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你知不知道?”
“嗯。鹊桥相会,口口相传的。”
“就跟那差不了多少,仙子下凡尘,正巧看到个女人在河里洗澡,就凡心初动,没什么意思。”
“你原来来过这儿啊。”苏算梁却摇头,于箫狐疑地问她,“那管事不是说只有上饶镇有嘛。”
“你听她瞎说呢。这么个小小的戏园能保得住什么,人家要是强买呢?我就不信她还能撑得住不卖了。”她抬着眼皮看屋顶,身子前倾眼看着都快半趴在桌子上了,“不过,我好像也是在江南地儿看的吧。”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渐渐发起呆来。那时她几岁来着,好像也不过七岁吧,还没被逼着进那观山书院,也还不认识秦昀她们几个。和娘亲,只有她们两个,在江南的别院里住了整整一年。
于箫还等着话却发现没了动静,就见她双眸微眯,目光迷离,整个人笼罩在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中,像是那断了线的纸鸢越飘越远,很快便要没了踪影。他下意识地开始找话。“你,唔,你喜欢看戏?”
苏算梁身形一顿,才有些回过神来,又变成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一般吧,我娘爱看。”于箫莫名地松了口气,却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你不是镇上人?”
“我有说过我是吗?”
“那你家在哪儿?”
苏算梁习惯地挑着眉,痞痞地朝他笑:“小公子这是对属下起了兴趣?”
“不说就算了。”于箫别过头,微红的耳根隐在昏黄的灯光里,看不清晰。过了会儿,就听她平平的语调传来,“京城。”
***
台上那戏子声线高亮,红袖掩面,软语唱吟,一回眸略低眉,都是万种风情还隐隐带着丝年少青涩。一曲唱罢,果然有人高声喝彩。
于箫显然是要见那沈氏。苏算梁便把候在门口丫头叫了进来,说是要那戏子卸了妆来见。这个要求很普通,通常那主演要是唱得好,模样不差,下了场自然有人来请。
过了一会儿,那戏子被带了上来,年纪很轻,看上去最大也不过十四岁,身边还陪着个中年女人。
苏算梁将目光落到那女人身上:“你是班主?”那人笑着点点头,“小的姓金。”她话音刚落,于箫就开始扯她袖子。苏算梁掀了掀眼皮,她又不是没带耳朵,刚才那管事的话她也听到了好不好。
“本少听说这戏有位姓沈的公子唱得极好?”
“正是。当年他确实红极一时,说得上是我班子里头的砥柱。”
苏算梁伸手指了指低头站在一边的少年。“那你说说他们二人谁唱得好?”
“这……”那少年眼神一亮,期待地看过去,那女人迟疑了一番,却道:“这孩子年纪还小。”
“哦?”她装模作样地勾了勾嘴角,“既然如此,那下一场就让那位沈公子来唱吧。”
女人一愣:“他二十年前就不再唱戏了……”
苏算梁却直接打断她未完的婉拒。“怎么,你怕本少没钱赏他?”她确实没钱,可钱也不用她给不是。
那女人到底也是在这行当摸爬滚打几十年了,只一会儿便道:“那小的就去请请看。只是沈公子早已离了清歌园,便不再是戏子,愿不愿来还得看他自己的意思。”她没应承也没拒绝,见苏算梁挥挥袖子没再纠缠倒是松了口气。
眼见着她快走出门了,一直缄默不语的于箫却突然冷冷开口:“你去告诉他,若想进那府里就给本公子唱。”
作者有话要说:
☆、戏中人有情无情(修)
清歌园每个场次之间有一刻的散场时间。于箫干脆叫了一壶茶两碟点心,不知道的看这架势还以为真是来看戏的。两人无言慢慢等着,过了会儿,便有客人三三两两进了场,一楼大堂很快人声嘈杂。临近开场的时候,二楼的贵客才陆陆续续地由人领着上来。
她们这一间的帘子一直撩着,那戏台子上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台上忙忙碌碌,三四个七八岁的女娃来来回回地将道具搬了上来,眼看布置完了,领命去请沈氏的金班主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拿起鼓棒朝着戏台旁的大锣重重敲了一下。
咚地一声,台下顿时一片寂静,只听二胡略显欢快地曲调响起,台上还是一片暗色,那唱戏人咿咿呀呀的浅吟已然传来,像是只猫爪子挠得人心痒难耐。金班主隐去身形前视线寻到于箫她们这间雅阁,朝着苏算梁点了点头。
于箫一直专注地看着台上,从那个男人出现开始,盯着他掩面轻笑,揽袖低眉,泪眼别离,一举一动,每个表情,左手越捏越紧。他果然有些手段,无论是唱腔还是眼神比起方才那个少年都有种说不出的韵味,让人忍不住随他那或高或低的声线心情起伏。
