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音像是古青那丫头,平时见她温声细语,谨小慎微,今日怎么变得如此慌乱烦躁?’
她慌乱披上衣,好奇地打开了门。
“丹娘,我求求你,可不可以让船立马靠岸啊?”
丹娘想起今日天刚蒙,古青站在船头要自尽的行为。如今见她好好站在此处,不禁打趣问道,“怎么?是想靠岸逃跑吗?”
“丹娘,你说什么呢,”听了丹娘的话,心中有些不高兴,可一想到公子现在还昏迷不醒。她便没有心思去反驳,反而深呼口气流露出乞求地目光,放缓语气说道,“丹娘,今早在河中,我们救起了一个人,听口音应该也是从晋国汴梁逃难来的,现在他昏迷不醒,而且高烧不退,可不可以靠岸去请一个大夫来看看!”
丹娘虽风尘女子,可是并不是薄情寡义之人,相反在心中还存有一丝侠义心肠,同为天涯亡命人,怎能不救呢?不过看着古青如此担心的样子,嘴上不禁问道,“这人是男子吧!”
古青闭上嘴,想掩藏被拆穿的恐惧,可是还是被丹娘看透。
“靠船是可以,不过船上大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等那个男子醒来,身体没有大恙就必须让他下船!”
古青抿住双唇,眼中滑过一丝忧伤,她抬头望着丹娘,点点头。
船靠岸了,雪然下船去找大夫。古青到厨房将锅中的水舀到面盆里,拿了一张干净的毛巾,便端着面盆小心翼翼走回屋中。
她将面盆放在床边的凳子上,拧干毛巾,坐到床边,用毛巾轻轻擦拭他的布满汗珠的额头。她的手指不禁意间触到他的肌肤,她惊得急忙收回手,转过身,心扑扑直跳。
望着只有她和他两个人的房间,古青忽然觉得好不自在。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旁人见了定要生出一些闲话!’
她急忙起身,走过去,将门打开,风带着水汽一下子窜了进来。古青想到重病在床的公子,又急忙将门关上。
她匆匆走到床前,看着他呼吸急促,脸上不自然出现的晕红,好是心疼。
她情不自禁抬手去触摸他的额头,还是高烧不止。正想抽回手,她看着他禁闭的双唇,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她又不自觉地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庞。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巴···
最后看得自己脸红心跳,才慢慢收回了手。眼角的余光瞧见了他手背上的疤痕,又伸出手轻轻将他的左手放在了自己的手掌心。
‘这疤定是剑伤,要不然不会伤如此深!’
她摩挲这突起的红色长痕,指尖触到他布满老茧的手掌,心想这必是练箭所致,又心疼地将他的手轻轻放回床边,用被子盖住。
她站起身,将已经冷却的毛巾放到了面盆中,然后拧干。走到他身旁又轻柔地将暖暖的毛巾附在他的额头上。
她看着他,‘你是什么人?老天让我与这样的你相遇,到底是何用意?’
稍后,雪然将大夫带上了船,大夫测了他的脉搏,开了一剂药。
“他这是湿寒入体,烧退了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可是身子却需要好生调理上一段时间,不然以后每逢下雨,手脚总会有些不适!这药是早晚一服,我想大概后天应该烧就能退了吧!现在他高烧不止,此刻就可以去煎一服给他服下,到了夜晚再服一次,我想,明日他应该就能醒了!”
“谢谢大夫!”
雪然送大夫离开后,拿着药去厨房煎,古青依旧守在他身边照看。
“阿亚!阿亚,阿亚!阿亚快走!”
妍真嘴里不断念着‘阿亚’这个名字,身子因为高烧开始不停抽搐。
‘阿亚?应该是一个女子的名字吧!’
古青伸手想去换下他额头上的毛巾,手一下被他牢牢抓住。
“阿亚,你在就好了!你千万不能再离开我了!”
听了他的话,古青的脸僵住。她的手被他紧紧攥着,她由着他,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情不自禁留下了眼泪。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我快绝望的时候,闯进我的生命?’
过了好一会儿,雪然将熬好的药端来,听见脚步声,古青急忙抽回了手。
雪然用脚推开门,将药放在桌上,看见古青眼角的泪痕,想起其他女子的议论,眉头一皱,“古青!你不会是真的看上这个小子了吧?”
