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着更随意些。他们里头有武艺比我还强的,但也有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弟,你在兵部,也得体恤体恤他们,若是家里只有一个独子,偏又是禀赋孱弱,家里没钱调养,长大之后这军职承袭不了,难道祖上功劳就白丢了,拿什么养活家里?”
“话不是这么说,二哥你想想,太祖当初为什么定那么严厉的规矩?不就是因为看着蒙元覆灭时的情形,生怕日后大军不堪使用?蒙元铁骑天下闻名,可后来还是被逐出中原,归根结底,朝政败坏倾轧是一条。可军队也毕竟不行了,尤其是上层军官,有多少是留恋富贵不通武艺的?而且,枕在祖先功勋上,原本就不是常法……”
张起哪里说得过张越,几句话争辩之后就败下阵来,赶紧摇摇手说:“好好好,我回去劝他们就是,你别和我说这些大道理,我脑袋疼……哎,居然这么晚了?不行了,再不回去我娘又得念叨,我先走了。明日一早还得早起销假回营,三弟你有事尽管使人找我就是!”
见张起说完这话和张倬打过招呼,随即竟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张越不禁哑然失笑,又转身对张赳分说了几句,不外乎是让他在翰林院替自己留心留心——用一句现代的话来说就叫做引导舆论风向——又教导了他好些说辞。整整说了一刻钟,张赳方才心领神会地告辞离去。这下子,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张倬张赴方敬和静官。
张倬此前一直没出声,这时候两兄弟走了。他这才笑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以前总是品不出其中妙处,如今退出庙堂,却看得清楚了,不过是需得掌握火候二字。越儿,你能够把杀伐决断那一条收起来,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急,什么时候该缓,果然是长进不小。不过你说得对,武将武将,不会武的还谈什么将?”
说到这里,他就看了看身材壮实的张赴,因笑道:“赴儿,今后在学武上头更上心些。须知你大哥当初能得圣眷,就是因为你三哥在皇上面前轻轻巧巧一提。内举不避亲,只要你有真本事,就能真正帮上你三哥。”
张赴小小年纪,自然是听不懂刚刚这些复杂的,不过是囫囵记在心里,此时忙使劲点了点头。而一旁的静官也冷不丁迸出一句话来:“爹,等我长大了也帮你。”
虽说张赴是庶弟,但张越看人素来是瞧他心性如何,因此见其品行纯良,心里也高兴,才赞他懂事就听得静官这么说,倒是觉得小家伙装老成装得有趣。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脑袋,他就转过头冲方敬说:“小方。你随我到书房来,我有事对你说。”
张倬此前已经听张越提过婚事之议。虽说心里也喜欢这个年轻人,但若是要当自家的女婿,这就不是玩笑了。方敬已经是举人,但毕竟家境没落,又再无后援,在寻常人看来便是门不当户不对。只是,就性子而言,女儿那跳脱的性子也确实得心地实诚的人才能压住。于是,眼见着方敬跟着张越出去,他便起身去了东屋。
儿子先和自己露的口风,妻子那边得他亲自去探听探听,至于女儿……张菁那脾气藏不住话,还是让杜绾去问问她的意思吧。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过日子是小两口的事,总不能硬把人凑一块去。
如今的夜间已经是天寒地冻,一出烧着火盆的屋子,迎面一阵寒风袭来,刮在脸上竟是有几分刺痛。张越拢了拢身上的羊羔毛袍子,见一旁的婆子提着灯笼上来,他就自己接过了灯笼,又吩咐道:“你们不用跟着了,二门上留门就行了。”
转头发现方敬穿得单薄了些。他又让人去取了一件姑绒大袄来,看着人披上,这才提着灯笼往前走。出了这一进院子上了夹道,四周越发安静,只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路声。刚拐过弯,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张三哥,今天都是我没用……”
“说什么傻话?都是我想得不周全,以为别人应当认识你,不至于动坏心,谁知道尚雍竟是这般大胆。幸好他只是打晕了你,要是真的下了狠手。我就真的要后悔莫及了。”张越转过身来,见方敬只是低着头,便伸出手去把他拉了上前。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警醒些就好,用不着这般沮丧。”
方敬这才有了些精神,上前和张越并肩走了几步,他就低着头地说:“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官场上竟是这般诡谲。以前和小李小芮在广州办事,也不是没撞见过种种阴私,但从未见过这样的图穷匕见,结果事情闹得这样大……何苦来由,他还丢了性命!”
