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二少爷是性情中人啊……」跟传闻中的完全是两个人。沐萧竹独自站在书楼里,皱眉轻叹。
筑在泉州银城外海滩边的林氏船坞,除了有三、四个搁置船只的围塘外,还有七,八间工棚仓房和四、五栋房舍,平日里热闹非凡,锯木声、敲打声还有海潮之声,但在初夏的某一天,工棚里劳作之声都停了下来。
船坞外的大海已失去蔚蓝,天空布满乌云,海浪狂烈地拍击着岸边用巨石筑起的围塘。
海上的风势正在不停的加大,船坞主事站在围塘处,面色沉重地看了看天。
「要起飓风了,真的要起飓风了!」他焦急地说道:「大少爷呢?还没有回来吗?」
围在他身边的工匠们面面相觑。
「主事,老祖宗今早派沐总管将大少爷接回祖宅了。」与丫环们一起站在外围的沐萧竹如实说道。
「偏是这个时候。」主事有些焦急地道:「冯四,你赶着马车去宅子里,跟大少爷说天要变了,今夜恐怕会有疾风暴雨,请大少爷拿主意。」若是雨大风大,船坞怕是保不住啊。
「我这就去。」冯四急急忙忙驾车离开。
在船坞效力多年的老工匠们面有忧色,女人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好了,大伙别闲着,老师傅们,你们去仓房里领油布,把船坞还未下水的船都包起来,未上桐油的甲板可别泡了水。工头,你带着其他人把木料铁器仔细搬进仓房里,女人们,你们也来帮忙。」
船坞的人一下子散开,前往各自的岗位。
雨滴从密不透光的天空掉落下来,先是如针般的小雨,接着风势变得更大,雨也转为滂沱大雨。
沐萧竹在强风中艰难地奔回工房里,找来大片油纸裹起船坞中的重要图纸。这些图纸丢了可就麻烦了。
「快来人啊,窗户被吹破了。」隔壁房突然传来烧饭婆子的惊慌叫声。
沐萧竹把扎成一束的图纸用布条绑在背上之后奋力冲向隔壁,帮助烧饭老婆子用一块破旧的布把窗户重新遮上。
「快来人啊,仓房进水了。」雨声风声里又出现了险情。
沐萧竹再度冒着大雨,勇气十足地冲出房间,迎面扫来的风吹得人站不住脚,瘦弱的她在疾风中朝前走三步后退两步,要不是她沿途拉住屋边的柱子,怕是整个人都会被吹上天去。
好不容易来到仓房里,沐萧竹已成了落汤鸡,头发一直往下滴水。
仓房里的情况并不比屋外好很多,屋顶上多出了一个大窟窿,大雨正从那个窟窿往屋里灌。
「快把绳子、木材都放到架子上,老于,快,去房顶上把那个窟窿盖住。」
「女人们,把水舀出去。」
仓房里的水已没过沐萧竹的脚背,若再上涨一点,放在架上的缆绳、钉子都会被全数冲走。
「我回来了。」冯四抹掉脸上的水渍,苦着脸道:「老祖宗说船坞就交给主事了。」
「什么?」主事愣住了。生死交关之时,当家主子在这危机的时刻躲在宅子里避险,其他人会怎么想?主子不在,人心必定溃散。
「老祖宗还说,现在风雨太大,大少爷不方便出门。」
六十开外的主事脸色铁青,头痛不已,也明白自己别无选择。「主子都不心痛自个儿的船坞,我们拼什么命。」脾气不好的工匠扔下手里的工具,转身便走。
「大家快找地方避风吧,一会儿风来了,人和船都得吹上天。」
「我呸。」
「大伙别走,看在我的面上……」主事欲留众人。
「这么大的风,想走到哪里去?」
焦头烂额之时,身着深紫绸袍,肩披猩红大氅的林星河突然出现在仓房内。
「二、二少爷!」慌了神的主事认出他来。
「主事,当年我爹在的时候会怎么做,难道你忘了?」打小他就跟在爹爹的身边,当时的他最喜欢来船坞玩,这里的海船、沙船、渔船是他儿时嬉戏的地方,遇上飓风也是常有的事。
「啊……对,对,我想起来了。你、你、你还有你,快去扛木板来,找出库里所有木板,把仓房和屋舍的门口和窗子全部钉死,快点。」主事点中几位健壮的汉子下达命令。
「还有屋基呢?你也忘了?是不是该用铁栓加固?」凌厉的林星河一丝不苟地指点着主事,顿时,船坞的气氛变了,溃散的人心聚到了一起,为了自救和救船坞努力着。
感受到变化,奋力用布吸着水的沐萧竹不自觉地看向林星河的方向,恰巧对上了他的双眼。
