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爱已搁浅
1
乔轩是在南方沿海城市长大的孩子,可是十六岁以后她却拒绝呆在那里。无论走到那里,她的记忆里都只是一片海。海水终年都是咸淡的。在夜晚散发出颓废复杂的气味。但就这样乔轩在这里长大成人。她带着与生俱来的锐气和坚毅投身于水深火热的生活之中。
她一直都喜欢有台风的夜晚。她说,当穿着长裙独自站在高高的楼顶上迎接席卷而来的狂风时,那感觉迅猛激烈。就像十七岁的初恋来得过**速。又消失的如此迅疾,无法预料。
独自经过海难时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捧起一把沙子狠狠的撒向海里。她认为那是发泄。就好像生气的时候想去打人一巴掌。骨子里似乎一直都是愤怒的成分。想去改变都难。因为在十二岁时她的母亲就离她而去。从此她心里便有了恨。而且这恨伴随她一直到现在。
在她母亲过世不久的那段时间里,她只觉得日子变得稀薄而又沉寂。同时也安静的出奇。似乎永远都看不到灿烂的烈日。她觉得什么都在刹那间变成了黑色。终于什么都看不到。如在海底自由呼吸的鱼永远都看不到海面上的阳光以及恢宏的日出和晚霞。
她的母亲一生命运悲苦。灾难重重。因此这将注定她会离她而去。只是她没有想到母亲会在她如此年幼时竟像流星一样消失。也许她来得世上只是为了赐给她生命。有时候乔轩便会这样想。但她亦不希望自己的命运会在母亲的身上再次上演。因此她想热烈的生活。
她从来都不觉得世间有诸多不公平之处,在她内心深处一直明白任何一个人都有命运所赋予他的固定所向,谁都无法逃脱。即使得到再多也会在某日醒来或者老去时突然又被统统收回。故而她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做一些平淡无暇而又力所能及的事情。亦不想轰轰烈烈的去做一翻大事业。奋斗的激情也早已被流逝的岁月所捋去。最终只留下哀伤和归于现实。
她的身上一直带着伤口,那时幼年时父亲打她留下的。但她亦不抚摸。她习惯了把它们隐藏起来。只有在夜晚洗澡的时候它们才会频繁的裸露出来。偶尔还会流血。这使她有种揪心的痛。可是她一直压抑在心里。不让它们在众人面前暴露出来。那会让她感到耻辱。
小时候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初秋的午后坐在门前的大理石板上晒太阳。全身暖融融的觉得那些伤口在慢慢复原。然后她会突然看到大片树叶被风吹落在地上。萧杀的秋风终于开始呼啸了。这时她又会突然感到悲凉。可是还不到长大那个石板就不在了。乔轩听母亲说是被她的父亲砸碎的。他一心想毁掉她。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不喜欢乔叶坐在上面看落叶。最后终于如了他的愿。同时他也失去了乔轩。
乔轩的母亲葬在距海不远的墓场里。附近有废弃的旧瓦房。垃圾堆得满地都是。只要经过那里就会闻到一股臭味。但她母亲的坟墓看得还是很清楚。墓场冷清萧条。时不时的会传来悲凉的哭泣声。这个城市里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已司空见惯。这是死去的那些人的宿命以及悲哀。乔轩只是站在远处目睹那显得过于清晰的坟墓。从来都不靠近它。她只希望母亲可以在那里静静安息。
她生前素来简朴。凡是亲戚给过的稍微新的衣服她都不舍得穿。她说那是留给乔轩长大以后穿的。自己则似乎从来都没有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可是让没有想到的是在她还没有看到乔轩穿那些衣服时自己就撒手而去。最后她所留给乔轩的不过是一种透底的心凉。那凉气直抵心底。如一块结实的薄冰直接钻到心脏的最深处,压得人无法呼吸。
乔轩在母亲出葬的那天,点燃了她所有的衣服以及曾经用过的物品。她看着它们在浓浓的烈火中慢慢被烧毁。那些都是她最喜欢的,可是在瞬间全部化为灰烬。最后被迅疾的风吹散到荒凉的田地里。一切不复存在。
在没有母亲的日子里,乔轩渐渐的喜欢上了黑暗。并且憎恶白天。她亦希望生活里所有的时光都只是夜晚。喜欢天空被夜色笼罩的感觉。喜欢夜晚明亮刺眼的灯光。那样她就只可以看到自己独自哭泣的眼泪。也可以带来温暖。
乔轩的母亲死去一年后,她便真正的渴望长大,为此她每天都会走过一段石子路去附近的教堂里祈祷。她只是在白天去。天顶很高,仿佛和云层相接。坚顶上的十字架如空中的太阳坚定的立在那里,丝毫不动。她喜欢看到阳光倾斜般的洒进教堂里,像是为贫苦人开辟的路途。找到去往天堂的路。