而苏算梁看戏的标准是随了她娘,高到有些精怪的地步。短剧不看,戏子年纪小的不看,最后才是剧本好坏。前面那个倒算不上什么大要求,像梨园这种大戏院总能到找到满足条件的剧目,可后面那年纪却将绝大多数的戏目排除在外。
通常来说,一个戏子唱戏的黄金时段不过也就是自十二岁之后的十年间,之后要么是容颜不再,嗓子不行了;要么便是被一顶小轿抬进了府,很少有人一唱便是一辈子。达不到要求的,她是宁缺毋滥,一眼也不会瞧,但一旦入了眼,那就是反反覆覆地回味细品。
那所谓的溪晓记苏三少显然是看不上,屋里也没其他东西可以解闷,无聊地视线乱飘了一阵,最后不得不落到身旁的大活人身上。
苏算梁一手撑着脸,歪着脑袋看他的侧脸。观察着他从一开始还算冷静,后来神色越来越冷,到现在是完全压止不住那全身上下涌起的滔天怒火。嘴角扯了扯,没心没肺地给了他一个自虐的评价。在她看来这根本没什么好纠结的,那男人连家世都不清不白还能翻了天去,这不是自己找罪受那是什么?
她不屑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于箫却猛地转过头。“你们女人是不是就喜欢这样的?”他指着那台上那人,一双眸子死盯着她。
苏算梁摸摸下巴。“这个可说不好。”他咬着唇,她牵了块点心丢进嘴里,“你要是问我那自然不是。”她明确的否认让他心里好受了不少。“这种男人心计太深,你永远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放在身边就跟养了条毒蛇一样,还得随时防备着他从背后咬你一口。”她双眼微眯,声音不知不觉地冷了下来,“身份地位,荣华富贵,真心宠爱,什么都有了可还觉得不够,你说,他究竟想要什么。”
她后面那句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情绪十分怪异,让于箫忍不住侧目,可仔仔细细瞧了半响却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
那沈氏当年红极一时,这么些年仍是风韵犹存。一曲唱罢,便有好几个中年女人认出了他。都说他当年突然隐退,今日怎么又唱起戏来了。
众人来回转着脑袋,各说各的,全部臭皮匠加起来也没补齐原因。坐在大堂中央的一个女人突然一拍桌子。“沈公子要是还没嫁人,老娘娶了你。”她如此豪放地当众求婚惹得大家一阵调笑。
沈氏不慌不忙地朝她盈盈一拜。“谢夫人美意,只是沈某心有所属。”他眼神似是无意识地瞥过于箫所在地方,手抚小腹,突然跪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不明所以,可却纷纷擦亮眼睛,她们这些看戏人最喜欢的是什么,自然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苏算梁本能地想到于箜那一跪,果然就听那男人恳求道:“于公子,沈某生于污浊早不奢望,可我肚里的孩子却是无辜的。”他摸了摸还平平坦坦的小腹,朝着那间雅阁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但求公子成全!”金班主其实并没有告诉谁来寻他,也没讲那人坐在哪儿,这男人却心思细腻得连她方才暗中一瞥都注意到了。
众人顺着他视线望去,于箫坐在屋里,帘幕虽撩起,从下往上看,却只能看到他那双白鞋和刺了精致苏绣墨竹的下摆。从头到尾,就只有苏算梁看到他死盯着那男人的小腹,安静得同暴雨前夕。
于箜那天含含糊糊地说有两个孩子,他看他的年纪似乎比阿姐还大些,总以为剩下那个也是差不多年纪。那他就有理由说这些不过是娘成亲前的事儿,都说年少风流,这事儿也就不那么难接受了。可是……
苏算梁察觉到他双肩轻微地动了动,她单手撑着的脑袋抬了抬。他出乎意料地猛地站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本能地伸手去拦。身子前倾离了座位,手都抬到了半空,却到底没赶上,飞快追了一步,目光只来得及映入他摔门而去怒气冲天的背影。
万众瞩目的一声响,人群静默一瞬后立刻喧闹起来,连二层雅间也纷纷有人推门提着个灯盏出来,想要看看那传说中的于公子是不是能与心里想的那一位对号入座。
苏算梁转头去看那台上不知何时已然站起身的男子,正好撞见他嘴角泛起的那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他以为这是唱戏呢,一场没打响改一改还继续唱两场?
