抬头直视蓦然现身的我,他停留在我脸上的目光恍若三尺寒冰,我仿佛再次见到梦中的少游。
我打个激灵,瑟缩着往明允身后避去,这一刻我知道我是非走不可。
明允递我一方手帕,心意已决:“你放心,哪怕拼死一搏,我也定要将你带走。”
我攥住手帕的手心冰冷,我虽一心求去,但并不愿任何人为我拼死一搏,更何况还是明允。
片刻之间,相陵君面色恢复温和:“只怕侯爷拼死一搏也不过带走一具尸首。”
他丝毫不以明允为侮,就连方才这一句带走我的尸首,也貌似仅仅替朋友忧心,说的全不与他自己相关。
以当下的情形来看,玉仪所言不虚,相陵君定然宁可将我赐死,也绝不容我贻笑他人。说来说去,我到底就是一件供他享乐的物品罢了。
明允若有所思,相陵君泰然道:“文信候请先退下,明日自会给你答复。”
既有转圜余地,明允自不愿闹僵,松开我的手,暂且留我与相陵君相谈。
失去明允的庇佑,空荡荡的大殿里,我独自一人与相陵君相对。
这一次我没有任何退却,我并不觉我有任何愧对于他。
相陵君从席间起身,行至殿心,灯火拉长他的身影,黑暗的影子,整个将我笼罩。
“你非去不可?”
他的目光不再冰冷,里面有一份我所看不懂的复杂。
明允不是忘恩负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