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地说:“这些事情我懒得去管,你和郑公公似乎有些交情,这样,事情你去办,我要说的只有一条,让宝船……咳,神威舰好好给那些占城人一点颜色瞧瞧,让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不敢玩小动作!”
整个交阯,除了曾经的东都,现在的交州府,以及西都清华承政,也就是清化府之外,只有兴化府等少数几个古城建有城墙作为堡垒抗击外敌,其余交阯大多数州县都并没有城墙,如今这个小县亦然。如今数万大军进驻,虽说每个军士都备了油伞,但行军帐篷却是根本不够,如今虽然在紧急用油布搭建避雨的地方,但不少人冒雨做工,全都是狼狈不已。带着信使才出了议事那间屋子之后,就有人来报此事。
柳升吩咐加派侦骑监视四周动向,帐篷则是轮流使用。听到里头传来柳升那仿若洪钟的声音,张越让那信使再等一会,自己站在原地没动。
果然。只消一会儿,那人便从里头出来,见张越正等在那里,忙上前行礼。问明了是都督崔聚遣了他过来,张越便嘱咐道:“大帅吩咐轮流进帐篷休息,这固然没错,但专司火器的铳兵却得优先照料。毕竟,下雨天不利于用火器。还有,上下将士检视兵器火器是否有锈蚀,若有缺失损毁即刻上报。再请回报崔都督,这种天适合交人的战象,营外种种布置都要做足。另外,下雨天不利于驱蚊,但请将士做好防护,以免瘴疠作祟。”
来人乃是崔聚麾下的一个指挥佥事,此时一一记下听了,又笑道:“张大人果然缜密,我家都督只想着交人会在这当口再派战象,火器得预先防护,其他的倒没注意,我回去这便一条条禀报。不过交阯毕竟归于中原已久,战象先前于交州府一战已经损伤不少,如今也派不出多少来。在县城四周,都督已经设下了几道防线,火铳手也是随叫随到。”
张越不过是未雨绸缪先提醒一声,听对方这么说就放下心来,又叫了信使随自己进了他如今休息的那间小屋。甫一坐下,他就笑问道:“郑公公可还有其他口信让你捎给我?”
那信使闻言一呆,随即才心悦诚服地说:“张大人真是神机妙算,郑公公确实让小的转告一声,说是因为我朝开了海禁,暹罗商人的状况一落千丈,所以也不想我军轻轻巧巧平定交阯。暹罗原是这里的霸主,和真腊占城年年为战,因为我朝先前数次宣谕调停,这才不敢妄为,所以此次虽说他们泄漏了占城王助叛逆的消息,但极可能交阯叛军也有暹罗的资助,所谓唇亡齿寒就是如此。毕竟,只要交阯把握在我朝手中,东洋南洋西洋便楔入了一颗钉子。”
此时此刻,张越心中着实庆幸。若是郑和就此困在南京城当一个闲散养老的守备太监,再过上四五年方才在朝贡没人的情况下打发了下西洋,继而老死在那片海洋上,甚至连海图也被那些守旧的士大夫一把火烧了,如何能有如今的提醒和策应?
“不愧是郑公公,果然是深谋远虑!”
郑和在下番官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一来是赏罚有道,二来则是爱护部属,三来是深谋远虑,有了这三点,自是人人服膺。所以,听张越用钦佩的口气提及郑和,那信使竟是比称赞自个还高兴,等到张越说让他稍待片刻,要让他带封信回去,他连忙应了下来。
张越虽说之前带了好些人,但真正进兵,就只带了彭十三等一应家将,小厮长随全都留在了交州府,这会儿其他人都去了军中管军需的太监那里去领用火药,他便自己提起袖子磨墨,又思量着想要说的话,等到半池墨已成,他的腹稿也已经打好,坐下之后就在纸笺上奋笔疾书了起来。
“……此行神威舰不过百余,兵员不过九千,善战者不足两千,远逊于前时。占城虽小国,不易折也。然公数使西洋通晓夷情,必有折服之法,无需旁人献庸策……然叛军所在虽不明,兵败却不外乎遁海上。海上战舟唯神威舰,请公多加留心……”
只在末尾,他问了一句之前出海所余的财货,这才放下笔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封口之后,他正要把信封递给那信使,就听到外头骤然响起了阵阵喧哗,也顾不得这些,连忙往外走去。在那里一站,他就听到哗哗的雨声中,西边的方向赫然是传来阵阵火铳的爆响,此外则是厮杀声和惨叫声,听着让人阵阵心悸。
大皱眉头的他连忙唤了一个杂役去打探消息,结果那人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到最后他还没回来,彭十三打头,十几个家将家丁倒是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院子。
“怎么回事?”
