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她嫡亲兄长的儿女。
冯妈妈打小照应朱宁,把孩子抱出来的时候就发觉两个孩子和朱宁儿时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本还顾虑到这是罪人的子女,可看着那两张脸,她就再也忍不住了,立刻给朱宁报了信。好在毕竟是天恩浩荡,她在路上就得到消息,天子竟是允了。
此刻,瞧见朱宁垂下泪来,她慌忙上前劝说道:“郡主,他们俩毕竟脱去了罪人身份,又能在您膝下教养,您应该高兴才是!有您在,他们的父亲总不至于受了苛待,就是他们的娘在九泉地下也能闭眼了。您瞧瞧,刚刚还哭得什么似的,这会儿人就笑了!”
冯妈妈已经是急急忙忙把另一个襁褓也抱了过来,一旁的杜绾也劝了两句,小五更是帮腔道:“是啊是啊,看着他们,我也想要一对龙凤胎呢,这生得一模一样,从小可以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带出去玩儿也好!”
“你就知道玩!”
朱宁被她这么一闹,顿时止住了悲泣,瞪了她一眼之后,这才小心翼翼把孩子交给了乳母,可眼睛却仍是盯着这一模一样的两张脸。许久,她用帕子擦了擦眼睛,这才和杜绾小五到外间坐。说起这一双龙凤佳儿。杜绾就笑道:“孩子既然有了,名字你可想好了?”
“是太后亲自起的名。”朱宁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黄绫面的折子,展开来给杜绾和小五瞧,“男孩叫如钧,女孩叫如筠,至于姓氏就从我。有我在,就会护着他们一辈子……五哥当初是父亲疏于教导,我定不会让他俩重蹈后辙。等他们稍大一些,我就再不管外头事,一心一意好好教导他们。”朱宁说着便是容光焕发,随即看着杜绾和小五又是一笑,“我们便如同姊妹一般,要是今后小孩子们能看对眼,我们就做个儿女亲家!”
此话一出,小五却使劲一拍巴掌:“那可好,我要如筠做我的儿媳!”
“死丫头,哪有你这么抢媳妇的,妹夫要是知道这消息,非得被你气死不可!”
杜绾说着就揪了揪小五的面颊,却也对朱宁笑道:“这丫头给小五抢去了,我也不知道可有福气再得一个女儿。若真能有你这个婆婆,哪个当娘的都能放心了。”
冯妈妈见三人笑谈间竟是连儿女亲事都已经定了,不禁也是莞尔。但瞧着朱宁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忍不住别转身去瞧瞧擦了擦眼睛。此次回开封,从周王以下的所有亲藩都对她这个奴婢客气有加,这无疑是看朱宁的面子,回来的时候诸位王妃更是都备办了厚礼。
然而,郡主的那些早就嫁人的姐姐们,虽是顶着金枝玉叶的身份,仍然还健在的却只有寥寥数人了。毕竟,从前对郡主仪宾任官没什么限制,这些年却越来越严苛,好几个原先还任着实职的仪宾一个个给人腾挪出了位子。哪怕是嫁了定国公之弟徐茂先的兰阳郡主,也因为徐茂先生性好色姬妾无数而常年独守空房。
嫁了人还得因为男人不得志而受迁怒,这算什么金枝玉叶?
因回来之前就对张太后说好,等晚上宫门下钥前再回去,因此朱宁自是不急,陪杜绾小五说话,又是逗弄两个孩子,一高兴连吃饭也比从前香甜了些。到了午后,小五只说万世节不在,她得帮忙去照看照看他的产业,随即溜之大吉,于是只有杜绾和朱宁两人坐在一块说话。从儿女说到家事,又从家事说到国事,当杜绾说起张越今早离开的时候说极可能这几天都未必能回来,朱宁冷不丁在她脸上拧了一记。
“怎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想他了?”
都已经育了一儿一女,杜绾在朱宁面前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索性老老实实地说:“昨天的事情说不担心就是假的,想想就觉得后怕。他是没看见婆婆担心的样子,就连我娘,我今早去看她的时候,她也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这次的变故来得突然,我怎么想怎么蹊跷……宁姐姐,你说,会不会武选舞弊只是由头,其实却有人想安插人在卫所?”
朱宁的笑容一下子没了,好半晌才皱着眉头问道:“这是张越对你说的?”
