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家当时家道中落,人人避之,唯有高家待他们一切如故。患难见真情,独孤伽罗也把高家当成了自家人。得知杨姝的心事后,她特意拜访高家,亲自说媒,成就了这桩婚事。
高颍当时颇不乐意,但母亲劝诫道:“独孤家虽已落魄,但这个女婿不是寻常之辈,有杨坚、独孤两家的面子在这,咱们只能从命。”
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从此交集,纠缠一生,他因独孤伽罗而发迹,亦因她由巅峰跌入谷底。如果不是她执意推杨广上位,杨坚也未必会痛下重手,将他一把捋到底。
他这一生从未看重女人,他一向认为女人就该相夫教子,执掌后院,至于治国、平天下,那是男人的事。
但独孤伽罗无疑颠覆了这一理念。
他一直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何时得罪了这位皇后?又是怎样将她得罪得如此彻底?
是因为他曾劝解杨坚:“陛下岂以一妇人而轻天下!?”?当时杨坚宠爱尉迟女,独孤皇后因妒生恨,处死了尉迟女。杨坚大怒,纵马狂奔入山林几十里。他与杨素追上后苦苦相劝,说了这番话。
有何不对?
是因为讨伐辽东时他大权独揽得罪了汉王杨谅,因为他执意斩杀了陈叔宝的宠妃张丽华而得罪了晋王杨广?
是因为他对杨姝相敬如宾几十年却又暗地里宠爱表仁的生母?是因为他在杨姝逝后婉拒独孤皇后的再次指婚?
他这几十年,赤胆忠心为国为民,有多少次无意冒犯了这位巾帼英雄?有多少次忽略了这位敢与皇上平起平坐的奇女子的感受?
真是天晓得了。
他从未在意,因为他以为女子本不该干预国事,他以为杨坚也一定深有同感。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独孤皇后的影响力。
他也低估了皇后要换储的决心。
杨广专一?怎么可能?当年杨广对张丽华的贪婪他看得一清二楚,这样的男人会甘心枯守一个女人?
杨谅手握几十万大兵又有何用?那样一个被宠坏的纨绔子弟哪能面对战场上的腥风血雨?
这五个儿子,最适宜继承大统的还是杨勇。
可惜啊,可惜。
他抬头看看眼前的这株老柳,柳叶青青,柳叶依依,象他这一生说也说不完、理也理不清的跌宕起伏、爱恨恩仇。
这棵柳树看来是成不了精了。他想,因为他再也不想出人头地了。
他只想平平淡淡地守着家人,安享晚年。
他眼光淡淡扫过身后的那道黑影,冷冷问道:“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赶尽杀绝
并州,万里无云,空气里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焦的干涸的气息。老天爷久未下雨,大家又开始担忧干旱的到来。
汉王府中一片忙碌,这一片忙碌之中又充满紧张焦虑。
杨谅一直在嘀咕:“怎么还没有消息?怎么还没有消息?”
“蝙蝠”最初的消息很快传来,但那之后又没有了动静。如今他虽然了解京中大致情况,但父皇驾崩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一无所知。
柳述又为何被囚?他可知道什么机密?
他是否告知了阿五?
阿五可会舍杨广而帮助自己?
这些不为人知的□□才是真正有用的。父皇死得那样突然,会完全没有问题?
起兵造反是势在必行,但师出何名又大有讲究。倘若杨广的登基有可疑之处,那他的起兵便是替天行道。
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蝙蝠”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是因为无法探知这些机密?还是因为他本人已遭不测?
杨谅心中充满了担忧。
剑如闪电,电光闪耀,闪耀的剑光夹杂着凄厉的风声叱咤逼近。
杨广紧紧抓住怀里的陈惠儿。他们已经退到了帐篷的边缘,退无可退了。
怀里的人既不挣扎也不叫喊,一身素衣白得象雪,轻得象云。
但哪怕真是一团云,他也绝不放手。
他眼睛死死盯着如闪电般刺来的四柄剑。
突然,其中一剑缓了一缓,其余三剑继续如箭般刺来。
那缓后的一剑如毒蛇般突然转向,在三人背后一划,只见鲜血飞溅,三人于电光石闪之间已经倒下。
他们全副身心都在眼前的皇上身上,压根没料到背后会有这致命一击。
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你!”,三人便已气绝身亡。
难怪杨广会那样轻易地拔光了大宝殿中的暗卫。
难怪先帝的遗诏会杳无踪影。
那人冷冷一笑道:“君子择良木而栖。太子文韬武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某当誓死效忠!”