“去得早不如去得巧,咱们这些人倒是在那里和几个打算混进火药库放火的贼人干了一仗!”身穿蓑衣的彭十三拍了拍手中那全是水珠的油布包裹,笑呵呵地说,“我是多年不用火铳了,放枪不如射箭,只能吓吓人,倒是他们几个好本事,不愧是跟着阳武伯在这儿镇守多年的,四枪撂倒四个!这大雨对咱们不利,对于那些准备杀人放火的贼人更不利!”
如今的火器准头有限,但火铳手终究比弓箭手好训练,一阵乱枪足以打乱敌军的阵脚,尤其是马队战象之类。蒙古和明军打仗打得多了,不少战马都对火铳有了抗性,而交阯那些战象却仍是最怕火器。因此,彭十三说得轻易,张越也不禁赞同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外头又传来了一声嚷嚷:“陈指挥使的船队到了沙河!”
第十六卷 挽狂澜 第017章 杞人忧天
交址多江河,水系四通八达。昔日张辅率兵南征,在各条大江上大仗小仗打了不计其数,富良江甚至一度出现江水为赤的骇人景象,柳升也将过水军。于是,之前在交州府整军待进的时候,柳升一面让陈洽负责收拢邻近州县的舟船,一面让舟桥营造新船兵征发民船为战船,仅仅用了一个半月,就拿出了大小舟船三百余。此番陈华船至,无疑预示将正式进兵。
尽管火药库险些遭了贼人纵火,但由于看管得宜并未有失,张越又招来了当地县令安抚百姓,并没有借此大肆追查,于是很快就安抚了下来。石市县令并不是土官,而是祖籍广西的一位举人,永乐年间自请来这里任职,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当初的锐意消磨殆尽,因此安抚了百姓之后他就时时陪侍在张越身边,为的就是倒一倒苦水,哪怕不当官都成。
由于洪武朝的严刑峻法,大明的士大夫不敢拒仕。出仕之后也很难挂冠而去,否则便是大罪,因此这位石市县令即便思乡几近疯狂,但也终究不敢撇下这一县公务悄悄归家,因而诉苦情的时候自是情真意切,到最后更是涕泪交加。
“大人,卑职在交址一任八年,家中双亲和妻儿子女全都是一直没见过,实在不想一朝丁忧才能得见家人。不止是卑职一个,当初交址选官的时候,除了那些谪官,其余都是从云南和广西选的举人,那会儿不少人都是满腔志向,可终究架不住这儿……这些年来,各州县林林总总传来的死讯不下于二十,有被叛逆杀了的,也有病死的,若一直这么苦熬,哪里还有心思牧民?”
“入交这些天来,你们的这些苦情我也都看到了,此前我已经有奏疏送入京城,便是专为交址派官一事。毕竟,九年一考对于交址官员实在是太严苛了。你如今专心安抚民众,有空了把邻近州县官员等等的情形一起报给我,我到时候作为夹片一起上呈。”
石市县令此番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暗想要是张越再撒手不管,他索性到柳升等人所在的大帅行辕去申诉。了不起一头碰死,也好过在这瘴疠横行叛逆群起的地方受罪。因此,眼下张越说了这话,他反而是呆若木鸡,竟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大……大人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瞧着这位年过四十,一半的头发就已经白了的知县,张越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因又安慰道,“你们替朝廷牧守边地,总不能一直让你们受苦。只有一点,从前你们如何我不管,但如今这要紧关头却一定要用心,不要让叛逆有了可趁之机!”
“谨遵大人之命!”
见石市县令躬身长揖之后,使劲擦了擦脸,皱纹密布的面上露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笑容,张越心中也是感慨。他自个也去过兴和那种苦地方,还在那里打过硬仗,但若是让他十年八载呆在那里,他也决计吃不消。而既然没多大盼头,俸禄又仅够糊口,只能苦熬日子。还怎么指望这些官员尽忠职守兢兢业业地牧民安民抚民?