“他没说,只是轻描淡写提了提昨天在小校场的事。我只是今早他走之后想了又想,突然起的念头,竟是无论如何都打消不下去。”由于昨晚上睡得太少,杜绾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这才又接着说,“毕竟皇上不在,文武大佬至少有一多半随行,我禁不住往那儿想。”
“昨日张越去文华殿见太后的时候,就把事情点明了。他也怀疑到了这一头,所以太后已经下令彻查了。至于大变故……你不用担心,古往今来那么多年,真的动了那心思却又成功的,能有几个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须知刘永诚去南京守备之后,御马监亲军的掌印,便是仁宗皇帝和太后使过多年的钟怀,再说京营又有成国公坐镇,区区几个军官能顶什么用?若是没有昨天那回事,猝然发动兴许还能有点效用,如今阴谋暴露,聪明的就偃旗息鼓,要是不聪明的……皇上能安心离开京师北巡,不就是因为京师有太后坐镇?”
杜绾知道朱宁素来有主见,再加上又在太后身边,闻听此言细细一思量,也就点了点头。她也知道不适合在这种问题上多纠缠,正要岔过话题,就瞧见一旁的冯妈妈仿佛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态。她和朱宁亲密惯了,便悄悄冲她使了个眼色。很快,朱宁也瞧出了不对劲来。
“冯妈妈,你可是有什么话说?”
冯妈妈一下子惊觉过来,见是朱宁瞧了过来,她犹豫了片刻便说道:“我将两个孩子报出王府的时候,不巧惊动了酩酊大醉的五爷。得知是郡主要把孩子接过去养育,他竟是不知道触动了什么,笑得直打跌,还说什么他那个妹妹也不知道长得什么心思,害了哥哥却又想着侄儿侄女。看在你还记着这些的份上,翌日他会求别个放过你一马……我听着实在是不成话,也没往心里去。后来在周王府中住了几天,却是听王妃说过,这两年众位亲藩和开封的往来多了,上回过年还让人送来了年礼,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就连二爷五爷都没有落下。”
所谓的二爷五爷自然是被革掉爵位废为庶人的汝阳王和新安王,冯妈妈毕竟仍存着从前的敬意,不敢直呼其名。朱宁听着就蹙起了眉头,心想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五哥朱有熺仍然是不知悔改。好在幽禁中应当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论理不用太过操心。只是,有些事情轻忽不得,她是打算把如钧如筠当成亲生儿女的,总不能让他们的亲生父亲万劫不复。
杜绾也是一直留心外事的,听冯妈妈这么说,知道事涉周藩家事,遂闲话两句就起身告辞。朱宁自是留下她用过晚饭再回去,她却摇摇头笑道:“我对婆婆说是来打探消息的,总不能一直赖在外头不回去,也得再安抚安抚她。再说了,你是新得一双儿女的人,总得多留些时间陪陪他们。今日来得匆忙,那见面礼就只是那一对我亲手做的荷包,来日等到抓周的时候,我再备一份厚礼。”
既然杜绾这么说,朱宁自然也就不再挽留,本要亲自把人送到二门,杜绾又说不用,她就只到屋门前为止,接下来让冯妈妈代为相送。回到正屋,她略坐了一坐就到了里间书桌旁,匆匆写了一封信,就吩咐人去传话,叫了总管到外头小议事厅。
郡主府的总管是原先周王公馆的老总管,既然周藩以后也很难再入京,周王公馆也不见得再有什么大事,朱宁索性就把人调了过来。
人是朱宁使惯的,她如今在张太后身边炙手可热,周藩在京的那些人无人不敢听调派,老总管的日子倒是比从前更惬意了。此时,他在朱宁面前站得笔直,耳朵却仔仔细细听着。
“你亲自去开封一趟,把这信面呈周王,然后去见一见五哥,就问他……”
朱宁压低了声音,严密地嘱咐了一番话。老总管最初还能面不改色,待到最后不禁吃了一惊,遂抬起头问道:“郡主怎会想到那一头?”