“你觉得那刺客为何要杀他?”
“这还用说么?必定是这武选之事别有弊案,他狗急跳墙也是为了以小的掩盖大的,结果刺杀你不成,那人索性灭了他的口,只刺客也没想到他竟然来不及跑。”
张越这才放缓了脚步,看着方敬微微一笑:“早上才被人打晕,晚上就能想到这些,总算是没白挨那一下,长进了!只不过,小方,你心善,人又纯良,但你既然锐意科举,经历这一遭并不是坏事,须知这官场原本就是天下最黑的地方,哪怕你只是在翰林院国子监做学问,只怕也是逃不过人事倾轧。”
“我明白,大哥也对我说过。”方敬低下头沉吟了片刻,最后抬起头说,“起初科举不过是为了完成大哥的心愿,但如今跟着张三哥你们见识了这么多,其实那一层心思我已经淡了。我倒是很想效仿大哥那样走一走看一看,还想把当初在广州整理的那些番学好好研究研究……张三哥你可别笑话我,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
见方敬满脸的忐忑,张越不禁笑了。这世上本就不是人人想着起居八座一呼百诺。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选择不事举业闭门著书教书。因此,他也没说什么,而是点头示意方敬继续走,等到出了二门,沿东西夹道到了自省斋,他吩咐人送上热水,又取来自己常用的一把紫砂壶,泡好了茶之后,给了方敬一杯,自己则取了另一杯坐下。
“志向只在有无,没有大小之分,所以,你既然已经有了想法,又不是因为今天的事情而心生退意,我哪里会取笑你。既如此,三年后的会试你可参加?”
“当然参加。”方敬这一次却爽快地点了点头,又笑道,“我还年轻呢,人家白首还是童生,我已经是举人,何妨再考一回?不过,这回没人和我同考,我想去各家会馆多交几个朋友会会文,也可以多多了解各地风情文章。考的中则好,考不中也能多添些阅历。”
见方敬说得诚恳,张越那最后一点不放心也就搁下了,反倒动了另一样心思,于是便说道:“既如此,这三年里头我倒有件事想派给你去做。张氏族学你应该知道,因为收的钱少,塾师都是学问精深,人品又都经得起挑,再加上这几年进学的极多,所以老是有人想把孩子往里头送。最初我不想办得招摇,所以一直都控制着人数,但现在却想动一动。”
“动一动?是多招学生吗?”
“不止是多招学生,而是我想着静官和天赐他们几个只是闷在家里读书练武,和外界接触太少了。勋贵袭爵子弟都是要去国子监学的,但那也得是成年以后,在此之前都是自家请西席先生,教导武艺也都是自个的家将。我想把族学扩容,让他们隔日去族学上课听讲,也好让他们有认识同龄人的机会。闷在家里不知外界事,绝不是好事。”
方敬还小的时候就家道中落了,那会儿虽有大哥挡在前头,可也知道什么叫生活艰辛。想想静官他们生下来就是高人一等,成日里在家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围着转,可出去经历的机会却少之又少,因此仔细思量了之后,他对张越的想法自是赞成。可当张越说出底下一番话的时候,他就愣住了。
“若是把族学办大,再打着张氏族学的名义就不好了,所以我寻思把族学改成真正的书院。回头我想对梁公子去提一提,让他也去书院给人讲讲课。但若是正式改成了书院,那么便需要人去打理。小方,你可愿意去试一试?”
方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随即讷讷言道:“若是真的办成了书院,我这年纪轻轻……”
“说是书院,其实别说比不上府州县学,就是比起南边那些书院也要次一等,不过是比启蒙的私塾略高一些,毕竟,我们旨在收的学生只是初通文墨的蒙童少年,并不是能写多好文章的士子,所以并不需要一代大儒去做山长,所以,我打算把年龄放在十五岁以下,只收小孩子,如此也就不会引来太多人的质疑。你和这些学生的年纪相近,还有我给你撑腰,有什么管不得?”