安抚了知县,张越重又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出门,因老旧不堪的县衙和行辕不过是一街之隔,他也不想在雨中骑马,就让众家将牵着马走路过去。说是总兵行辕,其实不过是县城内一座还算像样的屋子,那位身为当地豪强的主人一听说是大军征用,立刻拱手让了出来,换来的就是一纸布政司任命巡检的公文。此时此刻,两排犹如标杆似的军士整整齐齐地扎在雨地里,看那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天上下刀子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入了中门,便有亲兵手持雨伞迎了上来,张越也就跟着他径直往里头走。一路到了柳升起居见人的地方,那亲兵才低声说道:“好教大人得知,刚刚外头又送来了好消息,往交南的路现在打通了,而且叛逆所在也已经打探了清楚。除了盘踞南方几个州县之外,他们之前趁着道路不通,一举拿下了清化府!如今舟师已经齐备,大帅决定分水陆两军立刻进击!”
正在解蓑衣的张越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交址已经不是头一次出现叛乱了,之前每次都是星星之火化成燎原大火,为的就是本地官员不称职,再加上镇守太监滥用权力激起民变,但这一次终究没有那么严重。要不是荣昌伯陈智一下子把本地驻军全都葬送了进去,南部诸州县绝不会一度消息断绝。然而,能够拿下坚城清化府,这却是意料之外的状况。
把斗笠蓑衣交给了彭十三。他就进了屋子。穿过空空荡荡的前堂,他就进了左边的那间房间。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中,病弱怕冷的李庆已经穿起了夹衣,其他的军官则是多半单衣,而柳升刚刚不知道说了什么,此时竟是满头大汗。
见到张越进来行礼,他只是略一点头,扫了众人一眼就开口说道:“时值冬月,瘴疠未兴,正是往南进兵的最好时辰,之前随军的钦天监吏员已经说了,这场雨虽说下了两天,但绝不会长久,明日一早必定就停了。届时就按照众将所请分水陆行事,我和黎都督由陆路进发,元节同陈指挥使监水师,先把清化府拿下来!有了这个地方,再扫平南部叛逆就容易多了!有老黄福坐镇交州府负责转运馈饷,我们只要打好仗就成了!另外,还有一件事给各位说一声添些底气,保定伯老梁再过些时日就会带兵过来,之后他会坐镇交州府!”
张越未曾料到自己才一来,竟然这水陆方略就已经定了。不禁大吃一惊。他正想开口再问个仔细,柳升就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吩咐道:“既然你们都已经立下了军令状,之后若是失期失律,到时候一概以军法处置!”
话已至此,众人齐声应诺,张越瞧见一应将校纷纷出门,史安和陈镛又扶着李庆也出了去,他有心去问柳升,但看见对方已经是转头端详起了墙上的一幅地图,思忖片刻就扭头先退了出去,外间史安正在招呼人上前打伞。他连忙来到了李庆跟前。
“李尚书,这水陆并进的人员安排是怎么回事?”
在交州府调养了将近一个月,军务诸事都是张越在办,李庆虽然尚未大好,但比之前已经缓转了许多,此刻他顺势甩开了陈镛,盯着张越看了一会,随即叹道:“安远侯觉得之前的速度太慢了,像我这样的病人,随大军进发难免拖累,所以已经决定留我在这儿,说这也是体谅我随军参赞的辛苦。至于你……安远侯之前和我提过,陆路又有战象又有伏兵,万一你有什么闪失,他没法向英国公交待,也没法向皇上交待,所以干脆把你撵上了船。”
“竟然是为了这个……”
张越简直是哭笑不得。先前微服跑到广东,撂下话说要是我去交址,你也得跟着去的是柳升;如今突然说你有闪失,我没法向京中交待的也是柳升;这位安远侯老用兵的人了,怎得偏是反复无常?瞧见史安拿着伞回来,亲自护持着李庆踩着积水的泥地往歇息的院子走去,他不禁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岂料正在开伞的陈镛突然止住动作走了过来。
“大人若是不嫌弃,和我打一把伞如何?”
原想说自己有蓑衣斗笠,用不着那么麻烦,但无意瞥见陈镛朝自己挤眉弄眼,仿佛是有些暗示,他就对彭十三点了点头,两人共用一把伞出了门。果然,出了这个院子四周没了虎视眈眈的亲兵护卫,陈镛就低声说:“张大人,安远侯说一不二惯了,不