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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箫匐在她背上,双手环住她的脖子,贴着她温暖的身子。这会儿脑子转了起来,心里便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这女人今天实在太体贴,说话都让他觉得温温柔柔的。倒也不是抱怨她以前如何如何不好,可至少像他刚才气血不足的情况,若是换了往常,她最起码,最起码也要嫌他烦呐,背不背的更是个未知数,哪里会像这次,竟还知道安抚他。人家对他好,他也不能不识好歹地开口就问一句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吧。
他心里憋着事儿,也没注意到身下的人步子越来越沉,时不时还会顿上一会儿。苏算梁见他一路沉默,便拍了拍他的腿肚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她一来是怕他无趣,二来却是想转移转移注意力,她本来以为背上的伤算不得严重,如今一背这虚汗却是蹭蹭蹭地往外冒。
“唔。没,没什么。”于箫支吾地回了一句,右手顿了顿,缓缓替她理了理散落的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说,那车夫为什么要害我们?”
“不是我,是你。”苏算梁斤斤计较地纠正道。于箫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在她肩上砸了一拳,“你怎么知道你就没有得罪人了?”弄得他好像脾气多不好似的。
苏算梁被他敲得倒抽了一口气,背就僵成弯着的弧度滞了一瞬,勉勉强强忍着继续往前走。于箫下手不知轻重,从他醒来到现在苏算梁表情一直无异,他哪里会想到她身上竟是带了伤。
“我跟你说真的呢,你仔细想想。”
于箫听着她的话,脑子就浮现了三个人的身影,皱了皱眉,不确定地问:“小语?”苏算梁却笃定地否决道,“不是他。姓陆的要是连个下人都看不住,那她也白活了那么多年。”
她这么确信,于箫就不说话了。除了那小厮,他觉得有可能的只有沈氏父子。可是,心里始终觉得将他们接进于府已算仁至义尽,而且最近都不曾见过,他都不知道他们从青岩寺回来了没有,怎么能将手伸得那么长。
苏算梁见他沉默,就知道总算跟她想到一起去了。“等回去了,赶紧跟你娘告一状。小的嫁了便罢,大的嘛,青岩寺倒是个好去处。”她向来不插手人家家事,可现在却是主意出得理所当然。
“……我不明白。”于箫闷闷不乐地将脑袋搁在她肩上,“当初他们求着我进府的时候,明明只说要个去处的。娘……虽没给他名分,可于府到底没有差着吃喝,未曾亏欠过他们呀。”
“这哪里亏不亏欠的问题。这人瞧你顺眼了,才会去计较你那恩情。瞧着不顺眼,对他再好也都是错。再说了,人家说不要名分你就真以为不要呀?”她摇着头,继续叨念着,“这叫徐徐图之。谁会一见面就把野心说出来,那不是傻嘛。”
“……”
她怕他钻牛角尖,便没再继续,“莫气了,就当养了白眼狼呗。回头欺负回去就是了。”于箫撅撅嘴,却道,“我才不跟他们一样呢。”
“好。那就让你阿姐,你娘去,不用脏你的手。”
“嗯。”
其实于箫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没什么被害的实感。马车失控的时候他昏过去了;掉下陡坡的瞬间他被护着;就是昨晚苏算梁那血肉模糊的后背他仍是没看到。心里头便不屑与他们计较,只想着跟阿姐说一声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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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算梁预料得不错,走了半个时辰,果然便见到了一处村子,山脚下是几座空置的茅草屋,走了一小段,便见到大批大批的田地。
这个时候天冷还不到播种的季节,家家户户邻里之间便拿着个小板凳,女人喝着酒,男人领着孩子,互相闲聊。
对于这么个闲得发慌的时候,有个长相俊俏的女人背着男人从后山下来,立刻就吸引了大大小小
无数视线。只是,村里不常来外人,于箫的穿着明显就不像是普通百姓,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前询问。最后还是苏算梁主动开得口问大夫在哪儿,村里人才七嘴八舌地给指了路。
那大夫据说就住在村口的一座篱笆院里。苏算梁到时,便见院门没锁,堂屋门大开,看来人势必是在。她推开门,背着于箫走进去,只见屋里一四十多岁的老妇人正坐在饭桌前撑着脸打瞌睡。
她咳了一声,那妇人猛地惊醒过来,吊着眼瞪过来。苏算梁将于箫放下来,对她拱了拱手。那妇
人本来是要发火的,睡得好好的被人吵醒自然郁闷,只是见到于箫衣着不凡,眼珠转了转,就朝着两人一笑。
“是这位公子看病?”
