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指甲死死掐入她的手心里,那一份尖锐的痛楚令她的头脑渐渐清醒。她对自己说:冷静,冷静!
“容华夫人,听说您前两天着人杖毙了一个小宫女,不知是怎么回事?”
容华夫人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皇后娘娘日理万机,连我容华殿处理一个犯事的小宫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唉,也难怪宫中会出这么大的事!”
萧皇后的脸沉了下来:李静训的夭折让她大失颜面,连皇上都略有失望之意。
是不是因此他才催促她早日将宣华夫人接入宫中?
因为宣华夫人治下的后宫从未出过乱子?
“咦,我怎么听说静训出事那天,那小宫女就在附近,是不是她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还是她本就与此事有关?不然怎么会这么巧?”萧贵嫔笑吟吟地说道:“您看,姐姐,如今宫中议论纷纷,说静训之死不是那么简单呢!容华夫人可不是一般人,想来于此事上一定有自己的见地。容华夫人,您何不与我等分享分享?”
容华夫人淡淡笑了:“如今皇上励精图治,有多少大事要做?他若知道后宫谣言四起,想来不会太高兴吧?”
满堂寂静,人人知道容华夫人常常出入甘露殿,想来的确知道不少军机大事。
想来她在皇上的心里,终归是与众不同的。
不少人的脸上开始流露出怯意。
萧皇后雍容大度地一笑:“好在那小狗是杨家的二公子所赠,偏偏那位杨公子对兰陵公主一往情深……如今听说他已主动向乐平公主请缨,要彻查此事,还静训一个公平。”
萧贵嫔也笑了:“哎哟,杨素一族出面啦?那可热闹啦!这事若真是意外倒也罢了,倘若真有人居心叵测,哼哼!”
萧皇后的脸也放了下来:“乐平公主对大隋朝居功至伟,静训之事如真有隐情,本宫绝不轻饶,皇上也绝不会姑息养奸!”
容华夫人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她暗骂自己大意:这段时间光顾着沉浸在皇上的柔情蜜意之中,全然忘了自己身处的本是龙潭虎穴。
如今大敌逼近,她却才发现。
杨丽华真是好能耐,竟能通过杨五娘与杨素家联盟?!
两位公主再聪慧也不过是女流之辈,不足为惧,可杨素?
杨素可是连皇上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物!
这可如何是好?
长夜绵绵,明月高照。月色如银,照耀的却是不眠之人。
柳府的古银杏树下,一道纤长的身影在树下漫步而行,一个老嬷嬷为她披上了一件毛裘,劝说了几句后又摇着头退下了。
天寒地冻,人人依恋温暖的被衾,她却宁愿到这空荡的院中,独自一人,暗自伤神。
难道白日的欢笑平静都只是表象,只是她为了应付世人而戴上的一付面具?
难道她的思念真如这漫漫黑夜,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她低头俯视地上,地面上干净光洁,再无一片落叶,她钟爱的那些精巧美丽的银杏叶都早已划为泥土,孕育着明年更多更美的银杏叶。
生命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思念如影随形,绵绵长长。
“柳郎,柳郎,”她轻声呼唤:“柳郎,你在那边还好吗?”
她听见有人在身后轻唤:“公主!公主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节节败退
兰陵公主愣了一愣,问道:“张愚,是你?”
那人一愣,笑了:“公主真是好记性!”
“你找我有何事?”
那人沉默不语,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一阵寒风吹来,兰陵公主将身上的毛裘裹紧了些,耐着性子问道:“你有何难处或是有何要求,请尽管说。本公主并不是过河拆桥之人。”
那人却扑通一声跪下,低头说道:“请公主恕罪,某不曾将实情告诉您。”
柳嬷嬷在房中听得外面的风吹得呜呜地响,不由担心地打开窗看了看:按理说这样冷的天气,兰陵公主是一定回房的了。她虽然有些任性,却绝不肯轻易吃苦。
她总是说:“能享福为什么要吃苦?那些没事找苦吃的人都是伪君子,装模作样给别人看的!”