他一直在盯着她看吗?她心里有了疑问。
「你,过来。」他发话了。
沐萧竹没有迟疑,老老实实地来到他身边。
林星河不由分说,拉起她的玉腕,阔步出了仓房。「二少爷,你……」
话未说完,属于他的体温结结实实地替她挡住屋外狂猛的风雨,他已解下猩红的大氅披在她细窄的肩头。
「跟我来。」为她盖上兜帽,他严肃地拉着她往北边跑去。
逆着风,他握住她玉腕的手收得格外的紧,仿佛怕她会被风吹走了一般。没过一会,雨雾里出现一块巨石,绕过巨石之后,抬眼一望,一个小小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秋茗,掌灯。这里是我爹生前留下的避风洞,快进去吧,会很安全。」林星河把她领到洞口处,自己却退出了山洞。
「二少爷!」玉腕被松开,沐萧竹激动地攀住他的袖子,「你不一起进去吗?风好大。」她担忧的问。
大风大雨在前,她毫不避讳地与他四目相对,眼底有藏不住的波澜。在危险之时,老祖宗不让大少爷犯险她能理解,而眼前这个男人却如救星一般出现,他的英雄气概让她为之动容。
那一抹贵气的紫色,他沾上雨水的眉头让她有些失魂。
「秋茗会留在这里陪你。蠢笨的主事乱了阵脚,我必须马上回去,快放手,难道你想看着其他人被主事害死吗?」他说得很平淡。
沐萧竹在他凌厉的目光下松了手,可怜巴巴的眼神好似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林星河赶忙将眼神从她脸上移开,那目光差点让他迈不开腿。
想到船坞,沐萧竹再也无话可说,只能看着林星河的身影被风雨吞没。
她拉紧大氅,跟着比她高半个头的秋茗往山洞深处走,越往里走,洞外的风雨声便越来越小,这下不管风雨有多大,他们都安全无虞了。
走了没一会儿的功夫,他们来到洞中一处烧着篝火的地方。
「怎么会有篝火?」
「二少爷昨日见天色不对,今日午时一过便来这里准备了,边角上是饮水,渴了你就自取……你、你盯着我干么?」
沐萧竹目不转睛地盯着秋茗。他大概与自己同龄,个子稍高她一些,面相忠厚中带点稚气,一个深红色的印记从他左侧的额角一直延展到他的左眼角处,其形似一片桃花。
「你看什么!」
「难怪你看起来这么面熟。有一次市集下雨,是你把油纸伞递给我就跑了,还有一次,我在笔店里买画笔,差了一文钱,是你替我付上的,再有一次,我掉了簪子,是你替我捡到的!哎呀,怎么会这么巧。」她从不认识秋茗,他为什么要帮她呢?沐萧竹疑窦丛生。
秋茗撇嘴,不以为然地偏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沐萧竹很自然地坐到了火堆旁,烤起湿透的鞋子,目光里精光一闪。
「秋茗,你承认吧,你一直偷偷的有意于我,所以才会……」
噗!正在喝水的秋茗喷出一道水雾。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谁会中意你?长得干干瘪瘪的,多难看,我的媳妇儿必须有大胸脯。」他在胸前画了一个丰满的线条。
「你不喜欢我,干么跟着我?」沐萧竹笑出声。逗他可真好玩啊。
「还不是主子有吩咐,最近你都没发现吗?我家主子都跟着你。瞧着下雨就叫我给你送伞,看着你掉了东西,就心急的叫我去捡,我们家二少爷为了顾你,生意都……」秋茗突地住了口,眼睛越瞪越大,好像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在沐萧竹逐渐扩大的笑容里,他有种被设计的感觉。
「你居然诓我!」秋茗大叫起来,「宅子的下人都是坏人,你果然也一样。」竟然套他的话,过分。
「好了,不逗你了,别生气。」她豪气地拍拍秋茗的肩,带着一种北方女子的爽快。「算我不对。」
「哼,他们个个都说我家少爷黑心,说我们家少爷是不肖之徒,其实我们少爷好得很呢,当初因为这块胎记,大夫人就说秋茗是恶鬼转世,非要把我赶出宅子,多亏二少爷跟老爷要了我,要不秋茗就要饿死街头了。我家二少爷是人中龙凤,宅心仁厚、天纵英才,天分不知比大少爷高出多少倍,哼,你们这些婢女是瞎了眼,才会受老祖宗的指使诋毁我家主子。」秋茗一吐为快。