***
于箫沉默地走在前头,浪子街喧嚣嬉闹越离越远,隐在云雾里的月光照不到那些边边角角,他的身形藏在夜色中。苏算梁跟在身后,看不清他的背影,只能靠着那格外清晰的脚步声辨别他就在不远处。
刚出清歌园的时候他脚步飞快,如今却越走越慢。气氛一路都很沉闷,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望着那无边夜色陡然顿住了脚步。苏算梁事不关己地在发呆,他猛然停下她差点就没刹住脚步撞在他背上。
“他自以为我名声尽毁娘亲就会远离我,却不知这样她只会越发不待见他。我在于府的地位,爹在娘心里的位置又岂是他一个戏子能比的。”他生硬的声音传来,猛地转了个身,“你看,我就是故意算计他,你最不喜欢的那种人。”他恶狠狠地盯着她,好像她只要一点头就会扑上来咬她一口。
苏算梁撇撇嘴,不敢恭维。“你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也叫算计?”
于箫低着脑袋,一手拽着袖子。“那我又能怎么办,到底也是娘亲的孩子啊。”他咬着唇,“我本以为她们不过是在娘成亲前有过些往事。”这他还能接受,“可现在呢?什么叫做肚里的孩子?什么叫做求我成全?镇上人都说爹嫁得好,娘亲是个痴情人,便是他去世多年仍旧情意不变,可如今想来这简直就像是个笑话。”他双肩轻颤,哽咽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她就算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能猜得到他眼眶半红。
心里突然有些了悟,这人竟是以自毁的方式在发泄,她一点也没想到他的性子如此极端,可回想一下这些天与他的相处的点点滴滴似乎却也有迹可循。目光下,那沉默又倔强的身影让她恍然间浮现出少时的自己,竟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她最讨厌男人哭,以前总觉得那眼泪就跟后院里头的如云美人一样不值钱,不过就是些讨宠的手段。她向来镇定自持只冷眼旁观,可现在他漱漱往下的泪珠恍若就滴在她心上,冰冰凉凉,胸口忍不住一缩一紧。
左手动了动,握成了拳又缓缓松开,半响才一顿一顿地抬起,伸手揉了揉他的发。“你傻不傻呢。”
她的声音又低又轻,近似呢喃,在如墨夜色中柔柔散开。
***
袁小路半夜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床边似乎坐着个模糊的黑影,在墙上投下又长又高的影子。她吓了一跳,一屁股坐起来,猛地摸了一把惺忪的睡眼,这才看清是个人呢。
“阿梁姐,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坐我床边干什么?”
她语气埋怨,苏算梁却一点也没注意,直愣愣地瞧着地面,一双凤眼睁得老大,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看看我有没有发烧?”
袁小路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倒是有些着急,爬到她身边,伸手探了探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唔,好像不烫哎。”
苏算梁却神经质地摇着头:“不,不对头。要不是发烧烧坏脑子了,那就是撞到哪里了。”她猛点头,又开始自言自语,“对,就是这样,回头得找树皮看看。对,得去看看……”
她明明最讨厌男人了,平日里找个楼里的小倌玩玩也就算了,她从来也不会去搭理那些家世清白的男子。可刚才看着他难受,她竟然破天荒地产生了一丝想要安慰他的情绪?!
就是现在想想她都止不住鸡皮疙瘩掉一地。她记得姓陆的总说她时不时就爱抽个风的,她如今好像也这么觉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心相悦鹊桥会(修)
府里的侍卫通常都是轮休,空闲的一个月就有两三天假期。但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