苏算梁点了点头,于箫被她扶着坐下,手搁在桌上。那老妇把了把脉,“这位公子无碍,只是腹中空空,吃些东西填个肚子就好了。”
于箫被她说得臊着脸抬眸睨了苏算梁一眼,都是她说什么气血不足,结果竟然是饿的,这不是存心让他丢人嘛。苏算梁无辜地摸摸鼻尖,她又不是大夫哪里真知道嘛。
“这位姑娘要是怕他染风寒,回头老妇给你们煮上两碗姜汤便可。”那老妇人有心想好好表现表现多要些诊费,便对苏算梁道,“倒是姑娘你,老妇观你气血不畅,满头虚汗,反倒像是病中之人。”
“我不——”苏算梁刚要摆手说不用,于箫一听却是急了,一下子跳起来将她拉过去,“那,那大夫你快给她看看。”
苏算梁哪里拗得过他,半推半就地伸出了手。那妇人把着脉,眉头却皱了起来,“姑娘身上可是哪里受了伤?”
“没。”苏算梁想也没想立刻否决。
“这……”那妇人又细细对着她的面色查看了一番,眉头越拧越紧。于箫的目光就锁在苏算梁身上,一手紧紧拽着袖子,突然想起她说她们是从陡坡上摔下来的,他见自己没受伤以为她也不曾有事,如今细想下来,枫树林中那石坡他也是听人说过的。这女人只身一人如何能保证他毫发无伤的情况下自己也丝毫无恙?他真是太大意了。
于箫盯着她上上下下地看,不经意间往背后一瞥,却猛地瞪大眼叫出声来,“你,你背后衣服上怎么有血?”那大夫一听,立刻站起来身去看,只见苏算梁那衣服紧紧贴着后背,四处斑斑点点,渗着血迹。她想转身,被于箫一拽胳膊给止住了。
“姑娘,老妇方才观你脉象,似有炎症之兆,你还是将衣服脱了让老妇看一看吧。”
苏算梁本来确实想瞒着省得于箫担心,这下是被逼无奈,只得看了。她见于箫站着不动,挥了挥手道,“你先在外面等我。”
“不要。”
她挑了下眉。“我脱衣服呢。”
于箫却咬着唇,凶狠地瞪着她:“你都看过我了,为什么我不能看你?!”苏算梁这回被噎到了,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得,他要待就待着吧,那话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她妥协似地叹了口气,只让那大夫把大门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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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算梁解着衣带,于箫起先脸还红红的,等到她后头要脱里衣时,背后的衣服粘着只能死拽下来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
这牵一发动全身,苏算梁自个儿每扯一下,额上汗珠就长了脚似的往下淌,疼得她呲牙咧嘴。那大夫看不下去了,干脆心一横,那将衣服狠心往下一拽。这举动根本与撕了一层皮无异,她掐着手心,死咬着唇才忍住了没发出声音来。
于箫却在看到那伤口的瞬间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白皙背上从肩膀处一路往下最骇人的是那长长四条红痕,伤口被雨淋过,全都长了脓,黄白液体被挤破缓缓往下流,与那渗出的血迹混在一起,简直惨不忍睹。
他眼眶瞬间红了,眼泪簌簌就往下滚。苏算梁痛得没心思管其他,听到于箫吸鼻子的声音,才抬起头来,却见他泪眼婆娑,着实吓了一大跳。她一手拿了件外衣遮着身前,一手把他拉过来,手忙脚乱给他擦眼泪。“好端端的,哭什么,我没事,不过一点小伤,我一个女人家又不在乎破相。不是,不是破相,疤在后头呢,不对,不对,大夫医术好,留不下疤的……哎,你莫哭了。”
她越是安慰于箫哭得越凶,话说得颠三倒四。于箫一把扑在她怀里,心痛得怎么也止不下那眼泪。“你怎么不早说,还背着我走了那么长的路!”他直到这个时候,心里才真正对沈氏父子起了怨恨。
“我,我本来也没觉得怎么样。”苏算梁揽着他,那哭声将她心里心慌意乱。她没怎么安慰过人,只知道生疏地拍着他,一边柔声道,“好了好了,莫哭了,我没事的,莫哭了。”
于箫情绪宣泄了一番,这才觉得在人家面前哭了一场有点丢脸,而且好像打扰了大夫整治,赶紧拿着帕子站在一边默默擦眼角。一抬头,就见苏算梁嘻皮笑脸地讨好样,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眼眶却又湿了起来。
