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管事走在前头掌着灯笼,见于箫急着问,摇着头道:“这倒也算不得大事。方才我寻了个小厮去东厢房给少正君送壶茶,那小厮大抵是闲屋里热,倒脱起衣服来了,少正君沐浴出来瞧见着实吓了一跳。少正君可是我少当家的心头肉,才大题小作让我特地来寻于公子,还望公子莫怪。”
于箫脸色却瞬间一僵,什么嫌热脱衣服,这可是寒冬啊,屋里头再放几盆炭火也不可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儿来,更何况他还是个下人。东青以东为尊,东厢房是那别院主卧,只怕那小厮以为住的是那位陆少当家,这才起了心思。
“哪里,倒是我于府御下不严。”于箫歉然地说道。如今那位少当家未请他娘亲想来是给足了面子不想将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而事实却也如他所想,于箫随着胡管事入了别院,只有东厢房亮着灯,其他伺候的下人早就遣散了。
屋子里,陆千遥和方璃各坐了一处主位,都跟个没事人似地喝着茶偶尔还说上几句话,而方公子脚边不远处跪着一个小厮,衣衫不整,瑟瑟缩缩地抖着肩。听到脚步声,那小厮白着脸抬起头来。
于箫正跨进屋里,恰好与他四目相对,惊讶过后眉头就拧起来了,“你为何会在这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午拿来凑数的小语。他对他早没了信任,本来就没打算让他伺候客人怕出纰漏,
谁知道他竟然本事这么大。
“奴,奴——”小语有心解释,可话到嘴边也没编个合适的理由。如果今日看了他身子的是个女子,他再怎么颠倒黑白总是处于弱势还有人相信,可偏偏却碰上个男人,他的心思还有谁会猜不到。
陆千遥这次让于箫过来一则确实是看在苏算梁的面子上不打算追究,二来却是见过这小厮跟在于箫身边,不免猜测这于家有心取悦她,若是如此,那不仅得好好敲打一番,还得劝着阿梁在没陷深之前赶紧回京,这种人家心思不纯如何结亲?不过现在看来倒是那小厮的谋划,那便好办了。
陆千遥放下手中杯盏,“这么晚叨扰公子实在失礼。只是本少见此人原是于公子身边伺候的,只怕有些事还得于公子作主才行。”
于箫脸色已然十分难看,打量小语的视线冷若冰霜:“少当家放心,这种奴才心思太大,于府亦容不下,本公子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小语已知自己最轻便是赶出于府,顿时面如死灰。陆千遥眼中波光一转,却抬了抬手:“哎,如此美人,罚了岂不可惜?”
她嘴角一勾,语气暧昧。小语猛地抬头,期待地望过去。于箫皱着眉头瞥了那方公子一眼,却见对方面上波澜不惊,一点异样都没有。“那少当家的意思是?”
“本少素来喜欢美人,还望于公子割爱,将这小厮送予我。”
“这……”
“若不然,公子出个价好了。”
于箫见她铁了心要收下小语,知道她身份不凡不能得罪,只好答应。只是,最先对她那没来由的好印象是彻底一点不剩。
当着自家未来夫君的面收了个男人,这种事都做得出,还说什么心头肉呢,谎话也不会说,当别人是三岁小孩呢!那位方公子虽然面上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指不定心里多难过,这么看来不喜欢男人也未必不是可取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枫林遇险途多舛
于箫虽然答应了将小语给陆千遥,可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起那姓方的公子。于是第二天于笙和陆红裳敬完了茶,他就迫不及待地去找了苏算梁,将小语的事一点不瞒地告诉了她,有那么些让她去再劝劝陆千遥的意思。
谁想,苏算梁只是挑着一边眉毛,对着他摇头。“她这哪是真想收他,你那个小厮估计要倒霉了。”谁的床不好爬,偏偏选了个这么难缠的,真是怎么的死都不知道,“你呀,别管了。那人冲撞了姐夫,姓陆的不会善了的。”
于箫一愣,细想来昨晚那位公子波澜不惊的模样倒确实更像是沉着在胸,想来是两人早已通了气。他放了心,便没再多事。
***
一月初六这一天下午,陆千遥早早辞了行,于溪见她走了总算松了口气,本来是打算带着难得来一次的亲家好好游一游这新春里的上饶镇,可谁知,陆少当家前脚刚走,后脚天空就飘起了点点小雪。
江南这一年的冬天确实冷,可没想到竟会下起了十几年不见的雪景。于箫忆起那天苏算梁给他摘完桃子说了好一会儿那北塞风情,一时间就有了出游的心思,想起于笙明天要回门,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
他只说他要跟着去云霄城,于溪这次答应得很容易,也没唠叨几句。到了晚上的时候,她把于笙喊进了书房,仔仔细细嘱咐了一番,末了,又道:“这次,箫儿定会带上那姓苏的侍卫。回头到了云霄城,你就把那契纸给她,让她莫再回府了。”
“娘?”于笙吃了一惊。于箫的心思她早就告诉了她娘亲,可过了好久也不见动静,她还以为自家娘亲隐隐有点妥协默许的样子,谁料到竟然等在这里,“您怎么突然——”
于溪瞧了她一眼,来回在屋里踱了两圈,半响才摇着头道:“箫儿的婚事我一直拿不定主意。找人入赘吧,这天下凡是才华横溢者哪里会甘心入赘?总觉得那女子配不得箫儿,若他心意难平,我这做娘的岂不亏欠他?”
