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掌印太监提督太监,他看得眼睛都花了,最怕的就是连东厂都被人分了权。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当他是你以前的朋友?这家伙是心肠极狠的人,自从进了锦衣卫就铁了心和从前的朋友等等断了往来,几乎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万一有事,你可别指望他会向你漏什么消息。”
见陆丰满脸郑重的架势,张越不禁莞尔,心想这家伙素来便是患得患失的人,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没多大长进。只怕陆丰并不是真觉得房陵当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不好,而是生怕丢了权柄。但人家既然是提醒了,他也就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既然张越已经从武学中出来,又说了已经没事,陆丰也就乐得不再多走一趟,带着人径直就转去了东厂胡同。而他这么一走,张越少不得若有所思地在心里思量了开来。陈瑛既然已经下野致仕,内书堂已经是给摁下去了,而看朱瞻基现在那锐意的架势,批红大权只怕也不会由此下放给司礼监,最近似乎就连蟋蟀也很少有功夫去玩了。即便如此,内官二十四衙门改革什么的也不能任由折腾,毕竟。范弘金英知分寸,不代表所有人都知分寸。
另外,诸藩既然已经上书,那位晋王的事情到底准备怎么收场?还有,张軏父子那边得有个措置,免得他们三天两头就打自己的主意,当然还有越王那边的事情……
揣着满肚子思量回到了兵部衙门,张越却在一踏进三门的时候就迎面撞上了许廓。许廓一见到他,二话不说把手上的一张纸直接塞了过来,又笑道:“转眼又快十五了,这是这次弘文阁吵架……不,是经筵的名单,我是懒得再去应付那些人了,你有什么好的,连我的份直接举荐了就是。对了,还有件事忘了,之前司礼监范公公差人来过一回,捎带了一个讯息,这次弘文阁经筵还会把那三件事一体解决了。毕竟,吵到现在,也该有个结果了。”
吵架只是一个形式,归根结底还是要把事情弄出个结果来,因而张越听许廓这么说。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许廓非得把自己那个名额直接交给了他,躲麻烦的心思显露无疑,因而张越一愣之下,忍不住冲着这矍铄老头离去的背影叫了一声。
“许老就不照顾一下自家子侄或是同乡?”
“与其周全了这个得罪了那个,我干脆一个不帮。我已经放出风声去了,说是你好说歹说管我要了那个名额,我也就答应了。”
听到这话,张越顿时气结,但随即就笑开了。如许廓这种爽朗的脾气,确实禁受不得子侄晚辈亦或是同乡世交等等的求情。于是索性借了自己的由头把麻烦推得一干二净。而他自己则是左思右想,既然张赳也已经见识过了,顾彬也出过了彩,剩下的人里头他也就真没多少可以分配的了。要是万世节在这儿还差不多,可如今那家伙应当还在海上飘着呢!
因而,回到屋子之后,他立刻伏在桌案上写了几个字,命人捎带去中军都督府,这才长长伸了个懒腰。张辅如今是奉旨知经筵,但只是担个名义不管实事,想必并不需要做这种好人,但成国公朱勇却是以敬重士大夫出名,据说往来适景园的有不少翰林官和国子监官,还不如让朱勇去做那好人,毕竟他如今在兵部一天,便需要中军都督府的一天支持。
尽管是白天,宫中的内官监大牢却仍旧是点着灯。不同于锦衣卫诏狱,这儿并不经常关人,但一旦关在这儿,要放出去却比诏狱中更难。早在洪武年间,曾经是二十四衙门头一号的内官监便充当过这种作用,但那会儿名声在外处置过胡惟庸案和蓝玉案的是锦衣卫,反倒是也讯问过不少要紧人物的内官监大牢名声不显。