古青看了眼她,不言语。伸手抬起妍真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古青,萧都司有什么不好?有权有势,又喜欢你!这个小白脸,长了一副薄情相,一看就知道靠不住!”
“我不需要他的喜欢!”古青大声说了出来。
雪然看着眼前这个被惹怒的女子,她忽然觉得她不像是自己认识的古青了。
‘不管以前船上的人怎么惹她,她总是一脸随和,毫不生气,今日竟因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居然对我大吼大叫!’
古青看着雪然诧异的神情,想到自己刚刚说话太过大声,埋下头,又变成了平时那个不苟言笑,脸上总流露出浓浓化不开忧愁的古青,“雪然姐,不要再说这些了!你把药拿过来吧!”
雪然盯着她,叹口气还是端着药走了过去。
她拿起汤勺,舀起药,正要往妍真嘴里送去时,古青盯着汤勺里的药叫住了她,“药烫不烫啊!”
雪然听了她的话,故意一汤勺灌到了妍真口中。
看着妍真痛苦咳嗽,雪然得意地笑了,“连咳嗽也这么勾人,真是可恶的小白脸!”
“他是病人啊!”
听着古青生气的责难,雪然嘟起嘴,“好啦好啦!我不弄他就是了!”
雪然喂完药,正打算离去。
古青将妍真的身体轻轻放在床上,对正要离去的雪然说道,“雪然姐,大夫说了到了晚上还要服一次,我要照看他,所以还得拜托你了!”
雪然翻个白眼,叹口气,“你个死家伙!我是上辈子欠你的吗?”
古青对她坏坏一笑。
“雪然姐,拜托你啦!”
夜晚前厅大堂传来歌舞声,雪然早早送完药便离去了。古青锁好门守在妍真床前。
一整夜,不眠不休地照看,在第二日太阳升起前她趴在床边小憩,恍惚间感觉到了他身体微微的动静。她伸手附在他额头,发现他高烧渐退。她便安心地去厨房为他煎药。
太阳升起,她端着药到房中,发现他已经醒了。
她睁开眼,看到了喜极而泣的古青,昨晚昏迷中她一直以为是阿亚守在她身旁,如今看到是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失望,她取下额头上的毛巾,声音暗沉地对她说道,
“你哭什么?我又没死!”
看着神情冷漠的他,古青怔住,心里的喜悦瞬间全无,“药已经熬好,你快喝了吧!”
妍真眉头一皱,转眼想起昨日的种种,便接过药,一口喝下。
古青叹口气,看着他喝完药便端起面盆准备出去。
妍真看着她落寞的背影问道,“你叫什么!”
听到他问自己的名字,古青忽然觉得没有那么失落了,她心里给他找了一个借口,他嘴上虽然说话不中听,可心里一定还是很感激她,不然也不会问自己的名字,她回想到昨天她说过的话,心里更加肯定。
“你救了我,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我可以尽力帮你!”
“还好你还在!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再被欺负,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她停下脚,极力掩藏自己内心的喜悦,可转过头嘴角情不自禁上扬的微笑,还是出卖了她。
“我姓古,单名一个青字!”
看着古青娇羞埋下的脸庞,妍真被她的清丽婉约所吸引,可是一时间又仿佛从她此刻的神情中看到了自己曾经面对承训的模样。她心里诧异,打量着穿着男装的自己,心想‘难道这个丫头对我有意思?’
古青看他不语,慌乱中抱着面盆走了出去。
她来到后船将面盆中的水倒进河中,迎着微风,深深呼吸,她抬手怕打着自己发烫的脸蛋,心里像点燃了烟花爆竹一样,止不住的喜悦,按耐不住的兴奋。心中回想起曾经雪然站在这里对自己说过的话。
雪然:小家伙,你知道什么是心动,什么是情吗?我看你只有没有‘心’的‘青’,一辈子都不会懂情的!
古青:歌姬也有情吗?
雪然:歌姬也是人,怎么会没有情呢?而且歌姬更是多情之人!
“原来这就是心动,这就是动情!”