这一探头,她却吓了一跳。那古银杏树下赫然立着一人,一动不动,看上去倒象是座雕塑。
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兰陵公主?那件毛裘披风还是自己刚刚送过去的。
她絮絮叨叨地埋怨着,赶紧冲了出去:“哎呀,公主,风这样大,怎么还不回房?这样非冻出病来不可的!”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公主的手往里走:“哎呀,要死,要死,您的手都快冻成冰块了,怎么不知道回房呢?我真该死,刚才就不应该管着自己先回去了。可您答应过我一会儿就回去的啊,怎么把自己冻成这样了?”
“阿巧,阿巧!”她高声嚷道:“快去厨房让她们好好地熬碗姜汤来。”
“哎呀,公主,您这样子,公子看见了不知该多心疼了,您……”她突然停住了自己的唠叨,因为她发现兰陵公主的脸色灰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公主,公主,怎么啦?出什么事啦?您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病了?”
“阿灵,阿灵,快去请大夫来给公主看看!”
在柳嬷嬷一连串惊惶失措的呼喊声中,兰陵公主靠在她身上软软地倒了下去。
兰陵公主的这次病却有些非同小可,不但来势汹汹,而且药石罔效。大夫的方子换了又换,连宫中的太医都来了好几轮,公主的病却是日渐加重。
等到杨玄通赶来时,兰陵公主已经昏迷不醒,乐平公主坐在她床榻旁默默流泪,瞧见杨玄通面容憔悴地进来也没有反应。
这个男人,花言巧语!阿五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不见踪影,直到现在才来。
可见男人都不可靠。
杨玄通呆呆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着的兰陵公主,失魂落魄地喃喃低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旁的月嬷嬷忍不住问道:“杨公子,你这一段时间去了哪里?”
杨玄通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大伯急招我去了洛阳,交待我去了一趟北边,说是皇上拟巡行突厥边境,需要一个极放心的人先去查看一番。我……”
他在途中听说兰陵公主重病不起,才觉得事出蹊跷,才掉头不顾一切地向京城赶回。
月嬷嬷细细打量着杨玄通焦虑忧愤的面容,摇了摇头。
这一切都太凑巧。杨玄通刚见过乐平公主,杨素便安排他远行;而他甫一离京,兰陵公主这边便出事了。
会有那么凑巧的事吗?
恐怕是有人害怕乐平公主与杨素一族结成联盟,才会从中作梗,切断他们之间的桥梁:杨玄通和兰陵公主。
兰陵公主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乐平公主与杨素一族就再难走到一起。
这真是一箭双雕的妙计。
但愿阿五能康复!
月嬷嬷长长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了陷入昏迷中的兰陵公主:这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寻常的伤风感冒,几味药下去也该有好转,怎么会愈来愈严重了?
莫非还发生了什么事?
“会不会中毒?”杨玄通问道。
柳嬷嬷摇了摇头道:“几位大夫都看过了,都说病因不过是受寒感冒,依公主的体质,应该是不妨的。但谁知……”
更何况,公主最近的心情渐好。静训的死虽然令她伤心,倒也不至于令她脆弱至此。
这其中只怕还另有隐情。
但她的再三追问只引得公主的泪水长流。
杨玄通一咬牙道:“我认识一位大夫,医术极为不凡,此人不在长安城里,我快马加鞭地赶去,也许后天能同他返回。”
柳嬷嬷连忙催道:“那您快去,快去,公主福大命大,这两天一定能等的!”
杨玄通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留下三个失魂落魄的女人。柳嬷嬷有些呆滞地问道:“杨素为什么要加害兰陵公主?”
乐平公主叹了口气道:“他并不想加害阿五,他只是害怕皇上。”
她瞧着柳嬷嬷明显不解的眼神,摇了摇头道:“算了,莫要多问了,你好好照顾阿五,等着杨公子回来就是了。月嬷嬷,我们先回宫吧。”
宇文化及的神通远超过她的想象,杨素会直接干预此事,想来是得到了警告。
除了宇文述,满朝文武还有谁能令他如此忌惮?
“杨素竟会如此畏惧宇文述?”月嬷嬷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哼,他害怕的不是宇文述,而是皇上!”
“皇上?皇上不是蒙在鼓里吗?如果此事能传到皇上耳中,不是正合他意吗?”