她再也不要在父亲的责骂和愤怒中卑微的生活,她想有自己的幸福。而且她希望可以控制父亲。她要在活着的时间里摧毁他的生命,要他偿还所有。他已经失去理性和怜悯之心,经常会无端的乱发脾气。酒醉后会突然举起破木椅砸向乔轩。从来都是不留余地。只有在深夜他会偶尔的发出一阵哀叹,又似在忏悔。他的悲凉的叹息声把乔轩的心磨得支离破碎。可是她亦不能原谅她。
在父亲面前,她一直都做到友好相处,从不发脾气或有任何埋怨。毕竟她的骨子里留的是这个男人的血。她做事亦是小心翼翼。家里的东西也是轻拿轻放。说话时声音像被风雨洗礼之后的晴空,淡然安定。因是特殊的父女关系,她必是做到尊重他,尽量让他们的生活归于完美。可是这个男人他的脾气却是一再地爆发,让乔轩琢磨不透。为此她有了将他毁灭的念头,坚定不毅。但她在任何人面前亦不提起半个字。
逐渐的她不记得母亲的脸。虽然在死去时丧还年轻,但脸上却明显的暴露出许多皱纹。皮肤也变得极其粗糙。如干涸的花朵失去了水分。曾经清晰的轮廓也日渐模糊。她的一生都没有美丽过。贫穷和岁月给她造就了一张沧桑苦黄的脸孔。似乎很久都没有用力的洗过。
她始终无法将母亲忘记即使在她死去很久以后。因这是世间最简单最纯粹的亲情。所以她必须记住。她的死是贫穷灾难懦弱的象征。因此她已经完全渗入乔轩的灵魂。似乎在告诫她这是一个永远无法愈合以及补救的伤口。务必要牢牢记住。而她也亦知道母亲的死与他父亲有关。只是她还未找到复仇的机会。她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刻到来。
儿童时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再次重复出现。她在黑暗里沉睡。深夜突然被一阵复杂的破碎声惊醒。确信无疑是他的父亲回来了。他带着全身的酒气和满脸的疲惫走到房间里要求她的母亲把灯熄掉。然后对她拳打脚踢。打过之后又猖狂的骂开了。他骂她是个无用的女人,不应该生下这么个女儿。应该让她死。他想要得到一个儿子。只有这样他才会善待她。面对这样的要求,她亦只能沉默无声或者哭泣。这所有的言语,乔轩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她却只能流泪到天亮。这样的局面她亦是无力挽回。
他一直都想得到一个儿子,但不知为何,始终都没有得到。他也一直坚定的认为只有儿子才是他活着的决心和希望。若是没有,他的生命将毫无意义。他也将会什么都不在意。他会让自己随波逐流。即使在酗酒中消失,苍老或者死去也在所不惜。而现实也恰恰是如此残酷。命中注定他将一无所有。
有时候命运会残酷的让人无法想像。虽然想极力找到一个挽救的发式,可是却无从下手。任何人都无法猜测命运的掌心里握着的幸福会通向何处。于是只能急躁不安。也许幸福的方向就在自己心里。只要坦然对待身边的人和事。就会获得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份需求。但是却很少有人可以做到。而这个男人他亲自将幸福葬送在自己手里。因此他的生活再也没有阳光。但是没有人会知道他是否后悔。
他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男子。幼年丧父,跟着母亲相依为命。村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可是在成年之后,母亲才告诉他父亲是被临村里的女子家属所害死的。在他两岁多时他们下毒将他致死。那时他不过三十二岁。知道父亲的死因后,他的心里开始隐藏了深深的恨。他恨不得想让那些人在一夜间死去。但在次同时他也渐渐明白这世间埋葬着诸多的阴暗。如潮水般沸腾,但倾刻间又风平浪静。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命运对他有太多的亏欠。幼年时不给他父亲,成年时又不让他得子。这难道不是人间最莫大的悲哀。如此重的担子亦是让他无法承担。也许换做某个人同样也会感觉到悲哀以及崩溃。可是那又如何。而现在的这个男人他却将自己走向毁灭。
索性他觉得这个世界再无公理以及仁慈存在。既然命运给他以无义。他亦无法做到有情于别人。他即将变成一团火,随时会烧向身边的某个人。而最先难逃的必定是乔轩和他的母亲。因为她们两个人的存在亦是让他看不到未来。因此他有了和她们同归于尽的想法。可是乔轩却逃脱了。也许只有乔轩知道这是为什么。