妍真虽然醒了,可是烧还没全退,站起身,头便发晕,不得已继续留在船上。古青将自己的屋子留给妍真养病,又将自己要用的东西搬到了雪然的房间。
妍真在船上呆了几日,因为古青的悉心照看,身体渐渐好转。
这几日通过与古青的接触,她才了解,原来古青是晋国翰林学士古卓良的千金,因为失散,才沦落风尘。而此条船上的歌姬也大都是因为‘辽灭晋之战’从京都汴梁逃来契丹避祸的。
妍真站在后船帮古青收衣服,不禁问道,“你本来就不是船上的人,那何苦留在船上?既然不愿意委身于契丹人,为什么不逃走?”
古青将干了的衣服收进篮子里,攥紧双手,转头望着河水出神,眉目纠结,“如果不是雪然,不是这条船,我怕是早就死在汴梁了,虽然身为女子,我是对歌姬没有一丝的好感,可是,”她的叹口气,想到丹娘曾经放她下船,让她走的画面,心里不免有些激动,“可是,我不可以这么做,如果我想走,这条船上是没有人会拦着我的,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走了,萧笠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妍真看着她,古青虽然表面看起来柔弱,可是内心却如此令人诚服,令人敬佩,想到自己,想起阿亚,再想起那一场腥风血雨的代嫁风波,此刻自责不已!
古青见他不语,心想他或许是瞧不上自己这可笑的言语。
“我从没对人说过这些,虽然公子或许瞧不上这条船上的人,可是对于我来说,她们也有情,有爱,有自尊的!”
“你误会我了!”妍真走到她身后,望着一江河水,真心说道,“我怎么会看不起呢?恰恰相反的是,我很敬佩你!”
古青转身望着他,眼眶含泪,“敬佩我?公子敬佩歌姬?”
“此事无关歌姬,而是你,”她回想过往,觉得自己的行为竟比不上眼前这女子分毫,“我此生大多数的日子便是在怨恨别人中度过!我总是觉得所有人都欠我,对不起我,我总是把别人对我的付出当做理所应当!现在看来,与你相比,我是一个多么自私狂妄的小人!”
“公子过谦了,大可不必如此折损自己!”
“不!这不是折损,这是事实!”
妍真回想到过往的伤心事,尤其是阿亚因自己而死的事实,不愿再继续谈下去,帮古青提起篮子,便黯然离去。
夜晚,妍真躲在船尾,倚着栏杆取出怀中的箫,黯然神伤,吹起延煦曾吹过的曲子。虽然调子轻盈,可是从她嘴里吹出来,总给人一种无法言明的伤感。
丹娘在前厅隐约听得中原熟悉的曲调,便圆滑地推掉客人,离开前厅,前来寻找吹箫人。循着箫声传来的方向,她来到了后船。她只知道古青从河里救上来一个男子,因为是中原人她没有赶他离去,反而默许他留在船上养病,可是却从没有见过男子本人。
见着有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船上,一开始不免以为他是前来寻欢的客人。
“公子在歌舞升平的风月场所吹这首曲子不免有点儿——”丹娘用锦帕捂面妩媚一笑,继续说道,“不如公子随我去前厅玩乐,片刻,心中的郁结自然全无!”
妍真停下吹箫,将箫好好放入怀中,转过身。
丹娘见着眼前这位公子的容貌,一惊,有那么一刻觉得他的脸骨长得有些似女子,但是一瞧见他充满煞气的眼神,还有如男子般刻薄的嘴唇便不再多想。
“公子长得可真俊啊!”
“我不是前来寻欢的客人!”妍真看着眼前的女子,螓首蛾眉,虽近中年却是风韵犹存,绰约多姿。
“那你是?”丹娘想起古青救上船的男子,眉上挑,疑惑问道,“难道是青儿?”
妍真知道她口中的青儿是古青,便点头应道,“是,我就是古青救上船的人!”
“原来如此!”丹娘听他声音,见他的容颜,猜想不过十七八岁,她曾听船上的人说过,此人被救上船,身上还带着弓箭,衣物上也有大量的血迹,她担心他的身份便问道,“公子为何会出现在河中?”
妍真转过身,背对着她,语气沉重地说道,“我是不小心跌到河中的!”
丹娘没有多想又继续问道,“那公子是在何处跌到河中的?”
妍真转过身,瞬间怒气逼人,“姑姑未免问得太多了!”
丹娘借着摇晃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