见方敬有些心动,张越又趁热打铁地劝说了几句,最后,方敬终于点头应承了下来。此时此刻,张越不禁微微一笑,心想这名为书院,其实却是名副其实的小学。只要在课程上头做文章,还得徐徐再议。好在他借着提出设立文学武学的由头做这事,质疑声应该还不至于太大。
“门楼胡同族学旁边的两座宅院我都买了下来,这地方就足够了。至于学生的贴补,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从家里账上支出,我会让连虎去置办二十顷学田,然后这书院和学田一起都挂在你名下。你不要忙着推辞,要做好这件事,必得如此。”
由于接下来还有好些事情要商讨,两人少不得一面说一面在纸上写写画画,一壶茶喝完也都没来得及去续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门外传来了叫唤声,张越才想起去看看铜壶滴漏,这一看才发现已经是很不早了,于是出去吩咐了一声,回转之后就拍了拍方敬的肩膀。
“今晚别回去了,让他们给你收拾一间客房出来。”他也不等方敬说话,紧跟着又突然问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你年纪已经很不小了,换在你爹娘还在,恐怕你的孩子也能满地乱跑了。如果你有什么打算,现在不妨和我说。”
“我……”
“你不要拿你哥做借口,也不要说什么事业未成,大伯娘早就捎话来让我帮你留心留心,你大哥前头写信来,还说他这些年分红不菲,他也已经准备和喜儿姑娘成亲,还请我给你备办娶亲的屋子和田产,等他回京之后再和我清算账目。”
一时间,方敬的嘴张得老大。能找的借口都让张越堵了回来,他还能说什么?然而,让他更没有料到的是,紧跟着张越竟是问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问题。
“我家三妹妹年纪不小了,你可愿做我的妹夫么?”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20章 夜温情,朝警醒
深夜,室外寒风呼啸。即使外间的窗户上已经换上了厚厚的高丽桑皮纸,隔着那窗户和里间一层厚厚的夹帘子,张越仍然能听见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这会儿,夫妻俩彼此紧挨着躺在那里,两人谁都没有睡意,一个眼睛看着外头,一个眼睛看着顶上的水墨画绫帐子。
“本以为只是去看看,纵使有情弊也不会当面处置,没想到险些竟然出了大事。那一箭射过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个哪来那么快的反应。现在想想,我还有你们,哪能这么容易就丢了性命?”
“那还用说?当然是家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念叨着,这才保佑了你。”杜绾感觉到张越伸手把自己环住,也没有动弹,眼睛仍是望着那帐子,“你不在家,娘一天到晚也不知道要念叨多少回;静官如今大了,和我说话常常把你这个爹爹抬出来,动不动就是爹爹如何如何;秋痕和琥珀就更不用说了,从来都是把你当成天似的敬着……爹嘴里不说,可心里怎样谁都能看出来。菁妹妹虽腻着我,可也敬爱你这个哥哥,六弟更是凡事以你做榜样。这家里上上下下都指着你,你怎么能有事?”
“那你呢?”
“你真要听?”
杜绾话才出口,就感觉到红唇被一团火热封住,心也顿时热了起来。好容易两人分开,她感到那只手箍得自己更紧了,这才把头靠着他的肩膀:“虽说也有担惊受怕的时候,可我知道,你总能让人安心,早就习惯了信你。这世上,不是谁都能给一家人遮风挡雨的。”
张越搂着怀里那一团温暖,想起之前的抵死缠绵,不禁微微一笑。隔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打更的梆子声,细细听了听便叹了一口气:“都已经是四更了,看来也睡不成囫囵觉。出了这么大的事,兵部又缺人,只怕这几天我都得早出晚归,家里也顾不上。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索性把娘和菁丫头一块拉上……对了,晚上爹可对娘提过了?”
“提了,娘吃了一惊,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那样子得费一段时间思量。我倒是打探过菁妹妹的口风,她如今倒不害羞了,只说你和我看中的必然是好的。我又特意问她年纪大些如何。你猜她怎么说……她竟是惊诧地问我,莫非哥哥要把我嫁给什么老学究做填房?”
张越一时大笑,而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