「谁教他长得不像好人。」那样阴郁的眼,凌厉的目光,不讨喜的言词,真的很难让人看透他嘛。沐萧竹顽皮地笑着。
「你说什么?」秋茗被气得不轻,满面通红地道:「我要是一个姑娘,我死也要做爷的女人。」
「哈哈哈,对不住,真的好好笑。」看秋茗那认真的神色,她笑得前仰后合。
「笑笑笑!哪有什么好笑的,外面大风大雨,你还笑得出来。」
沐萧竹肆无忌惮地咧大嘴,越笑越大声。
不知道为何,待在这个山洞里,披着他的红大氅,她没来由的心安、开心。
想着他一直在身边默默地照顾她,她就更开心了。
红红的大氅有他的余温,令她有说不出来的温暖。
「喂!你到底做了什么,让爷这样对你?是不是你欠了爷的银子没还?」他们追债时,常会跟着欠债人的屁股后面,杀他个措手不及。
「秋茗小妞儿,你去问二少爷吧。」她灵巧的水眸闪呀闪,看得秋茗肚里又是一把火。
「有人被大风大雨吓疯了吗?胡言乱语些什么?」一道冷嗓插入两人之间。
「二少爷。」秋茗和沐萧竹连忙回头。
林星河步到火堆旁,他身上华贵的紫袍此时正滴滴答答的淌着水。
秋茗连忙起身,到山洞石壁处取来叠好的白袍递上。「爷,快换上吧。」
林星河接过来,又把手上的白袍递给了沐萧竹,冷言道:「换上吧。」
低头看看湿冷的衣裳,她没有推让,大方收下。
「主事和大伙还好吗?」临去换衣前,沐萧竹认真的问。
「都安排妥当了,等风停了,你会再见着他们的。」
「谢谢二少爷!」沐萧竹笑了,笑得如秋雨中的桂花,既艳又洁净。
面对谢意,林星河只是轻哼一声。
看吧,就是这样的态度,难怪会被人误解。
她暗暗想着,身子躲进山洞的更深处,那里没有火光,能藉着黑暗换妥衣裳。
宽大的袍子,对她来说大了些,可是能换下湿冷的衣裳她已觉得开心。
重新回到火堆旁,秋茗已窝在一旁睡着了,而忙了一夜的男人则气势不减地坐在火堆边看着她。
一道惊艳之色从林星河眼底流过。
望着沐萧竹缓缓走来,平时梳着两髻的头发披散着,半盖住线条优美的小脸,雪白的袍子让她的肌肤看起来更加白皙,他顿觉眼热心跳,连忙别开目光。
「二少爷,让奴婢给你把发散开吧,你的发都湿了。」她温婉地跪在林星河身旁,轻声说道。
他的耳朵是有记忆的,在他酒醉的那一夜,就是这道声音令他减轻了痛苦。他本想推拒,可脑袋却不由自主的点了点。
得到首肯,沐萧竹移往他的背后,拔掉他发上的束带,细致地以手梳理他的长发。
她近在身旁,让他嗅到自她身上传来的馨香,香气环绕在他鼻端,久久不散,一股热力直窜他的胯间。
「好了就离我远一点。」他力持镇定的说道,但他的脑子里却忍不住想着她半褪白袍,香肩半露的样子。
「是,奴婢遵命。」刚才还好好的,为何口气又变严厉了?沐萧竹暗叹,她弯着身子退到了离林星河稍远的地方。
只见那凌厉的目光远远地定在某一处,绝不与她的视线相碰。
他又在生她的气了吗?还是在想什么不开心的事?她很没辙,这样有话不明说的主子让她很头痛啊。
「二少爷?」
「笨丫头,我要是你,我会闭上嘴,早点睡。」
又是这种气死人的口气,哈,好有趣哟。被吼的沐萧竹满脸兴味,眼神里灵黠更浓。
「二少爷,奴婢有没有告诉你,那一夜为了帮二少爷回到飘絮院,奴婢花了六枚铜钱请马夫大哥把你扛回房里呀?」
「没有。」
「那能不能请爷现在把银两还给奴婢呢?」
林星河嘴上邪气地一撇,自袖里摸出一枚碎银,丢到沐萧竹的脚边,「本少爷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她小小的偏了偏螓首,假装认真看了看地上半两不到的碎银子道:「二少爷,奴婢的钱也是很珍贵的,请二少爷一一还来,这个碎银奴婢可不要。」
「蠢奴才,这半两银子能换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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