他手起剑落,又在那三人身上各补了致命一剑,然后才恭敬下跪行礼:“皇上受惊了!”
这人不但行事狠辣,心思更是慎密周到。在这紧要关头,既没忘了向新帝表忠心,也没忘了赶尽杀绝。
实在是一个有头脑、有智谋的好杀手。
杨广将陈惠儿揽在怀中,坐下点头笑道:“这次你居功至伟,朕该如何赏你?”
那人喜形于色,嘴上却还是说道:“臣有罪,不敢居功。”
杨广微微点头,两位刚进来的侍卫突然拔刀向前砍去,那人头虽低着,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风声起时,他的身体几乎同时向后一个滚翻,堪堪躲开。
他低头一声怒喝:“你!”,人虽蹲着,却向前一扑,恰恰躲过刀锋。然后一跃而起,一把利剑风驰电掣地刺向杨广和宣华夫人。
恰如一条盘旋成团的眼镜王蛇的突然一击。
杨广终归是低估了他。
陈惠儿的脸更白了。此人对杨广是恨之入骨,这一剑如有雷霆之力,恐怕会刺透她的身体后再刺中杨广。
难怪杨广一直舍不得放下她来。她这块肉盾虽然单薄了些,但也还是一块盾牌。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尖触到她如云的白衫,看见一团艳红血花蓬然盛开。
死亡,原来如此绚烂美丽!
紧接着,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黑暗,夜的黑暗是最好的保护,黑暗的夜中众人已经歇息,巡守的士兵已经困乏,正是夜行人穿越障碍的最好时机。
这是通往并州的最后一个关卡,只要过了这座城池便是汉王杨谅的地盘。
所以这也是戒备最森严的关卡,这里的灯光整夜不熄,这里的轮值彻夜不停。
想悄然而过,是不可能的。
黑夜中有一双黝黑的眼睛在仔细打量着关卡的布置和换防,良久,那人微微摇头,悄悄隐去。
看来,只能正大光明地闯一闯了。
好在这关卡里应该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又是一个睛空万里的艳阳天,形形□□的游人在接受着士兵们的检查,这些人中,一个是位神色疲惫、满脸焦急之色的中年商人,带着两个伙计,押了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一个是名乐观朴实的老农,面色焦黄却偏偏穿了一身浆硬的素白新衣,见了谁都笑嘻嘻地点头打招呼;一个是位一脸倨傲之色的青年秀才,衣袍虽然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了,但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整洁;最后一个是位略带病容的老妇,手牵着年幼孱弱的孙女,看上去着急着忙的样子。
那老妇一到了关卡口便着急向前挤:“官爷,官爷”她扯着嗓门拼命叫道:“官爷,求您先查查我们吧。我这孩子一打早起来就焉焉的,恐怕是得了什么急症,我得赶紧进城去找大夫看看!”
那老农一看就赶紧让她道:“你来,你先来,孩子要紧。”
那秀才冷冷瞥了她们一眼,虽然有些嫌弃,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让她插在了前头。
唯有那商人一行置若罔闻,那两个伙计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老板,挠了挠头,只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老妇显然不是一个驯良之辈,一见这情景便不满地嚷道:“唉哟哟,出门在外,多行善事才对,这么多人都让了,你这位大老板怎么还这么计较哟!”
这时她手中牵着的女孩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老妇一看便急了,一把抱起孩子冲了上去,嘴里只管叫道:“官爷官爷,你行行好,快让我过了,我这孩子一向乖巧,肯定是很不舒服了才会这样哭泣的!”
那中年商人一把拦住:“你等等,我这马上就查完了,我要赶着交货,已经迟了,对方要罚我很多钱了。你等等,你等等,我这马上就好。”
老妇勃然大怒:“你这个人,好没良心,是你一点钱重要,还是我孙女一条命重要?你若再拦我,我们婆孙俩就跟你拼命了,反正这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老婆子也不活了!”