她叹了口气,“可若真把他嫁去那些夫侍成群的大族里头,我又怎么舍得让他受委屈。挑来挑去,竟是没有一个比得过那姓苏的侍卫。且不说箫儿喜欢,我观察她许久,总觉得她有些寡情,倒也不似那些好美色的。看她行为举止,想来家世也差不到哪里去,嫁得远便远些罢,若是门当户对还真算一门好亲事。只可惜——”
于笙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于溪又是一声叹:“陆家认识的人哪一个不是名门之后,高官厚禄?别说我于家攀不起,就是攀得起也无福消受啊。”
“……娘,我明白了,您放心吧。”
***
雪点子虽小,断断续续却下了整整一夜,到了第二天天大亮才渐渐停下。于笙见天气放晴,便赶紧让人收拾收拾准备上路。于箫的马车就跟在归宁队伍的最后面,于笙本来是想让他跟着陆红裳一起坐,可于箫心里其实没把云霄城当最后目的地,还计划中与大队伍在中途分道扬镳呢,自然是没同意。
路上有些滑,众人怕出事,不敢加快速度。苏算梁背着个布包袱,就在于箫车窗旁,骑着马慢悠悠地走。
上饶镇和云霄城之间要经过一座小镇子,镇外头再穿过一处枫树林便能见到云霄城的大门。众人走着官道,到了枫林镇的时候,天色已暗。于笙便打算在此先住一晚,明日一早再整顿出发。
今日才初七,年岁未过,游子归家,客栈里头生意甚是清冷,房间足够,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半夜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小雪夹杂着雨丝淅淅沥沥,冰寒刺骨,屋子里即便烧着炭火,那薄被仍旧捂不暖让人难以入眠。到了第二天大早的时候,天气仍然阴沉,于笙本打算再住一晚,与陆夫人商量下来,对方却道没多少路程,还不如即刻启程,到了云霄城总是自己地盘要舒服得多。
于笙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可谁知,跟于箫一说他却没同意。
***
“你当真不跟我们一起走?”
客栈厢房里,角落处两盆炭火烧得极旺。于箫钻在被子里转着眼珠,于笙就坐在床边不赞同地看着他。
于箫点点头,“我本也只想出来看看,谁知遇上这鬼天气,哪儿还有心思瞧。”他怕冷似地往上扯了扯被子,“阿姐,你带姐夫先回门呗,待过了两日我再去寻你,”
“过两日?只怕那时我们早就到家了。”
于箫从来是想做什么做什么,于溪纵着也是因那些事多不出格。可现在他想单独跟苏算梁游历的主意自己心里都清楚是过不了自家娘亲这一关,偏生又说不来谎。于笙一眼就瞧破了端倪。
“唔。”
不过她只猜到他想跟那姓苏的侍卫独处,却没料到是要去更远的地方。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处,到底怕他之后难过,有些心软。“罢了,你啊,莫太贪玩。阿姐在云霄城等你,早些过来。”于笙轻易答应,于箫哪还顾得了许多有的没的都点头,眼睛弯得就差眯成一条线了。
众人吃过早饭,于笙嘱咐了苏算梁几句,便领着其他人一起上路,留下了一车两马,一个车夫,一个侍卫。她是见识过苏算梁的本事,想着这么点距离她总能护得于箫安全,故而自家小弟一再说不要留人她也同意了。
一大队人马走后,于箫才姗姗来迟叫上了苏算梁陪他吃早饭。而那车夫则跟着店里的小二自行解决。客栈大堂里就他们那一桌,很快便有小二端着个托盘将他点的两碗粥和两盘配菜一一放下,最后还呈上了一壶茶。
苏算梁喝了一口米汤,瞥眼瞧见那茶壶,眉头就挑起来:“你在这儿喝茶?”她家里世代茶商,耳濡目染,这泡茶喝茶要求极高,除非真是极好的地方,否则除了家里的茶叶她可宁愿不喝。
于箫翻开一个杯盏倒了一杯,直接拿来捂手:“这不是天气冷嘛。”他小口小口抿着,“我那手炉忘在马车上了。”
苏算梁撇撇嘴:“幸好没让别人瞧见你这模样,否则你们家的茶叶可要卖不出去了。”于箫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也没放在心上,吹散了些热气灌下了半杯。“喂,你说,我们下面去哪儿啊?”