如今,从太原押解来的晋王朱济熿便被看押在此。尽管才关了数日,但他便看上去比在路上时还憔悴,但凡有风吹草动便会大吼大叫。他是龙子凤孙,因而即便是钦命要犯也不曾披枷带锁,牢房中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应用具俱全,甚至还安着暖炕。可这些全都是最结实的木质和铜质器物,他发狂砸过一次之后,如今便完全消停了下来。
这会儿,当听到一阵踢踏踢踏的步子声时,正盘腿坐在那儿的他一下子惊觉了过来,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尽管是在大牢里头见不得天光,但大约的时辰总会有人敲锣通报,因而日夜他勉强还能分别开来。这会儿分明不应当是送饭的时候。会是谁来?要知道,自打他下了狱,除了一日三餐以及收拾碗盘马桶的人,没有一个人来过,他都快给憋闷死了。
在一阵漫长地几乎不会结束的脚步声之后,他终于等到了那个出现在栅栏面前的人影。可是,看清了那个人,他就一下子呆住了,随即肩膀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了起来。可没迟疑多久,他就一下子推开了前头的矮几,三步并两步冲了上去,随即在离着栅栏还有四五步远的地方,扑通一声猛地跪了下来,额头紧挨着地面不敢动弹。
“朕一直想来看看叔父……朕只是好奇,叔父和汉藩互通讯息已经有十几年了,竟然一直拖到去年底方才动手,心志倒是极其坚忍。”
这听着仿佛是夸奖的言辞听在朱济熿耳中,却仿佛是催命符似的刀子。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叩了三个头,闷声说道:“罪臣罪该万死,但罪臣只是一时糊涂,这才被人蒙骗铸成大错,生死惟皇上之命。”
败北了就是求饶也没用,还不如光棍一些听凭处置,这样皇帝总会念着朝中舆论和藩王的反应从轻处置,这是之前那几位倒台藩王留下的经验,因而朱济熿在叩头的时候,心中已经是盘算起了万一遭到禁锢之后,他该怎么度过这后半生。让他诧异的是,这番话说完了许久,外头却是久久没有一句回答。直到他脖子都有些僵了,方才听到了一个声音。
“叔父刚刚说被人蒙骗,不知道是被谁蒙骗?”
这是朱济熿早就预备好的一招,此时听到朱瞻基果然上当,他顿时大为振奋,连忙将侄儿朱美圭和兄长朱济熺的一些隐秘事一一讲了出来,随即又说到京师的梁王如何给他传信,如何和他谋划,如何挑唆他动手……如是等等足足说了一刻钟,他不但口干舌燥,膝头也是犹如针刺一般。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高兴的,因为总算把最大的罪责推在了别人的身上。
“原来朕的九弟如此罪大恶极……”背着手站在栅栏外的朱瞻基终于勃然色变,突然冷笑道,“朕倒是问过九弟,他对于你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不曾说你和年前的什么事有关联。你是觉得,九弟被关在西苑,所以就可以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你自己弑杀嫡母猪狗不如,陷害兄弟逼凌侄儿,甚至还纵家奴袭击内阁大学士的家眷,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朕告诉你,朕的眼睛亮得很,你休想搪塞过去!”
朱济熿被这连珠炮似的几句话噎得愣住了,随即再也维持不住那恭谨伏着的样子,用力支撑着双手爬了起来,随即结结巴巴地问道:“皇上所说罪臣万不敢认,但罪臣说的梁王那些事都是真的……”
“真的?如果是真的,你的书房中为何只抄出和汉庶人往来的那些书信,丝毫没有和梁王的书信?”朱瞻基见朱济熿那张脸抽搐得不成样子,再也不想和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家伙说什么,直接转身拂袖而去,临去之前却丢下了最后一句话,“先头虽然有齐藩谷藩汉藩先后因谋逆等罪被废,但要真正说起来,没一个人像你这般丧心病狂!不要以为朕杀不得你!”
杀?皇帝要杀他?这怎么可能!