那大夫这才有些尴尬地上前查看伤口。她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看到啊!哎哟喂,这么开放的小两口,果然是她岁数大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玉箫声起乱人心
苏算梁的伤口上好药,就被于箫扶着去床上侧躺着。她现在这个样子,明显是不能再上路了,更何况于箫是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苏算梁本来想着让于笙来接人,可仔细想来又觉得她到底新婚才没几天还要理这种破事,实在算不得好兆头,改了主意就让于箫给她拿纸笔。
她趴在床上,身子探出些,饱了墨就着床边的凳子,只写了一行地址,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墨玉,沾着墨汁在那纸上一刻,半朵墨莲便跃然纸上。
于箫给了那老妇人五两银子,包括近几日的住行食宿。她喜得笑眯了眼,送信的事便神速地下午就找人带出去了。
苏算梁喝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眼看到了饭点,于箫正要叫醒她,却发现她额上滚烫,脸色酡红,嘴里还不时说着糊话,眉头皱着像是极其难受。于箫吓了一跳,急急就奔向堂屋去找大夫。
冬季白日短,酉时半光线已显得昏暗。屋里点了根蜡烛,大夫坐在床边,替她诊脉。于箫就站在旁边,见她收了手,赶忙问道:“大夫,她怎么样了?”
“无碍,苏姑娘底子好,吃过三帖药,烧也该退了。”
于箫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见她额上冒汗,拽着袖子心疼地给她掖了掖。那大夫见状就有些尴尬坐不住了,咳了一声,让他早些休息便出了门。
于箫点点头,却显然没把那话听进去。就是他脑子里明白她没事,心里却只想留下来陪着她。
那大夫说她身子骨好的话倒还真不算错,半夜的时候,苏算梁那烧就退了下去,只是口干舌燥被渴醒了。她双眸朦朦胧胧地张开,第一眼就映入于箫趴在床边的半面睡颜,屋里那一豆烛光,在他眼下投了一层迷蒙光影。
她愣了愣,才小心翼翼地撑着身子要起来。可于箫睡得浅,一有动静,眼睛一睁,猛地就坐直了背。头一转,顿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面露欣喜,“你,你醒啦!还难不难受?”他伸手要去探她额头,指尖都快触到了,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缩,手藏到了背后。
苏算梁挑了下眉,身子前倾去拽他手臂,于箫本能要躲,可她就算受了伤力气还是比他大。她抓过他的手,果然如想像一样冷得跟块冰似的,刚才他靠近,她就感到了寒气。
她没好气摊开手,哑着声音道:“另一只。”于箫别别扭扭地不动,被她斜了一眼才一顿一顿将左手也放了上来。苏算梁一握,拽着就往胸口贴,于箫瞪大眼,左手下意识往后撤。她却将被子一盖,他手心下一秒就触到了她胸前柔软。
咚,咚,咚。那略微有些快心跳声伴那暖人的体温一起传来,每跳一次他脸就红上一分。于箫低着脑袋,睫毛颤动。烛光下,那轻抿的红唇好似带着无限诱惑。
气氛在浓厚夜色里变得有些暧昧。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就粘在了他明灭不清的眉目间。许久没有动静,于箫偷偷抬了抬眼,这一瞥,四目相对,他都来不及看清她眼中是何色彩,一抖,又低下了头。
苏算梁这才有些回神,不自在地错开目光,左手指尖无意识地来回轻抚他滑软的手背。“你大晚上不睡觉干嘛,故意吓我呢?”心里却郁卒地暗骂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没自制力了?就算要娶他没错,可她是那种盯着男人发呆的色女人吗?!
“我,我担心你嘛。”于箫小小声地道。他向来自持身份,从来都觉得这种话说出口又没面子又羞人,这会儿也不知是夜色深沉,还是心境变化竟是脱口而出。只是说完,那双颊就像是冒了气似地又烫了几分。
“唔。”苏算梁被噎了一下,勉强板着脸才抑制住上扬的嘴角。她装模作样地咳了咳,却始终没将视线放在他身上,“对了,正好有事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