“去云霄城啊,你还想去哪儿。”苏算梁趴着饭,头也不抬地答了句。于箫撅了撅嘴,拿筷头敲了下她的手臂,“你说好带我出去的,不许赖。”
苏算梁眨了两下眼,这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抬眸看他:“这时候?”
“嗯。”
“你跟大小姐说过了?”
“唔……算说了。”
“算?”
于箫见她一脸不赞同,不自在地别过脑袋,倔犟道:“反正我要去。”他转过头讨好地看过去,“再说了,有你护着嘛,又不会出什么事。回头见我安然回来,娘她们就不会多加责怪了。”
不会才怪。苏算梁在心里暗暗补了一句,可不得不说他说有她护着不会出事的话还真是听着妥帖。本来嘛,她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如今不过多带了个男人,难道还保不了他周全了?
***
苏算梁一番思量,最后还是打算带他去古烁,一来江南之地略微近些,二来这时候去西北只能是去喝风的,怕于箫身子受不住徒添麻烦,倒不如就在南面待着。于箫对地方一点意见也没有,反正她说什么都乐呵呵地点头。
古烁在江南中心地带,要走还得穿过那枫林镇外头那片枫树林,只是之后不入通往云霄城的官道,转而向着小路走。苏算梁反正认得路,于箫也不再费心于此,只让那车夫去买了些粮食堆进马车准备随时出发。
于箫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还挺好,谁知上马车前却不住打哈欠。苏算梁见他睡眼惺忪,便想着明天再走。于箫却摇头只说在车里睡也一样。他坚持她也只得作罢,吩咐那车夫将车赶稳些,便在前头带着路。
上一次经过这片枫树林还是红叶似火的美景,如今腐叶满地,只剩下灰色的枝条光秃秃的受着寒风洗礼。出来的时候天气阴沉却没再下雪,待到她们过了那半片树林的时候,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雨丝。
起初还是一两点,慢慢地细细密密。天气阴寒,那雨丝随着冷风灌进脖颈里,冷得她忍不住抖了抖,一时间倒有些后悔没再劝于箫多住一晚。
她心里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挤一挤车厢,心念刚起,突然耳畔传来一声尖锐的马鸣。她猛回头,只见那匹棕色大马仰天长啸,发疯似地左右摇晃,前蹄抬起,车厢直接往后倾倒。那车夫试图拉住缰绳反倒被那棕马一侧,重心不稳,一手下意识地拍上那左边的马屁股,可到底没站稳,人从车上滚了下来。这一借力,棕马却双脚着地,朝着右边开始没命飞奔。
变故不过一瞬,苏算梁根本没时间救急,只能看着那摇摇晃晃的车厢渐行渐远。
“于箫!”
她抽着鞭子立刻冲了出去。可再快总也比不过那发疯的马,再加上于箫还在车上,她一个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想了想,回头冲着那马夫喊:“你赶紧——”话音戛然而止,视线所及,林子里哪里还有那车夫的身影?
她眉头一拧,心下狐疑,可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想其他。她咬着牙,又抽了一鞭。耳畔寒风呼啸而过,林间穿梭,枝头锋利划破了脸颊,可她却浑然不觉;只知道此时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那马匹疯狂一阵后大抵精疲力尽总算减慢了速度,她一喜,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