朱济熿呆了好一阵子,这才猛地扑了起来,随即上前抓住了那木栅栏。然而,不管他怎么瞧,那人影都已经是消失在了通道尽头,连一丝一毫的念想都没给他留下。想到那个杀字,他一个激灵又打了个寒颤,随即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而朱瞻基在出了内官监大牢之后,先是抬头看了看天色,方才对左右的范弘和金英说道:“越王那边的事情尽快安排,朕已经和母后说好了,王府一造好就让越王就藩。”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99章 家事难净
位于京畿道街的都察院紧挨着大理寺和刑部。乃是法司重地,只是,这些年来,由于锦衣卫的重设和兴起,会决刑狱的重权给锦衣卫分去了一小半,因而都察院这三个字渐渐演变成了对朝不对野,大多数御史的眼睛只是盯着朝堂上的重臣勋贵。而相比于备受宠信的部阁重臣,倒是弹劾勋贵来得更方便容易。原因很简单,勋贵虽是功臣,但毕竟不是二代就是三代,宠眷大不如从前。几个本子参倒了自然风光,就算参不倒,铁骨铮铮的声名至少是挣起来了。至于勋贵事后是否会有反弹报复,这就得看各人本事。
毕竟,求名的同时还要保住自个,这也是一项本领。
对于这种习惯,顾佐虽不满,可也终究是没办法。毕竟,御史的考核不比其他衙门,既不可能用什么实打实的政绩来考评,这是否尽到了言官弹劾的职责变成了仅有的一条考核标准。至少在他如今的管辖之下。没有出现之前刘观时那种科道言官贪婪无度纵情声色的局面。
所以,这一日他在仔细考虑,推荐了四位科道官列席弘文阁经筵之后,便随手翻起了通政司刚刚送来的御史上书节略。这是这几年的惯例了,他虽是不干涉底下御史上书言事,但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也得心里有数。他不分润一星半点人家的功劳,可若是有人捅出什么大篓子,提前知道的他总好设法弥补,以免出现大事。
尽管这并不能让人就此心生感激,甚至还有好些御史在背后对他颇有微词,可他对此却并不在乎。他这个左都御史原本就不是让人感激的,坐在这个位子上也只是想将都察院的风气整肃一清,不负杨士奇的举荐,更不负皇帝的信赖和期望。
翻到其中一条的时候,他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仔仔细细看着那简短的几行字,他甚至若有所思地轻轻用手指敲着扶手,最后把那几行字全部摘录了下来,又唤来了一个皂隶,将纸条递给了他,最后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把人打发了走。因为这几行字的关系,他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直到一个时辰后,那皂隶匆忙赶了回来,又递上了一份东西,他这才吁了一口气。
然而,不看还好,从头到尾看完之后。饶是顾佐之前就已经有所预计,仍是面色凝重。只坐在那里沉吟了一会儿,他就问了底下伺候的书吏时辰,然后一下子站起身来。
“出去备车,去……”
一个去字出口,后两个字却被截断在了喉咙口。犹豫了许久,他终究还是摆摆手道:“没事了,你且做你的事。”
一直捱到了申末,顾佐方才按捺下了把那个上书的御史叫来询问的心思,径直出了门。他为官多年,却是几乎都靠俸禄过日子,每年还要周济族中贫苦的后进,所以哪怕是官居高品,出行仍只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骡车,黑油漆粗布围子,看上去竟是比寻常士子还寒酸些。一路来散衙就回家的他足足让车夫驾车在京师大街上兜了个小圈子,最后才下了决心。
“去武功胡同杜府。”
自从上一回杜夫人裘氏遇袭,如今的武功胡同倒是比往日热闹了些,顾佐的车一拐进胡同,车夫就发现胡同中有几个差役的晃悠。在杜府门前下车,看到这情形的顾佐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他是听说过的。杜家翁婿俩谢绝了顺天府宛平县和南城兵马司派人巡查,但出了那样的事,三大衙门轮流派人留心却也不奇怪。所以,车夫上前对门上报了名之后,那门房上前打过躬之后殷勤地请了他到门房屋子里坐着,随即一溜烟进去报信,他也并无不悦。
毕竟,杜府素来门可罗雀,他和杜桢见面除了朝会便是在杨府,人家不认识他也不奇怪。
然而,他只是等了一小会儿,那打起门帘进来的人却让他吃了一惊,因为那不是别人,竟是张越!张越见着顾佐就是一揖,随即主动解释道:“正好今日散衙早,知道岳父未必回来,我就先过来瞧瞧,不想竟是遇见了顾都宪。您这是来寻岳父的?他回家素来都没个准,若是可以,请到堂上坐,和我说也是一样的。若是不行,您不妨留个字条,他回来自会去您那儿一趟。”
平日朝中厮见素来是以官阶,但如今张越做足了晚辈的架势,顾佐倒是有些为难。原本他是想着杜桢既是有张越这个女婿,于张家事必定了解,所以想来求证一下,可那毕竟是间接的。所以,他看着张越。犹豫片刻就点了点头。
“也好,这事情问你也是一样的。”
张越这才明白顾佐此来竟是为了和自己有关的事,心头一动,便虚手一请,在前头带路。到了正堂铭心堂,他请顾佐坐了,又命人奉上茶来,及至人都退下,他方才问道:“顾都宪刚刚说有事情要问,现在并无闲杂人等,您但问不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