“那得看是谁在暗中查探此事。”
“哦,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谁都能查宇文家,唯独除了杨素?”
“是的,如果让皇上知道杨素掺合了此事,那在皇上心中,他杨素就成了第二个父皇、第二个杨坚。”
“唉,也是,宇文化及再大胆,在皇上心中都不足为惧;但杨素若起了异心,那就非同小可了。”
“杨素如今权倾朝野,富贵泼天,也难怪……唉,除非他真想做皇帝,否则他还有什么好求的?”
两人都沉默了:一个人倘若懂得控制自己的贪欲,可乘之机就不多了。
杨素显然并不是一个很贪心的人。
这一步棋又走空了。
先是静训,现在是阿五,她们节节败退,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是该放弃反抗,苟且偷生?还是该负隅顽抗,直到最后一刻?
杨丽华疲倦地坐在马车里,呆呆地望着虚空。人生第一次,她感觉如此孤独无助,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已经耗尽,再也没有能力走下去了。
父亲,阿谅,静训,如今又是阿五,这些她生命中最亲爱的人们一个个相继离去,她却连他(她)们的死因都无法弄清。
甚至都不能去触碰。
是不是她放弃追究一切,龟缩在清阴阁里如行尸走肉般地度日?
“宇文化及绝不会放过李敏。”坐在她对面的月嬷嬷轻声说道:“他既然敢向静训下手,他就绝不会放过李敏和李家。”
“他难道对娥英就不念一点情分了吗?”
“恐怕是恰恰相反,他已经不甘心在一旁守望,他想要的是彻底击垮李家,然后才能真正得到娥英!”
“是他杀害了静训,娥英怎能与他再续前缘?”
“我们并没有证据,何况,宇文化及一定能找出足够的证据证明是我们冤枉了他,公主,您知道他的手腕,您知道他的无耻的。”
“哼,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娥英,我倒要看看她是信我这个母亲多些,还是信那个无耻之徒多些?”
“公主,您不能!娥英和李敏的城府都不够。有些事情,他(她)们若知道了,反而是害了他(她)们。李家一定会纳闷您为何不将这一切向皇上和盘托出?他们一定会寻找机会向皇上告发宇文化及,而以宇文家族如今的盛况和皇上对他们的信任,再加上容华夫人在背后撑腰……唉,我怕的恰是李家贸然动手,惹祸上身!”
“公主,如果连杨素都要暂避宇文化及的锋芒,李家更要小心从事啊。”
乐平公主颓然低下头来,她的泪水缓缓流下,她抽泣着低声说道:“难道我什么都不能做,我甚至不能告诉娥英静训并非死于意外?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做不了?”
“姐姐”月嬷嬷同情地握住她的手:“姐姐,您要等,您一定不能轻举妄动,您一定要等待一个机会才能动手,否则……”
“可如果这个机会永不出现呢?”
月嬷嬷无言地松开了手:是啊,如果这个机会永不出现呢?
就好象朱满月,她等了一辈子也没能等到一个复仇的机会,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仇人越来越强大,强大到如大象之对蚂蚁般无法撼动。
她只能带着满腔仇恨和满腹的诅咒结束这一世的轮回。
而她的诅咒是否正在生效?
“公主,您一定要等,这个机会一定会出现!”
就如同她曾经漫长的等待终于又将她重新带回红尘。
因为红尘中,还有着她挂念的人。
她愿竭尽全力来护佑此人,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寒风猎猎,猎猎的寒风将杨玄通的鬓发吹得四处飘舞,将他从头到脚都吹得冰凉冰凉。他突然明白当日兰陵公主策马狂奔时的心情:这样巨大的悲痛、这样满腔的愤懑,除了狂奔,哪还有别的办法缓解?
一向和颜悦色的伯父、一向亲切友爱的堂兄、一向慈爱宽厚的养父,在他们心中,他究竟有多少份量?
还是说,他从来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把趁手的武器?
他突然勒住缰绳,胯下骏马一声长鸣,不满地停住了飞奔的脚步。
他的脸色灰白,灰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他轻声低语:“天哪,难道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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