“希望只是我多心……五哥当初能做出食人肝脑的事,如今幽闭时间长了,和外头勾连却是保不准的事。你年纪虽大了,但这一程我不放心别人。自然,我会禀告太后,所以你不必担心有什么越权逾矩之处。”
“是。”
老总管心头一凛,答应一声便要告退,朱宁却突然出口叫住了他:“听冯妈妈说,大哥年前得了一子,却夭折了。你不妨留意留意大哥的身体如何,再劝劝大嫂。没有儿子,日后最苦的不是别人,而是她,哪怕是庶子,也总比没有儿子好。”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22章 疑点,用人
冗官,这是每朝每代都会遇到的问题。兴许开国的时候还能做到一个萝卜一个坑。但随着随开国越来越远,文武大臣的子弟能够得到恩荫,每年的进士越来越多,武官世袭越来越多,久而久之,最初极其金贵的官阶渐渐就变得不值钱了。所谓五品如牛毛指挥不如狗,便是晚明的光景。尤其是武官,一个主簿就能把千户乃至于指挥呵斥如同皂隶。
如今大明建国已经六十年,每三年取中的进士不到三百人,虽说也有不少候缺的,但一般而言都能有空位子补上。武官就不同了,单单锦衣卫指挥佥事指挥同知这样的衔头,满京师就有好几十,而当初朱瞻基亲自管带府军前卫时,府军前卫指挥使足有十二个,其余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等等就更不用提了。
于是,这会儿兵部衙门前头的倒座房中,看到那些从武选司那儿调出来的三年军籍簿册时,陆丰的脸顿时发青了。
“这么厚,全部翻看过来得要多久?就算按图索骥,咱家有再多的人手也查不过来!”
桌案上是三大本厚厚的簿册。张越随意翻看了几页,见上头都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名字后头便是诸人的籍贯父祖年龄,其余的就再没有多少讯息了,不禁皱了皱眉。但只是沉吟片刻,他就开口说道:“既然陆公公你有期限,也不用挨个查。我让人给你两个武选司的书吏,那些不在京卫以及上番军的军官就不用查了。而且,着重查的不是升调,而是世袭军职的那些年轻子弟,这些人做手脚更容易。每年大约就是一二百人上下,三年下来留在京城的顶多不超过一百个人,再按照官职高低查下来,就不至于那么繁琐了。”
陆丰这才脸色缓转了一些,见两个书吏上来磕头,他便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又对张越说:“那这样吧,咱家留下沐宁在这儿现查,咱家自个回东厂坐镇,这儿的事就请张大人派人多协助了。除却这些,还得知会五城兵马司那些吃干饭的,把这京师好好梳理一遍!咱家从前从来不管抓人的事,这一回得破例了!”
锦衣卫抓人还得关白刑科,若被封驳则得费上老大麻烦,而东厂则不然。因此,看着陆丰杀气腾腾的样子,张越心想这些天恐怕街头治安会为之一靖。突然。他想到昨日那活捉的刺客,遂问道:“那刺客什么都没招?”
“别提这个,一提咱家就一肚子气!”陆丰气恼地哼了一声,右手握拳重重砸在了扶手上,“没抽上几鞭子,他就一五一十都认了,说是上头让他专和尚雍联络,凡事听尚雍的,但若是遇到什么险情,就让他杀了尚雍逃了完事。所以,他杀你不成就干脆杀了尚雍,如今再问他其他的,他竟是一问三不知,一看到烙刑竟是干脆昏过去了……这个软脚虾!”
闻听此言,张越也不禁心生警惕。见陆丰无心久留告辞离去,他也就吩咐两个书吏在这帮着沐宁和两个锦衣校尉翻检簿册,自己则是和柴车出了屋子。一路往里间走,两人谁都无心说话,直到进了二门,柴车才突然停住了步子。
“大人,下官在武选司进进出出也有些年头了。之前出知岳州府的时间最长,大约有三年。而此前那些年下官一直任郎中,虽不能说完全没有情弊,但这么多的人冒名顶替却决计不可能。所以大人之前说查三年,下官并无异议,只是这几天武选司虽然缺人,但由于大选和世袭等等全部暂停,下官自请前去协查。其他的不敢打包票,但只要是我在武选司那些年经手的武官姓名籍贯丁口等等,总比那两个只管杂务的书吏强。”
情知柴车从永乐二年进兵部之后,就几乎一直在武选司,张越此刻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动心,可他虽说敬重人家的人品,但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毕竟事关重大。站在那里斟酌良久,他想起如今在那儿查册子名单的是沐宁,而那是袁方一直以来最信任的人之一,便点了点头:“既如此,武选司的事情就由我主理,你去那边帮忙吧。”
看到柴车肃然行礼之后转身往外走,张越略站了一站,随即就继续往里走。待到了自己那西厢房,他就唤了一个皂隶进来,又问道:“我问你,如今兵部皂隶书吏一共有多少人?武选司那边有多少人,这些年间可有什么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