2
乔轩的住房在淮海路桃源街,距我住的地方走路只需二十分钟。为此我们经常来往。她还是一如前往的约我去附近的酒吧里喝酒。有时候她的电话来得很晚。而我则是一脸疲惫。有时候她会直接来家里找我。可是我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对生活的发泄还是对未来的麻木或者是她对这感到满足。
在某些时候我们似乎又是心灵相同的。比如我不问她这样生活的意义,而她也从来不问我为何要写作。都是固执而又冷漠的人,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亦不想对现状做任何改变。如此的一意孤行。她和我相同,似乎都永远看不到生活的终点。
我去过乔轩的住房一次。室内肮脏的一踏糊涂。似乎从来都没有收拾过。也似乎每天都有许多人在这里出入。空空的饮料瓶和玻璃瓶东倒西歪的扔了一地。厨房里卫生间里都散发出腐烂刺鼻的气味。卧室里的双人床上衣服零乱的扔了一打堆,几乎占去了大半个床。窗台上两盆仙人掌因为很长时间没有浇水而早已死去。我似乎不敢想象她是如何在这里生活下去的。难道她就要这样一直倒塌着生活下去。我百思不解。
我在她家里呆的时间很短。从来不在那里过夜。一直以来我都喜欢独自入睡。虽然害怕但也坚持。写作的时候亦不喜欢旁边有人打扰。也不喜欢深夜传来隔壁孩子的哭泣声。每晚在睡觉前务必会插上款式简单且发出色彩的蝴蝶夜光灯。喜欢看它在黑暗里闪烁迷离的样子。那样在深夜突然醒来也不会被黑暗突然击倒。
乔轩依然是不喜欢呆在家里。她说那样她会郁闷的疯掉。她留恋外边的人群和热闹的街市以及商店门口一天到晚不停播放的音乐。白天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网吧里。只有到了夜晚才出来活动。她说这样的生活感觉很好,无忧无虑的不容易衰老。可是从她的眼睛里我还是可以看出她的眼圈有些发黑。多半是因为长时间的熬夜以及眼睛对着显示器而引发的。这一点我和她有相同之处。同样都是在生活中竭力抗衡的人,无法找到长久的寄托。
3
她从来不在陌生人面前提起这个破碎的无法弥补的家庭。有时候她会希望它好起来又或者是继续破碎下去。总之在母亲死后这个家就再也没有修复的必要了。注定要破碎到残不忍睹。终于乔轩再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她想离开这个家。可是她没有钱。
乔轩常常觉得自己是孤独的。但她从不试图去表达自己的情感。也不在陌生人面前流泪。她知道这所有的倾诉以及软弱都是无用的。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因此她学会了掩饰,长久不衰的掩饰。这也是她留给自己的后路。因这是内心无处搁置的痛苦和悲哀。所以她时常独自流泪。但就这样,她生活到了十六岁。
十六岁的乔轩出落得亭亭玉立。仿佛是从画中跑下来的女子。有窈窕妩媚的身段。她的漆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斜下来遮住了左眼角下的那颗泪痣。但整个脸的轮廓依然清晰分明。眼神娇弱柔和,显得十分**。且杀伤力强。路过她身边的男子似乎都想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但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从一开始就是两手空空的人,因此对什么都毫无所求。即使生活一贫如洗,也依然会热爱生命。因这是活着的必须缘由。她务必要这样。虽然有时候她对生活一再的感到厌倦和绝望。
乔轩在十六岁的时候依然是梦魇不断。每次被恶梦缠绕时她都极力呼喊母亲。她以为母亲还睡在身边。于是一遍遍的嘶叫。可是却再也没有回应。若是在以前母亲会拉住她轻轻问道,轩又做噩梦了。她不说话转过身拉着母亲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就这样在母亲的陪伴下她度过了一个个有噩梦的夜晚。可是现在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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