一个拼命向前冲,一个死命把着拦着,关卡口顿时乱成了一团。检查的兵士又是吆喝,又是劝架,四周围看的人有的帮着劝解,有的故意煽风点火。那老农倒是好心,赶紧上前去拉架:“小心点,小心点,别吓着孩子啦!出门在外,各让一步,各让一步!这位兵爷您就行行好,让这婆孙俩赶紧过去吧!”,那秀才连连摇头叹息:“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真是,真是,这妇人不成妇人,男人呢,唉!也不象男人了。这位老兄,你让让又何妨?”
大家七嘴八舌的,把那两个士兵闹得头昏脑胀。他们嘴里骂骂咧咧地,稀里糊涂地草草看过,就将这一行人给放过了。
那老妇虽然得了便宜,嘴里却仍在絮絮叨叨地骂:“奸商!奸商!一看就不是好人!这种人,老天爷一定要罚他的,你等着瞧!你等着瞧!”
那商人本来坐上了车打算快快离去,无奈老妇的骂声太刺耳,旁边的人又指指点点的,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从车上蹦了下来:“你这个婆娘,太不讲理了!你倚老卖老我就会怕你不成?老子我走的路都比你吃的盐都多…… ”
一下子又乱成了一团!
那老农为难地看了看这一群人,摇摇头,走了。这样的老妇他见得太多了,尖嘴薄舌,到处惹事生非,是绝对不听劝的。
他终于决定还是去忙自己的事了。他这一身簇新的衣裳显然是为了见客穿的,所以他的脸上重又堆满了高兴的笑容。
谁也没有注意他。这样的老农太常见了。他们平日里辛苦劳作,但偶尔也会穿得齐齐整整地去串串门、会会客。
而这时他们的脸上都会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那笑容无疑就是在告诉你:“我的日子过得很好,很舒心!”
乡下人要面子,特别是在外人面前,面子尤其重要。
但到了无人处,愁苦就会显现。
这老农走到一偏僻处,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的笑容渐渐褪下,他似乎有些无力地蹲在地上休息起来。
应酬也是很累人的。
空气仿佛静止了般:一片寂静的树林里,一个疲乏的老头坐在树荫下稍事休息。他的眼睛微微闭着,呼吸缓慢,仿佛随时就要陷入沉睡了。
不远处有两只麻雀落下,悠然自得地在那踱步、梳理自己的羽毛。
在它们旁边,悄悄地闪现出一道白色身影,这身影慢慢行来,脚步很轻,轻得连那两只自得其乐的麻雀都未被惊动。
老农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又回复了平静。他看上去正在打盹,压根没有注意到来人。
那道白色身影停在离老农十步开外的距离,他默然伫立,静静打量着那个看上去老实厚道的农夫。
他看上去真的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老农,他现在不但呼吸平稳,而且全身肌肉放松,实在象是在浅睡中。
他究竟是个身无寸功的老农?还是一个身怀绝艺的高手?
那白衣人观察良久,突然展颜一笑,轻轻拍手赞道:“不愧是汉王手下排名第一的‘蝙蝠’,这份镇定就非同寻常,佩服,佩服!”
那老农似乎被这声音惊醒。他有些懵然地睁开眼,四处打量了一下才看到眼前的那个白衣人。
然后他脸上露出了朴实灿烂的笑容:“哎呀,怎么是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前因后果
那白衣人不是别人,正是与他一同进城的那个穷酸秀才。老农乐呵呵地站起来,拍着手说道:“咦,我记得你刚刚好象是穿了一身淡兰的袍裳,怎么又换成白色啦?你们读书人就是俊,不管穿什么都很好看。我老是对我的小孙子说:‘要读书,做秀才才有出息,否则象你老子、象我这样子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白衣人略有些同情地看着他:“说实话,你的表现几乎是天衣无缝,可惜……唉!”
老农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这个本分木讷的老人显然不明白这番话,所以他讪讪地笑着说:“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有学问,我们田里干活的……”他摇着头准备离去。
白衣人默默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淡淡说道:“我在高府见过你,我认得你的背影……”
他的话音未落,那老农已经一跃而起,人如狡兔般向前蹿去。
哪里还是刚才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